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產婆也被郭興接回來了,這個產婆五十多歲,做了二十年的接生婆,早習慣半夜起來做事了,睡得好好的被郭興拍門也毫無怨言。產婆一進屋,阿嬌見她精神抖擻,一副從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更加有了底。
到了子時,阿嬌進產房躺著去了,產婆叫柳氏、冬月在裡面幫忙,其他人都趕了出去。
產婆幫阿嬌檢查,發現已經開了兩指,高興地對阿嬌道:“夫人開得算快了,照這樣下去,天亮時應該能生。”
阿嬌苦笑,現在才子時,開得快居然也要等天亮,那些開得慢的,要生多久?
因為太興奮,哪怕是深夜阿嬌也不覺得困,疼痛讓時間顯得更難熬,阿嬌就時不時看看窗戶那邊,盼著天快點亮起來。
屋子外面,大雨還在下,孟昭到底年紀小,又睡著了,被春竹抱回了廂房。
郭興在廚房幫忙看火,翠娘陪著趙宴平在外面守著。
趙宴平沉默寡言,心急如焚他也能管住自己的嘴,隔一陣問一問阿嬌的情形,其他的話多一個字都不會說。翠娘不一樣,她對阿嬌的擔心不比官爺少,一會兒問一次產婆開了幾指,產婆嫌她煩,叫她別問了。翠娘很聽話,卻在外間自言自語起來。
趙宴平也受不了她,沉著臉叫她閉嘴。
這是翠娘來趙家這麼多年,第一次被他兇。
翠娘有點委屈,可看著官爺背對她站在門口的高大身影,想到官爺也是太擔心夫人才兇的她,翠娘就不難過了,湊到產房的門簾那裡,掀開一點往裡面看。
趙宴平回頭,見翠娘這副姿勢,他竟然也想湊過去。
黎明時分,阿嬌的哭叫聲越來越壓制不住,趙宴平雙手握拳,握得太緊時間又長,手指都已經沒了知覺。
下了一晚的雨水卻漸漸地停了下來,烏雲散開,露出蒼藍色的天空,當明朗柔和的晨光傾灑過來,照得青瓦尖懸掛的水滴、草葉上墜著的露珠閃閃發亮,也照亮屋檐下男人冷峻蒼白的臉,屋裡終於傳出了產婆驚喜的叫聲:“出來了出來了,夫人快收勁兒,別使勁兒了!”
阿嬌也沒了力氣,身體突然輕松下來,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她看看身邊陪她熬了一夜的婆母,露出一個虛弱卻滿足的笑。
柳氏替阿嬌擦擦汗,讓她千萬別睡,事還沒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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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也不想睡,她要看看自己的孩子。
是個小千金,長得很好,頭發跟地裡剛冒出來的小麥似的濃密,烏黑黑的。產婆簡單收拾下孩子交給柳氏抱著,她繼續幫阿嬌清理身體。阿嬌就這麼一邊讓產婆照顧,一邊看著婆母懷裡的女娃娃,心中一片寧靜。
等阿嬌看夠了,柳氏再跟產婆確定兒媳婦也平安無事,這才抱著孫女去了外面。
“阿嬌怎麼樣?”趙宴平早已奔到了門前,見到母親,第一句話就是問阿嬌。
柳氏笑道:“阿嬌很好,你姑娘也很好。”
趙宴平這才知道阿嬌生的是女孩兒,在娘胎裡小腳就踢得那麼用力的小芽兒,今日終於露面了。
帶著他不自覺的溫柔,趙宴平看向母親懷裡的襁褓。
小芽兒閉著眼睛,臉蛋紅通通皺巴巴的,一隻小手放在嘴邊,整個人都小小的,臉還沒有趙宴平一隻拳頭大,頭發倒是茂密,都有半個指頭長了。
“抱抱吧。”柳氏將襁褓遞給兒子。
趙宴平不禁後退了一步,看眼比菜芽兒更嫩的女兒,趙宴平目光躲閃,看向裡面道:“您先抱一會兒,我去看看阿嬌。”說完,趙宴平從母親身旁挑開簾子,進去了。
柳氏失笑,都三十歲的大男人了,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抱自己的孩子。
產房裡面,阿嬌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也蓋好了,趙宴平進來時,恰好看見產婆端著一盆血水轉過去,刻意避著不讓他看。
這一刻,趙宴平對女兒出生的喜悅全部變成了心疼,後怕。
都說女人生孩子好比闖鬼門關,闖過來的母親們隻說明她們命大,而非她們沒有遇到任何危險。
阿嬌注意到了他朝產婆那邊瞥去的眼神,見他一臉難受,阿嬌惱他道:“誰要你進來的?”
趙宴平沒回答她,坐到床邊,見她耳後的頭發都被汗水打湿了,枕頭上也一片濡湿的痕跡,趙宴平輕輕抱起她的肩膀,幫她將枕頭換了一個方向,睡幹爽的那邊,等阿嬌重新躺好,他再拿起巾子,仔仔細細替她擦汗。
“是不是看見了?”阿嬌難為情地問。
趙宴平笑了笑,握著她的手道:“嗯,頭發像你,又細又軟的。”
阿嬌愕然,她問的明明是那盆汙水。
不過,對上男人溫柔的眼,阿嬌忽然不在意了。
女兒出生了,健健康康的,這就好。
第135章
換了衣裳床褥後, 阿嬌吃了些粥就睡了,等她被孩子的哭聲喚醒,才發現趙宴平還在, 姑母也來了, 帶著表弟薛琰、表妹薛寧。
阿嬌先問趙宴平:“你怎麼沒去大理寺?”
趙宴平還沒說話,孟氏笑侄女道:“宴平剛得了女兒, 還沒看夠呢,哪有心情去當值,已經告假了,放心, 大理寺那麼多官員, 缺他一天也不會亂的。”
阿嬌是擔心他告假不合適,趙家不像京城那些名門貴族, 出什麼事都有家族撐腰, 萬一趙宴平因為告假被人詬病,多不值得。
“隻請了半日假, 吃完午飯就過去。”見她為這種事情操心, 趙宴平馬上解釋道。清晨她沒說幾句話就睡著了, 臉色那麼蒼白憔悴, 趙宴平實在不放心。
“好了, 宴平你先出去, 孩子該吃奶了。”柳氏抱著哇哇哭的小孫女走過來, 嫌棄地對兒子道。
趙宴平看眼阿嬌, 告退出去了。
孟氏也將薛琰、薛寧撵了出去,然後與柳氏一起, 協助阿嬌完成她的第一次的哺乳。
其實以趙家現在的條件,完全用得起奶娘, 可這孩子是阿嬌好不容易盼來的,她舍不得讓別人喂,難得可以當次母親,阿嬌母愛泛濫,隻等著快點讓女兒感受感受呢。
她側躺著,小芽兒很快就找到了娘親,在祖母的協助下用力地吃了起來。
孟氏彎腰瞧著,笑道:“這丫頭,力氣可真不小,我們家寧姐兒剛出生那會兒,試了好幾次都不行,急得哇哇哭。”
力氣越足說明越健康,阿嬌看著臂彎的小小女娃,眉眼全是笑。
孩子小,吃飽了就睡了,暫且放到了阿嬌身邊。
柳氏昨晚熬了一夜,這會兒精神也不足,孟氏叫她別客氣,隻管去補覺,不用招待她。
柳氏走後,孟氏坐到侄女身邊,拉著阿嬌的手說了好多。
對阿嬌而言,姑母就是她的半個娘,生孩子那麼疼那麼艱難,這會兒有娘家人柔聲關懷她,阿嬌心裡更暖了。
“阿嬌啊,女人一定要坐好月子,你想喂奶姑母不攔你,但孩子的拉撒睡洗你別急著管,都交給丫鬟做,丫鬟不懂的還有你婆婆呢,就算是半夜孩子哭鬧,你也盡管使喚宴平,千萬別勞累了自己,萬一落下病根,那會後悔一輩子。”
阿嬌笑著點頭。
孟氏掃眼門口,悄悄問阿嬌:“你生的是女兒,你婆婆沒給你臉色看吧?”
阿嬌哭笑不得:“您想哪去了,母親不是那種人,您看她給小芽兒做的衣裳,一件件都可精致了。”
孟氏放心了,柳氏若敢嫌棄侄女,她就接侄女去將軍府坐月子。
“對了,你跟宴平趕緊給孩子起個好名字,小芽兒怪怪的,上次我跟你姑父說你們倆準備管孩子叫小芽兒,他個沒正經的,念叨什麼老大應該叫大牙,老二叫門牙,最後一個才該叫小牙。”
阿嬌想象姑父說這話時的痞樣,笑得肚子都要疼了。
等姑母出去了,趙宴平進來看她看孩子,阿嬌笑著說了此事。
趙宴平心想,他是沒讀過多少書更不曾考過科舉,但在京城的這堆大官小官裡面,隻要有薛敖在,論起學問來,就輪不到他墊底。
不滿薛敖的玩笑歸不滿,一直用小芽兒稱呼女兒確實不太合適。
“等會兒我進宮前先去趟國公府,請恩師一家後日過來慶祝小芽兒洗三,順便再請恩師替咱們起個名字。”看眼裡面熟睡的女兒,趙宴平決定道。男孩子隨便起個什麼名字都行,女孩子還是慎重些,阿嬌這麼美,女兒長大了肯定也很漂亮,需要好聽的名字配才是。
若能得盧太公賜名,阿嬌當然高興,不過她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問趙宴平:“你的名字是誰起的?”
趙宴平,趙香雲,香雲普通老百姓也能起出這樣的名字,但宴平二字就比較有講究了。
她的心思寫在臉上,趙宴平笑了下,解釋道:“娘懷我的時候,鎮上一位有錢老爺做壽,請了戲班子,老太太去聽了,戲詞裡有句四海晏平,意思是天下太平,老太太覺得這個寓意好,便要給我起這個名字,可她不知道是哪兩個字,問了村裡一個讀過幾年書的熟人,那人也記不太清,就寫成了我現在用的宴平。”
阿嬌對趙老太太有過怨憤,但趙老太太都過世這麼久了,那些怨也淡了,此時想到趙老太太為了孫子尋人問名的畫面,阿嬌居然覺得還有點可愛。
“你說你娶了我,老太太在上面瞧著,會不會生氣?”拉著趙宴平的手指,阿嬌揶揄道。
趙宴平握握她手,不想提那些不開心的事。
飯後,趙宴平換上官服出發了。
他確實先去的理國公府,盧太公見徒弟大晌午的過來,還以為大理寺接到了什麼重案,驚得午覺都不睡了,穿著中衣匆匆出來見徒弟,結果趙宴平一開口,居然是來報喜的,徒弟媳婦生了個小千金。
沒出大案是喜事,徒弟家裡添娃又是一喜,盧太公摸著胡子笑,道:“行,我知道了,你先去大理寺,下值了過來,我保證想出幾個好名字讓你挑。”
趙宴平道謝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