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趙爺,您何時來的京城?”看清趙宴平的面容,阿嬌驚喜地笑道,不等趙宴平回答,阿嬌朝她請的女掌櫃江娘子介紹道:“這位是趙爺趙捕頭,就住在我舅舅家隔壁,趙爺面冷心善,經常關照我們這些街坊的。”
江娘子隻知道阿嬌是明威將軍夫人的娘家侄女,知道阿嬌以前嫁過人,因小時候沒有娘家撐腰嫁的不好,被將軍夫人接到京城照拂,其他的一切,自然是阿嬌說什麼,她就信什麼。
“原來是趙爺,看趙爺這身打扮,是來京城高就了嗎?”江娘子佩服地問道。
趙宴平垂眸,看著阿嬌的裙擺道:“承蒙友人舉薦,現在大理寺任職。”
大理寺掌管天下獄訟,選官又嚴,一個縣城的小捕頭居然能破格提拔過來,要麼是他自己特別有本事,要麼就是他的友人來頭不小,無論哪個,趙宴平都值得江娘子高看他一眼了。
江娘子笑盈盈地打量趙宴平。
出於禮數,阿嬌對江娘子道:“這邊你先看著,我請趙爺去廳裡喝茶。”
江娘子點頭,人家替舅老爺來送東西,怎能不請去廳裡坐坐?
此時店裡沒有女客,阿嬌示意趙宴平隨她來,先進了賬房,再從賬房這邊出來。
鋪面與後宅中間隔了一條能勉強容兩人並行的走廊,高建的鋪面阻擋了夕陽,走廊裡光線晦暗。她穿了一條青白色的褙子,底下是條淺桃色的長裙,鮮亮的顏色讓她成了這晦暗走廊裡唯一的明亮所在。
她高绾的烏黑發髻上插了一根杏花簪,露出一段白皙如玉的脖頸。
床笫間耳鬢廝磨的畫面潮水般朝他湧來,趙宴平迅速移開視線,按捺下那不該有的念想。
走廊中間是扇小門,阿嬌推開門,回頭朝他一笑:“這邊。”
趙宴平點點頭。
阿嬌率先走進來,就見丫鬟春竹正帶著小孟昭在院子裡玩。春節時小孟昭還不會走路,四個月過去,小家伙已經走得非常穩當了,會說的字也越來越多。
看到她,孟昭立即丟下春竹,咧著小嘴兒高興地朝這邊走來,一邊搖搖晃晃地走一邊叫著“娘娘”、“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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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阿嬌面前,孟昭突然停下來,呆呆地看向阿嬌身後。
趙宴平身高九尺,神色又冷峻,這麼一個陌生的男人突然走進來,別說小孟昭,春竹以及剛從廳裡走出來的秋竹也都愣住了,齊刷刷地看向自家主子。
阿嬌抱起孟昭,對丫鬟們道:“這是舅老爺家隔壁的趙爺,趙爺進京做官,舅老爺託他來看看我,秋竹快去備茶。”
春夏秋冬四竹便是孟氏送給阿嬌的四個丫鬟,四人乃至將軍府絕大部分僕人對阿嬌過去的了解都與江娘子差不多,隻有隨著孟氏去江南的兩個大丫鬟、四個護衛以及薛琰、薛寧兄妹倆清楚真相,卻又絕不會對外泄露。
秋竹去備茶了,阿嬌抱著孟昭對趙宴平道:“趙爺,這是我收養的兒子孟昭,我都叫他昭哥兒。”
小孟昭顯然很怕趙宴平,臉朝後趴在娘親肩膀上,不敢看他。
趙宴平看眼男娃緊緊抱著阿嬌肩膀的小胖胳膊,問阿嬌:“孩子多大了?”
阿嬌道:“一歲半了,趙爺別站著,去裡面坐吧。”
說完,她繼續抱著孟昭往裡走,這一轉身,孟昭就又看見了趙宴平,發現陌生的男人也想跟著他們,孟昭急得一邊揮手趕人一邊嗯嗯叫,對生人充滿了排斥。
阿嬌笑著安撫兒子:“昭哥兒別怕,趙爺是好人,最會抓壞蛋了,咱們請趙爺去喝茶好不好?”
孟昭似懂非懂,但不再強烈抗拒趙宴平了。
趙宴平眼裡隻有溫聲哄孩子的阿嬌,阿嬌對孟昭的態度,忽然讓趙宴平覺得,她有了孟昭仿佛便擁有了她渴望的一切,其他人都不再重要。
進了廳堂,秋竹的茶也端上來了。
阿嬌坐在主座,讓孟昭坐在她腿上,春竹、秋竹都在,她笑容客氣地請趙宴平喝茶。
趙宴平喝了一口,想起帶來的茶葉,放到桌子上道:“這是你舅舅託我帶來送你的碧螺春茶。”
阿嬌道謝,讓秋竹收走,順著這話問道:“我舅舅他們可好?”
趙宴平垂眸道:“你舅舅很好,你表哥表嫂和離了。”
阿嬌驚訝道:“和離了?怎麼就離了?”
趙宴平掃眼兩個丫鬟。
涉及到東家舅舅家的私事,春竹、秋竹互視一眼,都很懂事地退了出去。
她們一走,阿嬌不由捏了捏孟昭的小胖手,剛剛還大大方方地與趙宴平敘舊,此時無需偽裝普通的街坊了,在趙宴平犀利的注視下,阿嬌垂下眼簾,輕輕抿唇。朱時裕與董碧青和離了又怎麼樣,阿嬌根本不在乎,裝驚訝也隻是在丫鬟們面前做做樣子罷了。
但丫鬟們都退下了,阿嬌也隻能聽一聽了。
趙宴平看著她低垂的睫毛,低聲道:“我也不知,突然就鬧了一場,離了。”
阿嬌被他的話驚到了,既然他不知,剛剛為何一副有什麼宅鬥秘辛要講的表情?
阿嬌疑惑地抬眸看去,對上他冷峻的臉,心裡一慌,又垂了下來。
阿嬌還是做不到若無其事地面對這個男人。
小孟昭靠在母親懷裡,不知是因為害怕趙宴平還是什麼,始終都乖乖的。
“怎麼突然想到要養孩子了,哪裡遇到的?”沒有丫鬟,趙宴平也不與阿嬌客氣,直接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這麼大的孩子還聽不懂如此復雜的談話,阿嬌摸摸孟昭的腦袋瓜,輕聲道:“我自己不能生,經歷也難啟齒,與其指望嫁個不一定可靠的男人,不如自己養一個。昭哥兒是靈山寺下一對兒老農撿到的孤兒,老夫妻倆養不下去了,想送到寺裡,被我遇見,我覺得與他有緣,便抱了回來,讓他姓孟,算是替我們老孟家繼承香火。”
趙宴平皺眉道:“你養了他,將來隻會更難再嫁。”
阿嬌知道他是關心她,可她不愛聽,好像孟昭會變成她的累贅一樣。
“我為何一定要嫁人?現在我有鋪子有宅子有兒子,我靠自己也能過得很好,為何還要嫁人,去看男人的臉色,甚至還要看男人家人的臉色?”阿嬌抬頭,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嫁人”這個話題的厭煩。
趙宴平隻是想試探她對再嫁的態度,試探她短期內是否會急著改嫁,沒想到她會生氣。
在趙宴平的記憶中,她隻朝他發過兩次脾氣,一次是她誤會自己嫌棄她,晚上鬧著要他寫放妾書,也就是那次,兩人有了身體上的親密關系。另一次是他數落妹妹,阿嬌幫著妹妹頂了他兩句。
阿嬌的氣話,讓趙宴平想到了自己。
他不曾故意朝阿嬌擺什麼臉色,但老太太,肯定讓阿嬌受了不少委屈,尤其是臨終那話。
“你說得對,是我失言了。”趙宴平看著她道。
阿嬌偏頭,冷靜下來,她低聲道:“還沒恭喜趙爺高升。”
趙宴平道:“末等小官,不足掛齒。”
廳裡沉默下來,廚房裡忽然傳來油煎爆炒聲,已到了吃晚飯的時候。
阿嬌朝外看了一眼。
趙宴平領會了她的意思,走到主座這邊,從袖子裡取出兩個元寶,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低聲道:“這是你留給我的那十兩銀子,今日還你。我納你做妾,你也給我做了一年多的妾,這聘金理應是你的。”
阿嬌不要,扭頭道:“我自己求去,算是毀約,現在我也不缺銀子,拿了這個愧對良心,你拿走吧。”
“拿走了,我也會良心不安。”趙宴平最後看她一眼,轉身往外走了,他身高腿長,眨眼功夫就跨了出去。
丫鬟們就要進來,阿嬌無奈,隻好將兩個元寶收進袖袋,再做出聽了噩耗失神之狀。
“小姐,您怎麼了?”春竹關心地問道。
阿嬌搖搖頭,反應過來似的問:“趙爺走了?哎,你快去替我送送。”
春竹便跑去送人了,等她到了前面,趙宴平早已離開鋪子,走遠了,隻留下一道挺拔的背影。
“東家怎麼沒出來送?”江娘子準備打烊了,好奇問了一句。
春竹嘆道:“舅老爺家裡出了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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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春竹帶小孟昭去廂房哄覺,秋竹吹了燈,也端著洗腳盆出去了。
阿嬌側躺在床上,對著窗戶發呆。
一年不見,他變白了,更俊朗了,穿上藍色的官袍,風採不輸天生尊貴的謝郢大人。他又有本事,隻要再破幾個案子,官職肯定還會往高了升,到那時,京城大小官員家的閨秀小姐們便會注意到他了吧?
閨秀們看上的是他的人,不像她,那些託媒來提親的,圖的都是她背後的姑父姑母。
阿嬌煩躁地嘆了口氣。
做人就怕比較,趙宴平不來,阿嬌對自己現在的日子真的很滿足了,但一想到用不了幾年,他會被榮華富貴迷了眼睛寧可違背誓言也要娶高官家的小姐,或是單純為了給趙家傳宗接代而娶大家閨秀,而她隻能繼續做這小鋪面的獨自撫養孩子的單身婦人東家,阿嬌就有一點點不甘心。
除了不甘心,阿嬌也有一點點嫉妒趙宴平那位未來的夫人。
她跟著他的時候,他隻是捕頭,家裡還有難相與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