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一見,也趕緊叫那馬車跟上,總得試試能不能用再說。
結果十二個桶試下來,沒一個水面有氣泡的。
馬四全看了那些桶良久,問胡副主任:“真是找陳寄北做的?不是別人?”
他本就大傷剛愈,剛才幹那些全憑一口氣撐著。此時這口氣泄了,人就顯出幾許頹喪來。
胡副主任到底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沒有出言落井下石。
可沉默就等於默認,馬四全身上的精氣神兒就好像那太陽底下的露水,可見地沒了大半。
好半晌他才喃喃:“我是不是不該回來?單位根本就不需要我……”
人不被需要,其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它會讓你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認同感。而馬四全更慘,他不僅需要認同,還需要保持現在的地位,多掙幾年錢。
如今陳寄北才一年就成手了,在被他打壓的情況下成手了,陳寄北才多大?他又是多大?
馬四全不用想,都知道單位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其實當初他可以不打壓陳寄北的,好好教,傾囊相授,讓陳寄北心存感恩,或許會甘心多在他手下當幾年學徒。但人心難測,誰會把自己的命運壓在別人的良心上?
獅王老了,又有幼崽想庇護,誰又會不忌憚新成長起來的雄獅?
馬四全這人與其說是壞,說他自私倒更為恰當。胡副主任到底不忍他人到晚年,還遭逢這麼多變故,“前兩天土產公司的人來找我,說還想多借他兩個月。”
隻是當時他不知道馬四全什麼時候回來,回來後又能不能幹,所以沒答應。
可再多借兩年,人也還是要回來的。
馬四全搖搖頭,什麼都沒再說,回去搬木料幹活了,背影滿是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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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知道這件事,已經是好幾天後了。
沒辦法,加班越到後期越累,牛亮這個八卦的搬運工都沒時間出去搬運了,何況是她。
當時郭姐人都是懵的,看夏芍,“這也能做出來?”
張淑真也難掩吃驚,“看馬四全那意思,肯定沒教過他,他還真一看就會啊。”
“何止是沒教過,沒聽小牛說他還跑去找車間主任,讓把木料要回來。”
郭姐提起這個就翻白眼,“好好一個苗子讓他打壓成這樣,好不容易出頭了,他還想著壓。”
馬四全這手下得實在太黑了,雖然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但在場都是和夏芍相熟的,誰會可憐他?
再說你有苦衷,你有苦衷就可以毀別人的前途了?
這也就是陳寄北能力強,自學也能學會,又抓住了機會,不然還不知道能不能翻身呢。
“所以小陳是怎麼做到天天來接媳婦兒,還能做出十二個桶的?”張淑真不解。
郭姐也想不通,“這手把,都能自己當大師傅帶徒弟了,他不是在家天天點燈做吧?”
這就是念書時好多同學都會冒出的問題。
這個人天天上課睡覺,還考這麼好,是不是晚上回家熬夜學習了?
結果晚上去人家一看,人家睡得比你還早,你說氣不氣?氣不氣?
當然陳寄北晚上回家肯定加班了,卻顯然沒這些人想象中的多。
夏芍望著加班後期竟然還能有精神的另一個卷王葉大勇,嘆氣,“卷王的世界咱們不懂。”
實在卷不動了,她還回去跟陳寄北嘟哝:“加班有風險,給我們這些不想加班的留條活路吧。”
陳寄北聞言微頓,看向手裡的牛皮紙信封。
夏芍這才想起來發工資的日子又到了,勉強打起精神,準備用小錢錢撫慰她疲憊至極的心靈。
結果打開一看,“怎麼又多了?”
上個月還是六十多,這個月他整天來接她加班,基本沒幹什麼,竟然過了七十!
夏芍懷疑自己數錯了,就要再數一遍,陳寄北說:“做那十二個木桶,單位給我兩塊五一個。”
木桶工藝復雜,馬四全做一個也要差不多兩天,兩塊五絕對不多。
但誰也想不到他這麼快,這麼拼,一面接著媳婦兒回家,一面還能做出來十二個。
夏芍決定收回剛剛的話,“你和我們這些胸無大志的不一樣,黨和國家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黨和國家?”男人蹙了下眉。
夏芍一聽也反應過來,有點無語,“和那幫積極分子呆久了,被傳染了。”
不過七十多啊,加上她拿命換的錢,這個月他們都有一百二了。
夏芍照例給了陳寄北十五塊錢零花,又商量他,“天快冷了,咱們買點線打兩套毛衣毛褲吧?”
東北這地方實在是冷,一立秋,早晚就涼了,上班都得搭個外套。到了陽歷九月份,更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十月一一過完有些地方晚上甚至會達到零下,俗稱下霜。
所以在東北老寒腿是常見病,很多女性也都會出現痛經。
夏芍這具身體本來就不好,估計會比一般人更畏寒,毛線再貴,也得給自己打一套。這樣毛衣外面再套一層棉衣,就比別人多一層保暖,冬天也沒那麼難過了。
“你做主就行。”
家裡要添置什麼東西,從來都是聽夏芍的。
不過陳寄北正推著自行車,突然回頭看了她一眼,“你織嗎?”
夏芍發現他薄唇輕抿著,眼睛竟然有點亮,扯扯被自己縫歪的扣子,“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陳寄北斂住眸不說話了,又重新轉了回去。
說是要打毛衣,中秋之前夏芍根本就沒假期,哪來的時間買毛線?
中秋前一個星期,目標是鐵娘子的張淑真都頂不住了,回家歇了三天。看她那麼大的肚子,夏芍都擔心會累出個好歹,還好三天後人回來,看著已經緩過一口氣了。
隻有葉大勇班裡那幾個還在打雞血,人看著也很疲憊,但就是熱情不減。
果然信念才是這世上最大的動力,夏芍算是服了。
好不容易熬到農歷八月十四這天,隻要晚走一會兒,把最後這鍋月餅涼涼打上包裝,這漫長的加班就結束了,夏芍也可以含淚揮別葉卷王和他的小伙伴們。
算算他們這些日子打的月餅,酥皮和雙酥因為要做油酥自己擀皮,比較費時,做得比較少。
廣式每年做得也不多,這幾樣加起來,一共隻有四五百斤。
但漿皮的就多了,尤其是糖餡兒的,八個人少說也做了三千斤,都能裝滿一個卡車了。
結果月餅打包完,衣服換好,就等回家享受明天的假期了,餅幹班的人過來找他們握手了。
幾人語氣真誠,挨個和他們說很榮幸能和他們一起共事。握到夏芍的時候更是表示,夏同志是他們見過最優秀的女同志,希望明年還能和夏同志合作,攜手共創輝煌。
夏芍:“……”
夏芍十動然拒,“我們都是廠裡的一份子,應該服從廠裡的安排,不好擅作主張。”
“還是夏同志有覺悟!我們就是廠裡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很有覺悟的夏同志一下班看到陳寄北,那口氣就泄了,回家的時候,甚至連車都不想爬。
眼見陳寄北要過來抱她,她才慢吞吞爬上車後座。
雖然今天走得晚,天已經黑了,但周圍還有同事呢。
夏芍注意到陳寄北手裡還拎著個郵包,“誰寄過來的?”
“沒誰。”陳寄北皺眉,顯然不怎麼想說這個,轉而問:“那就是你說的王哥?”
這要是夏芍戰鬥力正常,肯定得問問他憋了一個月,終於不憋了。
可惜後面這幾天她也全靠意志力撐著,現在活幹完了,腦子都不轉了,竟然“嗯”了聲。
前面的陳寄北頓了下,語氣如常又問:“那黃二胖呢?”
“黃二胖?”這個名字有點久遠,夏芍遲鈍地回想了下,才想起來。
她困倦地把頭靠在男人背上,聲音小得幾乎要散進夜色裡,“就是我們村出名的傻子啊,我還說李家收了他們家的錢做路費,把李來娣定給了他,你忘了?”
陳寄北沒忘,但他懷疑夏芍跟他說的和跟李來娣說的不是一個人。
他冷著聲,“那你還說他比李寶生高,比李寶生好看,比李寶生工作能力強。”
“農村除了種地就是種地,哪來的工作……”
夏芍還想說你就知道小心眼,能不能多動動腦,突然反應過來,“你套我話呢?”
她就說這男人今天怎麼話這麼多,甚至懷疑跟那個郵包有關,結果他趁著她犯困幹這種事!
陳寄北你行啊,都學會套路了!
夏芍沒再說話,頭靠在男人逐漸寬闊起來的背上,累積多日的疲憊一擁而上。後面陳寄北再跟她說什麼,她甚至都沒怎麼聽清,隻覺得聲音還挺好聽的。
“夏芍?”
陳寄北又叫了聲,身後依舊沒有反應,隻近在咫尺的呼吸變得綿長。
九月中旬的夜晚風已經涼了,在路上睡覺恐怕會感冒……
陳寄北皺了下眉,脫掉外套密密裹在夏芍身上,一手反護住人,隻穿著背心騎向了家。!
第51章 中秋
夏芍再睜眼時天已經亮了,完全想不起來昨晚是怎麼回來的。
頭發松了,襪子脫了,身上的衣服也換了,換上了她平時穿來睡覺的寬松棉背心。
這要不是背心裡還穿著她找孫清做的內衣,夏芍都懷疑是自己換的。
可不是她自己換的,還能是誰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