顧絳收回目光,從託盤裡端起一碟子桂花糕遞給她,“你就算捂住,血腥味也很重。”
聶音之接過來迅速往嘴裡塞了一個,甜味蓋住了口中的血氣,“我不咬舌頭吐血,現在都已經摔成肉餅了,你就不怕我死了你也會立刻死?”
顧絳喉嚨裡“咕嚕”一聲,這句話聽上去和滿漢全席差不多,甚至讓他覺得連嘴裡的糕點都無滋無味了,“放心,我沒你那麼弱,不會立刻死,來得及幫你將後事處理妥當。”
聶音之:“……”簡直不敢細想他會如何處置她的後事。
她無語地盯著魔頭上下滑動的喉結,轉身準備逃走,才邁開一步就被一股力道捉回去。
顧絳披上衣袍,湿滑的指尖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張開嘴,兩根手指探入嘴裡夾住舌尖,那力道似乎是想要揪出她的舌頭,再擠出一點血。
聶音之睜大眼睛,毫不懷疑,顧絳會像彈幕裡說的那樣,嗦血。
她唔唔兩聲,飛快在指腹上戳出一道口子,舉到他眼前。
顧絳的視線移開,松開了她的舌頭。
魔氣裹上她的指尖,往那細小的傷口裡鑽,帶來微微的刺痛。
“那你哪天會不會控制不住把我吃了?”聶音之覺得這個問題很有可能。
顧絳拍狗一樣拍拍她的腦門,“放心好了,本座不喜歡暴飲暴食,況且一次吃太多,就算是我也會被超度。”
“……”並沒有被安慰到。
顧絳疑惑地嗯了一聲,嵌在下颌上的手指沒有松開,指腹在她臉上揉來揉去,從颌骨一直摸到耳後,又回到臉頰,在她五官上摩挲。
“你幹什麼?”聶音之拽住他的手腕,警告道,“你別太過分了。”
顧絳笑了聲,語氣慢悠悠道:“神魂上被人動手腳差點被奪舍,身體上也被人動手腳,我看你就算哪天真的被人吃了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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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音之仰頭盯著他,沒有再躲閃。
帶著潮氣的指腹輕柔得撫摸過她的面頰,聶音之臉上麻酥酥地痒,也不知是被揉的還是如何,白嫩的膚色漸漸浮上紅暈,連耳垂都紅透了。
顧絳摸了很久,久到聶音之維持著仰頭的姿勢,脖子都快僵硬了,“到底怎麼了,你摸出來沒有?”
指尖終於定在她眼下的那顆淚痣上,陰冷魔氣滲入膚底,面皮下傳來細微的感覺,聶音之忍不住眯起眼睛,下意識想退,又被鉗在下颌的力道拉回去。
片刻後,一張膜從她臉上浮出來,那膜蘊含著充盈的靈氣,柔軟地浮在半空,薄如蟬翼,輪廓立體,五官清晰,眼窩下方有一顆小痣。
聶音之與蕭靈的神魂有一面之緣,看得出來這是蕭靈的五官輪廓。
顧絳頗為感興趣地擺弄了下浮在半空的面具,“摹面,要煉出這麼精致的一張來,要費不少功夫。”
聶音之回頭去照鏡子,取下那所謂的摹面後,鏡子裡的人五官也並沒有什麼改變,隻有眼下那顆淚痣不見了。她氣得紅了眼,用力揉臉,幾乎想將這副五官從自己臉上撕下來。
顧絳本來沒管她,看她快把自己臉撓傷了,才抬腳走出浴池,從後捉住她的雙手,盯著鏡子裡的人說道:“摹面使用的條件很苛刻,摹與被摹的兩人本身底子就有相似之處,你身懷靈骨,摹面改變不了你的骨相,隻能影響你的皮囊,摹面取下來後,過些時日,你會恢復原本樣貌的。”
聶音之在鏡子前安靜下來,在手腕上割開一條口子,舉到他嘴邊。
她從小心高氣傲,受了的委屈要報復回去,得了的恩惠也要還回去,不想欠人人情。顧絳幫了她很多,魔頭修為高深,沒什麼缺的,就好她這一口血。
聶音之現在,也隻有這點血可以還回去。
鮮血滲出,和手腕上的黑影枝蔓纏在一起。
顧絳看出來她的意思,魔氣纏上手腕,吞了鮮血,將她那道傷口舔愈合,有些好笑道:“我從未見過你這樣蠢的人。”
聶音之怒瞪他,“別以為你幫了我就可以隨便貶低我。”
顧絳豎起手,退後一步,“抱歉,是我失言了。不過,你要是害怕被我吃了,最好別動不動用血引誘我,胃口是會被養大的,由奢入儉難吶。”
“我當然知道!”聶音之看了一眼他衣衫不整的樣子,氣鼓鼓退出淨室。
就算他們有共生契約綁定,摹面其實也影響到不到顧絳,聶音之承他的情,安分了兩天。
這兩天裡,顧絳基本上沒挪過地兒,聶音之三不五時進屋裡看他醒沒醒,蹲在床榻邊盯著他看,大魔頭該睡還是繼續睡,半點警覺都沒有。
兩天過後,聶音之終於忍不住開始動手動腳。
她還是有點怕顧絳的起床氣,於是隔著老遠,把能有的防御法器都戴在身上,躲在多寶閣後,用靈力操縱著從花園裡揪來的狗尾巴草,去撓他的臉。
顧絳終於翻了個身,抬起雙手抱住腦袋,兩隻袖擺將臉擋著嚴嚴實實,又沒動靜了。
聶音之:“……”
她垂頭喪氣地出來,跑進書房裡,翻出法術書籍,找到御使術法,苦學半下午。到了傍晚時分,聶音之蹲在花園裡,神識在樹叢間鋪開,挑選了三五隻飢腸轆轆的大飛蚊。
聶音之手指掐著訣,對自己現學現賣的成果還算滿意。
那幾隻飛蚊被操縱著,悍不畏死地跨過屋檐邊的陣法,從窗口鑽進主屋,聶音之隔得老遠偷看。
前兩隻飛蚊還沒靠近顧絳,就光榮犧牲,被嚇死了,剩下幾隻膽大一點飛蚊在他耳邊嗡嗡轉,顧絳半夢半醒地伸手去撓,撓死兩隻。
最後隻剩一隻小堅強,聶音之全神貫注,小堅強也很靈活,見縫插針地落入顧絳脖頸間。就算這隻是最大膽的,也不敢咬魔頭,聶音之強蚊所難,硬是控制著它在鎖骨上下了嘴。
飛蚊叮一口換一個地方,過了好一會兒,顧絳終於被叮醒。
聶音之看他睫毛顫動,飛快勾手,將唯一幸存下來的飛蚊扔回花園裡,然後假裝若無其事地看書。
過了片刻,內間傳來窸窣的聲響,祖宗終於下了地,朝外走來。
“你醒了?”聶音之睜大眼睛,一臉無辜,裝得很像那麼回事,視線悄悄從他領口裡溜一圈,在鎖骨周圍看到四五個紅疙瘩。
顧絳伸手撓了撓,坐到她身邊。
花園裡響起嗡嗡的振翅聲,一個巨大的黑影突然朝屋子裡撲來,聶音之嚇得站起身,手裡掐著劍訣。
那影子越來越近,飛入燈光中,是一隻足有兩個巴掌那麼大的巨型飛蚊。
聶音之:“……”應該是小堅強,現在變成大堅強了。
她萬萬沒想到,顧絳的血能讓一隻飛蚊長這麼大,一對翅膀鋒利如刃,口器像一柄堅硬的鋼針,腹部環著一圈圈的黑白紋路,儼然成了一隻猙獰的魔獸。
一口扎下去,絕對能把人吸成幹屍。
“這是你養的?”顧絳撓著鎖骨。
聶音之瘋狂搖頭,她瘋了嗎,養這種東西?飛蚊身上的靈氣她應該已經抹除幹淨了的。
“那就好,會吸血的東西,你養我一個就夠了。”顧絳偏頭對她笑,睡眼惺忪,當著她的面用魔氣折斷大堅強的雙翅,擰斷它的口器,慢慢將那隻巨型飛蚊碾死了。
聶音之:這絕對是在殺蚊儆她。
9、第 9 章
想來他們這邊的劇情確實很無聊,彈幕都好幾天沒出現過了,聶音之便也無法得知外界情況到底如何。
魔頭渾不在意被封,過得優哉遊哉,聶音之卻快被悶瘋了,就跟坐牢差不多。
她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關著。
聶音之悶得快要撓牆,大小姐親自動手,把院子裡枯萎的海棠清理了。
剩下的都是些適應力極強的,在魔氣浸潤下,往奇怪的方向變異。聶音之折了幾支花瓣繁盛的黑色海棠,這花顏色重,香味也重,不是海棠花原本那種清新的香氣。
她被顧絳殺蚊警告後,忍了一夜外加一個上午,沒敢再去招惹他,此時肚子裡的壞心眼又開始打轉。
她剪了許多黑海棠,插滿幾個白玉瓷瓶裡,抱進屋中四處擺上,在顧絳枕頭旁邊擺了一瓶開得最盛的,然後把窗戶全都關死,捂著被香味燻到發痒的鼻子,快快樂樂地出了門,躲得遠遠的。
一重又一重的結界下,折丹峰內靈氣枯竭,連草木都變得奄奄一息,成片成片地枯萎。
本來開得極盛的海棠花也盡數凋零,隻剩院子裡被顧絳魔氣滋潤得變了異的黑海棠嬌豔欲滴。
這種枯敗的景象讓人看著也心情鬱結,聶音之靠折騰魔頭得來的好心情,轉瞬就煙消雲散。
頭頂上的結界交相輝映,透出綺麗的光,沒有魔氣波動,封魔銘文隱沒,便浮出朦朧的劍陣虛影。
聶音之看到一抹熟悉的劍光。
這座劍陣收納了雲笈宗開派以來所有弟子的劍氣,宗門內每一名弟子煉出的第一縷劍氣,都會被上交宗門。
劍陣中,自然也有她的。
她要把它拿回來。
聶音之折了一截海棠枝,坐在臨崖的四角亭裡,收斂心神,將劍氣裹在樹枝上,樹枝唰一聲懸立在半空,隨著她並指一揮,朝著折丹峰上射去。
海棠枝衝入劍陣中,那道劍意自動尋來,融入海棠枝中。
她空虛的經脈被補足,劍意裡意氣激昂,仿佛破土的第一株芽,蘊含著新生的無窮鋒芒,不懼任何力量,盛氣凌人到有些莽撞。
聶音之從自己第一縷劍意中有所悟,能感覺到劍意又上了一個層次,馬上要突破了。
她想要收回劍氣,但那自動尋來的劍意裡,除了她自己的,還夾雜著別的,聶音之一時沒能察覺,神識被猛地往劍陣中拽去。
“如意?”她用了如意五年,一直想將它收為自己的本命劍,對它的劍氣實在太過熟悉,以至於根本就沒想過要防備它。
聶音之一下落在密集的劍雨中,劍光遍布在她的四面八方,嚴絲合縫地封鎖住所有退路。
如意劍意中夾著一聲幽幽笛音,聶音之心神一晃,被兩道劍氣穿透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