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圍巾還沒戴。”孫清在後面喊她,她又跑回來,匆匆把圍巾包在了頭上。
看著人轉眼消失在門外,孫清忍不住搖頭,“我這個嫂子。”
“嫂子是個實在人。”夏芍笑道。
雖然沒什麼見識,但人不差,找個這樣的婆婆,總比愛挑理或者不講理的強。
孫清也知道,“就是太實在了,這就是你給介紹了雲英,要是說個厲害媳婦兒,還不得受兒媳婦的氣?他們隊有個老劉太太就是,自從兒媳婦娶進門,就沒給過婆婆好臉,有一點不順心就對著婆婆指桑罵槐。老劉太太還不敢出去說,背著人偷偷抹眼淚。”
聽孫清說起老劉太太,夏芍不覺又想起夏母。
她那個嫂子是個沒主見的,夏母倒不用受兒媳婦的氣,卻要受兒子的氣。
善良柔軟懂得體諒他人本來是一種好品質,可太軟了,就變成了一種懦弱。遇到好人還好,遇不到好丈夫、好兒子、好婆婆、好媳婦,往往會被人得寸進尺。
可夏母不願意來,她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辦法,隻能再找時機了。
東西有點多,陳寄北過來幫夏芍拿到外面凍上。夏芍留了塊五花肉,大約半斤,切得方方正正,“慶祝你換新單位,咱們今天晚上吃扣肉,不過得晚一點。”
蒸扣肉要蒸兩個小時,這還不算之前做準備的時間。
這年代豬肉都是卡片供應,本來就少,能吃個餃子不錯了,哪有人奢侈地吃什麼扣肉。上次做紅燒肉孫清沒看到,見夏芍那麼一大塊肉直接上鍋蒸了,眼睛差點掉下來。
可蒸出來的扣肉看著也真是誘人啊,通身都是漂亮的醬油色,下面的肥肉還泛著油光。
孫清出來的時候,陳寄北正在旁邊端飯,夏芍夾了一片給他嘗,“好不好吃?”
肉片顫悠悠蕩在筷子間,從未全切斷的肉皮上撕下來時,肉皮還被拉著彈了彈,足見有多軟糯。
陳寄北低眸咬了口,點頭,“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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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肉味道很香,卻不及肥肉肥而不膩,入口即化。下面的肉皮因為事先塗抹好蜂蜜和白酒下鍋炸過,又及時添了溫水,色澤漂亮口感粘軟,細品還有一絲蜂蜜的甜香。
可夏芍把剩下半片送入口中,卻不太滿意,“還是有些膩,要是有梅幹菜就好了。”
兩口子端著扣肉進去了,孫清糾結了會兒,也開門去倉房,找了塊豬肉出來。
姜百勝出來上廁所,看到還納悶,“晚上不是吃過飯了嗎?”
“下午我嫂子來不是送了塊豬肉嗎?”孫清說,“我看看能不能切下來個大塊的,讓小夏教教我怎麼蒸扣肉。我看也就炸皮需要費點事,剩下的放好料上鍋蒸就行了。”
“你不說留著包餃子炒菜嗎?”姜百勝皺眉。
“家裡的肉哪回過年過節不是包餃子吃了?放一堆菜,都吃不出來個肉味。”
畢竟做一次就得半斤肉,孫清本來還有點猶豫,越說越下定決心,“你要是有意見,扣肉做出來你別吃。”
別吃是不可能的,第二天孫清跟夏芍問了配料,扣肉蒸出來,姜百勝吃得比孫清還多。
吃完兩口子嘴巴上一層油,都有些意猶未盡。孫清連裡面的蔥花都夾起來吃了,“這才叫吃肉啊,放餃子裡那點哪叫吃肉?”
姜百勝沒說話。
說到底還是太窮了,要是他們有錢,也可以像對門小夏一樣買個幾十斤。就算沒有小夏做的好吃,也能改善不少生活。
往廚房收拾碗筷的時候,他突然問孫清:“你最近不是又接了個毛衣的活?”
“對啊,怎麼了?”
姜百勝又不說話了,等人出去把織到一半的毛衣拿起來,皺眉研究半天,“就這麼幾跟棍兒,就能把線織成毛衣?”見人要進來,又趕緊放下,假裝若無其事。
第二天張淑真果然回來上班了,看著氣色還挺紅潤,被分去機制餅幹車間那邊一起滾元宵。
因為不用和面,也不用上爐去烤,做元宵的速度一向很快,完全不需要加班。元旦和每周一天的休假也照常休,所以何雲英出嫁那天,夏芍和陳寄北都去何家送嫁了。
夏芍給了兩塊錢禮金,又送了一對枕巾給何雲英當新婚賀禮。
何雲英羞紅了臉,何嬸兒更是道:“你這個介紹人能來就是給我們面子,還帶啥東西?”
“要是我自己我就不帶了,我這不還領了個來蹭飯的?”夏芍指指陳寄北。
一句話把大家全逗笑了,何二立更是拐拐陳寄北,“聽到沒?你成來蹭飯的了。”
“我就是跟著媳婦兒來蹭飯的。”陳寄北望著笑盈盈的夏芍,眼裡也露出絲淺淡的笑意。
何二立愣了下,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待要細看,外面有人喊:“新郎官來接媳婦兒了!”
堵門、放鞭炮,等栓子把何雲英接上自行車,夏芍也坐在陳寄北車後座,跟著去了新房。
沒想到走著走著,周圍的景物竟然眼熟起來。
夏芍一愕,正要仔細看看,旁邊吹吹打打,又過來一支結婚的隊伍。!
第75章 老解放
那支隊伍可比他們這支氣派多了,最前面系著大紅花的不是自行車,而是一輛老解放。
綠色的車身,看著有點笨重的車頭,因為這年代缺鋼鐵,車後的車鬥甚至不是鐵的,而是木質的。車鬥不算大,隻有四噸的載重,裡面幾個人包裹嚴實,正在賣力敲鼓吹嗩吶。
這種車1956年才開始生產,誕生於長春一汽,在江城那是稀罕物中的稀罕物,全食品廠也隻有一輛。
這還是多的,有些單位一輛都沒有,隻能用馬車,包括外號林大頭的林業局。
林業局用車多,買汽車買不起,隻能專門養了馬隊來運木頭,三匹馬拉一輛車,一拉出來特別壯觀。這些馬的屁股上還燙有編號,全是從部隊淘汰下來的內蒙馬,尤其是中間架轅那一匹。
因為稀少,這汽車也就顯得格外珍貴,隻要開出來,路上就有一群人追在後面看新鮮。
此刻車前系了紅花,車後坐著樂隊,一路吹吹打打,看熱鬧的人就更多了。陳寄北車子騎得慢,夏芍還聽到旁邊有人議論,“誰這麼大面子,連汽車都能借出來?”
“還能有誰,食品廠供應科的石科長唄。”另一個人撇嘴,“二婚也好意思大操大辦。”
別說現在了,哪怕是六十年後,二婚也少有會正式辦婚禮的。
“話不能這麼說。”也有人揣著手,持不同意見,“他是二婚,他媳婦兒不是頭婚嗎?”
“也是,人家有本事,快四十的人了還能說個十八歲的大姑娘。”
說這話的是個男人,說著還嘿嘿笑了兩聲,其他人聽了也跟著笑,話題就變得有些下流。
夏芍沒再聽,往前面栓子車後座的何雲英看去。
會遇到李來娣雖在意料之外,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畢竟元旦這天休假,結婚的本來就多。而且她那次碰到李來娣,就是在栓子單位附近,距離栓子跟何雲英的新房肯定不遠。
隻是兩邊同一天結婚,又剛好撞到了一起,她還真怕何雲英心裡會有疙瘩。
結果何雲英隻是看了看,羨慕是羨慕,可也隻是羨慕,臉上那點新婚的喜悅和嬌羞半分未減。
夏芍放下心,正要收回視線,旁邊那輛老解放突然降下了車窗。
車窗裡露出半張抹得雪白的臉,紅綢子系的麻花辮,大紅的圍巾,不是李來娣又是哪個。
隻是新娘子迎親路上不好和人說話,她就那麼開著車窗,得意地從夏芍身邊開過去了。
察覺夏芍盯著那輛車,沒做聲,陳寄北忍不住問了句:“怎麼了?”
“沒怎麼。”夏芍隔著棉手悶攏了攏圍巾,“就是在想這都一月份了,開著窗她不冷嗎?自行車比汽車慢多了,我都覺得風有點大,幾下就把衣服吹透了。”
話音剛落,前面車裡,李來娣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新房果然在栓子單位不遠,租的是個人家房子,也是住對面屋。大門外、牆上、何雲英的嫁妝箱子上全貼了大紅的雙喜字,行李、桌椅也都齊備。
陳寄北跟夏芍到的時候孫清兩口子早到了,孫清正在廚房準備給她嫂子幫忙。
她那嫂子顯然知道她的廚藝,又不太好意思趕她,見人來,趕忙讓她去接待客人。
孫清就端了瓜子盤子到夏芍面前,“雲英她二哥不說,我都不知道你還會寫毛筆字。早上我把你寫的對聯貼上,房東都誇你的字好看,他還是個當老師的。”
又跟何雲英說話,“來的都是親戚朋友,你不用緊張。”
其實還是親戚居多,何家幾口人、孫清兩口子、孫清哥嫂還有幾個兒女,再就是夏芍跟陳寄北。栓子人緣不錯,單位來了兩個工友,何雲英也來了一個同事。
其中一個工友顯然是當初跟栓子一起扶過人的,見到何嬸兒還愣了下。
接著他就撓頭,“怎麼沒人撞我一下,也讓我扶回家,給我介紹個媳婦兒?”
眾人全都笑起來,何雲英則瞬間從臉紅到了耳朵根。
一直到正式開席,何二立的大哥何大立才跟他媳婦兒姍姍來遲,進門先道歉:“對不起來晚了,元旦就休這一天,家裡又要洗又要涮,耽誤了點時間。”
眾人沒說什麼,趕緊招呼他們坐,入席的時候,何二立嫂子卻看著夏芍半晌沒落座。
“這低頭娶媳婦,抬頭嫁姑娘,咱們這娘家人總該往前安排安排吧?我跟大立也是好三十的人了。”
話是笑著說的,可明顯對夏芍這個小年輕被安排得比她靠前不滿。
場面一下子冷下來,何大立拽了拽她,被她不客氣地把手甩開了,隻能尷尬地站在那。
何嬸兒看著眉就皺了起來,又強忍著舒展開,“人家小夏是介紹人,上座是應該的。”
何叔臉上的笑容也一淡,何二立不擅掩飾情緒,更是動了動嘴想說什麼。
還是栓子笑著過來,幫何大立媳婦兒把凳子換成了椅子,“夏同志既是我和雲英的介紹人,也是我姑姑的好友,是長輩。剛才沒說清楚是我不對,待會兒一定給嫂子賠罪。”
何大立媳婦兒這才沒再說什麼,撇撇嘴坐下了,何大立也趕緊跟著坐下。
吃完飯,這兩口子也沒幫著收拾東西,說了聲還得去何大立老丈人那看看,抬屁股走了。
孫清不免悄悄跟夏芍嘀咕,“雲英這個嫂子怎麼有點……”她組織著措辭,“掐尖兒?”
夏芍也沒想到何二立的大哥大嫂是這樣,女的強勢,反而是男的在家說了不算,什麼都得看媳婦兒臉色。而且雲英大喜的日子挑刺兒,這個嫂子也太不顧場合了。
難怪當初她給何叔送旱煙,何叔催何二立找媳婦兒,何二立說讓他嫂子買,何叔不置可否。
她委婉地跟孫清說:“我以前也沒見過,對他們不是很了解。”
陳寄北跟何二立那麼要好,夏芍都沒見過,估計何雲英這個大哥大嫂並不怎麼常回家。也難怪這些天收拾新房準備結婚,何家幾口人都忙前忙後,就是不見這對夫妻。
既然不常回家,掐不掐尖兒對栓子也沒什麼影響,畢竟栓子隻是姑爺。
孫清沒再說什麼,回去把這事兒透給了她嫂子。她嫂子聽了,顯見也松了口氣,“我就說雲英家裡人看著都挺好的,就是一直沒怎麼提這個嫂子,原來是不常回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難相處的又不是老丈母娘,這點小插曲也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