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他笑什麼,他說:“這樣也挺好的。”
她愣住了,在外面的暴雨聲裡,他突然間抱住了她。
當他看見生命那樣脆弱,不用刀槍,一陣風、一次受寒就可以奪走後,他就產生了一種巨大的惶恐。
他怕她一路追著過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死在路上。
他還沒娶她、沒有和她手拉著手走遍大江南北。
他把她抱得很緊。
他叮囑她不能走得太遠,告誡她要離他近一些,不能獨自上路……說了一大堆,她笑了,問他:“燕燕,那你還吃麼?”
青年松開了她,終於肯抓起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想:他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要重整旗鼓,和她過更好的生活;他不能讓她一個人,要守著她,和她白頭到老。
流放的日子很艱難,可是隻要有她在,這日子,似乎真的沒有那麼難熬了。
他時常嫌棄自己沒法洗澡,不願意去親她碰她,總是擔心碰髒她的衣裙,她卻渾不在意,他要躲她,她就把他的臉掰過來,直接親上去。
青年想:動不動就把他拽過來親一下,光天化日的,老這樣多不好?
他和她說了好幾次,她偏偏就不改。
她渾不在意他的抱怨,因為這是對付口是心非的魔頭最佳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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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他說這樣不好時候,她就知道:他這是在明示了。
——明示她現在必須立刻馬上要親他。
她一開始隻是等到其他人睡了之後出現,後來就幹脆換了衣服,中午、夜裡都會混進來。他本就擔心她在外面遇見山匪,便也默認了,反正這些押送他們的人,隻管人少了沒有,誰也不會想到會不會多了人。
他們就手拉手,一起走。有時候怕她走不動,他還要背她。
他明明知道她神出鬼沒、身手極好,卻總要把她當成塊易碎的寶貝。
恰逢新年,流放路上的青年,費了好幾天的功夫,背著她,笨拙地編了一隻草蚱蜢。
當初意氣風發的青年,如今衣衫褴褸,手腳戴著镣銬,他再也不能送她將旗、昂貴的玉佩了,連花都不能送她一朵了。
青年從未有這麼落魄的時刻。
他局促地遞給她的時候,比求親那時還要緊張。
他怕她嫌棄這個有點窘迫的禮物。
可是當她看見那草蚱蜢的時候,眼前落魄的小將軍,仿佛和當年的小魔頭重疊了。
她接過了那草蚱蜢,“燕燕,我很喜歡。”
他不自在地說:“你喜歡這個就好,我……”
她卻笑了,含笑盯著落魄的青年:
“不,我是說,”
“我很喜歡你。”
第81章 再相逢四
風都變得很寂靜。
他愣了片刻, 嘴角一彎,笑了。
不管日後是風刀霜劍,還是春風得意, 小將軍大概永遠忘不掉此刻她的樣子。
明明流放路上很苦,可是在她的身邊, 日子卻一點也不覺得難過。
隻是有時候抱著她, 用自己身體擋住外面的寒風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些虧欠與愧疚。
流放的隊伍裡, 不少人喜歡打趣他們,隻覺得這對小夫妻真恩愛, 因為他們總是手拉著手, 形影不離的。
青年有一次聽見了他們的打趣, 沉默了一會兒,剛剛想要解釋:不是小夫妻——
她就先一步開口了:
“是啊,我們剛剛成親了不多久。”
手腳上還有镣銬的青年把她拉到了角落裡,兇巴巴地問她:
他們是什麼時候成親的?問過他了麼?
他還是不想在這個時候, 和她綁在一起、拖累她的一生。
她笑了:“大概是上輩子吧。”
他瞪了她一眼。
然而不管他怎麼瞪她,怎麼想要在外人面前避嫌,她都會正大光明地朝著他走過去, 牽起他的手。
他不給她牽,她就說:“燕燕,你這樣像個害羞的小媳婦。”
一臉冷峻的青年:“……”
她歪頭朝著他伸手,他咬牙, 黑著臉把她拽進了懷裡。
她說自己不在乎這些,無論落魄還是風光, 她都會陪著他。
青年卻悶悶地說:“可是我在乎。”
他不知道她是天上的神, 他隻知道她是纖塵不染、應該捧上一切的珍寶。
他可以陷在泥沼裡, 卻不想他的珍寶在泥沼裡打滾。
小將軍開始想方設法地聯系自己的舊部。
他做得很隱蔽、也很慢。
隻是慢慢的,不再別人面前避嫌,別人說他們是小夫妻的時候,他也不再矢口否認。
那鴛鴦玉佩被她放進了他的手裡,他也再也沒有拒絕過。
隻是時常看著她笑。
快到流放地的時候,押送的軍隊遭遇了一伙“匪徒”,當大刀斬下來的時候,戴著镣銬的青年直接身手敏捷地借刀解了镣銬,護著她一路離開了隊伍。
就在不遠處,他的舊部已經等候多時。
就連她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聯系上他們的。
青年翻身躍上馬,朝著她伸出了手。
雖然衣衫破舊,但是他的身上有種旺盛的生命力,俊朗的眉眼,上揚的丹鳳眼,都如同開光的寶劍,魔神天性裡的不羈和鋒芒,展現得淋漓盡致。
不管在萬魔窟還是流放路上,隻要有她在,他就無所不能。
小將軍的聲望極高,又愛惜自己的部下,於是就算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仍然有舊部願意誓死追隨。
他們在一座小村莊裡住下了,青年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仔仔細細地洗幹淨了,才把她拽了過來,帶著潮湿的湿氣去親她,這惡犬還要拿青青的胡茬去扎她,被她把臉推到了一邊。
他們倒在了床上,她問他到底是是怎麼回事?
青年對她說:“總不能真的被發配去南邊當苦力吧?”
他不想未來的每一年,隻能送給她草蚱蜢。
這條惡犬突然間湊過來,她扭頭看他,就看見了他的手中變出了一捧的桃花,眼神灼灼地看著她。
看,他又可以給她送花了。
她剛剛想要笑,就看見他手上镣銬留下的傷痕。
沉重的镣銬加身,他戴了三個月,傷好了又壞,壞了又好,被枷鎖遮掩著,叫人看不出來。
她把他的手抓了過來,他下意識就要縮手,可是她卻認認真真地給他處理了傷,神情沉靜又認真,最後看著他包著的手,還舉起了他的手,吻了一下。
長發青年瞳孔一縮,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縮手。
他轉身就走,消失得飛快。
他想:她怎麼能這樣呢?
青年想,自己完蛋了。
——要喜歡死她了。
她以為青年大概是打算落草為寇。
畢竟小魔頭當年就是佔山為王,拉著一群叫他“老大”的魔族打天下的。
但是她猜錯了,青年糾集了自己的舊部,招攬(毆打)了幾座山的流寇,將他們一一收編,慢慢地發展了起來。
開始收攬舊部的時候,日子過得很清苦,也就比流放時的日子好過一些。
他們住在茅草屋裡,吃得也很簡單,他時常去山上給她打兔子、野雞來吃。
但是隨著勢力越發擴大,他們的生活漸漸得好過了許多。
青年精通兵法,深諳人心,經常使用空手套白狼大法,比當初昆侖劍宗的小歲宗主還要狡詐,發展起來自己的勢力那叫一個得心應手。
她卻忍不住看著他發笑。
他問她到底在笑什麼?
她就說:“燕燕,你竟然會用陰謀詭計了。”
從前,小魔頭經常叫她“狡猾的人族”,說她是千年的小狐狸,就知道騙他、詐他;魔神也非常簡單粗暴。
所以她萬萬沒有想到,還有看見他用手腕的一天。
他臉色一黑:“什麼叫陰謀詭計?”
“陽謀、這叫陽謀。”
他們坐在了窗前,這點破事都鬥嘴了半天。
最後,她把書翻開了一頁,轉頭敷衍地親了他一下。
於是,他果然就忘記了他們剛剛在吵什麼了。
……
他們從茅草屋搬進了小院子,一年的時間裡,小院子又換了大宅子。
北邊流寇橫行,蠻子又隔三差五地掠奪,朝廷對此地的控制力非常之弱,當聽說一座小城被流寇攻破之時,青年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小將軍帶著舊部,朝著那座城攻去。
他說七日內就會回來,她便留在了家中等他回來。
自從她成為天道後,天地間魔氣靈氣恢復平衡,修真界開始了休養生息,《不測錄》上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問題。
一直到了他回來的前一天,她看見了《不測錄》上出現了文字。
她知道,自己必須立馬回修真界一趟了。
她知道等不到他回來了。
於是當青年風塵僕僕地趕回來的時候,卻見到了院門緊閉,桌子上落滿了灰塵。
青年冒雨騎馬而來,長發被打湿了,大氅上一身的泥濘,顯得有點狼狽。
他知道,她的身份是假的,她的來歷也是假的,漠北曾經赫赫有名的戰神,如何察覺不到她身上的古怪?
比方說她經常幾日不吃東西,他曾經怕她餓死,忍不住半夜起來想要偷偷喂她點東西;
比方說她時常神出鬼沒,不管是戒備森嚴的監牢,還是他守衛森嚴的大帳,都來去自如;
比方說她時常沒有呼吸,他睡著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去檢查她是不是還活著;
……
對了,她還會半夜會飄到屋頂上打坐。
他每次看見了,都當做沒看見。
他一開始以為她是奸細,後來相處久了,就懷疑她不是人。
而且她似乎從來不在他面前掩飾這一點。
但是他從來不問——
因為他怕一問,她就消失不見了。
可是現在,她還是離開了。
是這場太美好的夢,要醒過來了麼?
他沉默地站在了門口許久,摘下了鬥笠,將給她買的糕點放在了桌子上,失魂落魄地要離開之時,卻看見了桌子上有一封信。
青年打開了信,以為是什麼訣別信,薄唇抿得死死的,可是一打開,裡面就冒出來了一捧魔藤花,探頭探腦地纏在了他的手上,還去蹭了蹭他的掌心。
面無表情的青年:“……”
他冷冷地想:她都不要他了,還送他花做什麼?
然後他看見了第一句話:卿卿吾愛,見字如晤。
她說清楚了自己是有事回家一趟,要一年才能回來,並不是不要他了。
面無表情的青年合上了信,旋即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