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夏芍,那股莫名的煩躁又湧上心頭。
陳寄北有些想抽煙,想想還在打電話又把煙盒塞了回去,轉移話題,說起劉大軍昨天出的事。
陸澤同那邊半晌沒說話,“劉鐵萍要是找你,跟你要我的地址,你不用花心思跟她糾纏,直接給她。”
“那她去找你怎麼辦?”陳寄北蹙眉。
陸澤同調走就是為了和劉鐵萍斷幹淨,現在又讓他把地址給劉鐵萍,總不是還念著舊情吧?
結果陸澤同不愧是上過戰場的人,殺伐果斷,“我已經跟領導說了,讓他們給我介紹個對象。我和劉鐵萍又沒孩子,等我再婚,她想鬧也沒法鬧了。”
單純的前夫,還是有可能復合的。可一旦陸澤同再婚,劉鐵萍就真是一點念想都沒有了。
陸澤同以前多能容忍劉鐵萍,決定離婚後就有多絕,連怎麼讓劉鐵萍徹底死心都想好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今年還不到四十,再找個老婆,說不定還能有個孩子。
夏芍還不清楚自己的威力,總懷疑陳慶豐會去而復返,陳寄北一去上班,她又把東西鎖箱子裡了。
結果連鎖了好幾天,食品廠讓家屬工去報道的通知都下來了,陳慶豐也沒再登門。
事實上陳慶豐第二天就走了。
他不死心,又去陸澤同之前所在的機械廠打聽了下,終於確定陸澤同是真走了,去了省商業局。
陳慶豐也算伶俐的了,可這年頭消息閉塞交通不便,有些人一輩子最遠也隻到過縣城。他人生第一次出遠門,來江城還有確切地址,去省城找商業局,就有點難為他了。
別說陸澤同在那邊落沒落住腳,就算落住了,也不可能馬上在省城給他找個工作。
陳慶豐糾結半天,看看招待所的住宿費,再看看包裡剩餘的吃食,還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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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老家的時候,他媳婦兒正唾沫橫飛跟人吹牛,“我們慶豐這個表哥可有能耐了,奔著他去的都給安排工作了。前兩年怎麼沒去?前兩年我們不是剛結婚嗎?不因為這,還能輪得著陳慶年撿便宜?慶豐說了,這回在東北站住腳,就接我過去一起享福……”
看到他整個人差點被口水嗆死,“慶豐?你怎麼回來了?”
他媳婦兒哪都好,就是一點,愛吹牛。別人給她根針,她都能吹成棒槌。
本來沒多少人注意到陳慶豐,陳慶豐也想低調回去,她這麼一喊,鄰居們全看了過來。
“慶豐你不是去東北找工作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
“對啊,是不是陸家那小子跟你不親,不給你辦啊?”
陳慶豐能說什麼,隻能說陸澤同升官了,忙不開,讓他過段時間再過去。
眾人一聽陸澤同升官了,又紛紛誇起老陸家這孩子從小尿尿就比別人遠,一看就有出息。
當然也有懷疑的,那眼神看著他特別意味深長,看得他趕緊拉著媳婦兒走了。
他媳婦兒倒是沒多懷疑,隻悄悄問他:“這次過去,陳慶年家你去了沒有?過得咋樣?”
陳慶豐臉當時就跟便秘了一樣,“他們……挺窮的,結婚拉了不少飢荒。我得跟爹媽說一聲,千萬別給他寫信,省的被他媳婦兒賴上,再反過來跟咱們要錢。”
陳慶豐返回老家的第二天,夏芍正式去食品廠報到了。
陳寄北這幾天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冷淡下來,話更少了,在家也總是一個人忙自己的。不過夏芍要上班,他還是騎車帶著人一起去了,在門口還碰上了何二立。
何二立一臉沒睡醒,一邊走一邊打哈欠,夏芍叫了他一聲,他才看到兩人。
“你昨晚又去打牌了?”陳寄北眉心微凝。
“就玩了兩把,前半夜就回去了。”何二立隨口應著,問夏芍:“來上班了?”
陳寄北顯然不信,“你都因為打牌耽誤工,扣兩回工資了。”
“那都是意外,我現在除了休班,從來不玩通宵。”何二立怕他念叨,趕緊問夏芍:“我看還有不少時間,要不要我帶你四處轉轉,熟悉熟悉咱們廠的環境?”
看陳寄北那表情,應該是還想說什麼,但到底沒說。
老話都說勸賭不勸女票,但事實上賭也不是那麼好勸的。何況何二立隻是沉迷打牌,又沒賭到輸房子輸地,陳寄北這個朋友都說不聽,夏芍就更沒法說了。
不過打牌……
夏芍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那邊陳寄北已經到車棚鎖了車,三個人一起往裡面走。
“咱們市一共兩個食品廠,還有一個在鄰縣,跟咱們廠差不多大,隻是負責的片區不一樣。咱們這主要負責東邊這幾個縣鎮,一共三個大車間,大車間下面還有小車間。”
進門沒多遠就是一大片廠房,何二立抬手指了指,“這邊是醬菜車間,專門腌鹹菜的。每年黃瓜、芥菜、苤藍……少說得腌個十幾萬斤,在周邊農村賣得可好了。”
這年頭沒有反季蔬菜,冬天也就囤點蘿卜白菜,醬菜受歡迎十分正常。
夏芍點點頭,問了個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醬菜車間活重不重?”
“看季節吧。”何二立完全沒注意到陳寄北正看著他,樂顛顛繼續說,“一般夏秋天菜下來,這邊是最忙的。等菜都腌上就好了,冬天基本沒什麼活。”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興奮起來,“這邊就是釀造車間了,醬油、大醬還有青紅方,都是釀造車間做的。我跟寄北都在這,不過不屬於一個分車間。”
比起醬菜車間,釀造車間還多了個二層小樓。
醬油、大醬之類的在二樓進行過一次發酵後,會直接流到一樓,進行為期一個月的二次發酵。
“我就在這上班。”何二立指指二層小樓,“是整個車間最重要的人,車間沒了我就玩不轉了。”
夏芍看他表情十分肅穆,有點不信,“你是做什麼的?”
“看溫度計。”
夏芍:“……”
“你這是什麼表情?我這個工作很重要的好嗎?”何二立有些急了,“不管醬油、大醬還是青紅方,發酵那都是有溫度的,低於28度菌群沒有活性,高於35度菌群就死了。我一個小時就得去看一回,要是沒有我盯著,這些東西一個也別想做成。”
“所以你隻要一個小時去看一眼,就算上班了?”夏芍實名羨慕了。
“也不是,要是溫度不對,我還得去下面看火,調整用煤。”
這年代可沒有什麼智能控溫,全靠燒鍋爐給氣,夏芍又不是那麼羨慕了。
夏芍沒想到的是,釀造車間這邊還有豆腐房、釀酒房,人還沒到,老遠她就聞到了一股醉人的酒香。
“好聞吧?”何二立見她嗅了嗅,笑道:“那邊的豆腐房是做青紅方用的,不外賣,這邊的釀酒房也是。南方的紅方都是五香的,東三省不同,是酒味的。咱們廠為了做出來的紅方好吃,酒都是自己釀,純糧食酒,比外面賣那些好喝多了。”
除了豆腐房、釀酒房,釀造車間這邊還有個木匠房。
陳寄北的師父是江城唯二會做木桶的,陸澤同當初把他塞進來,也是想他學門手藝,做個技術工。技術工種更容易評等級,做銷售和供應雖然有外撈,但風險也大。
陸澤同這人一向正直,可不會把自家親戚塞到這兩個部門裡撈回扣。
“寄北他師父那人脾氣不太好,你平時少往這邊來,省的他見了煩,又……”
何二立還想說什麼,被陳寄北蹙眉看了眼。
這回他終於注意到了,嘿嘿笑,“行了我不說,你們是兩口子,回家慢慢說。”
再剩下的就是糕點車間了,什麼綠豆糕、槽子糕、面包、餅幹……都是這個車間生產的。
何二立摸魚人摸魚魂,又給夏芍介紹了個好活,“那邊機制餅幹車間你看到了吧?壓鈣奶餅幹和小動物餅幹的。料配好了往機器裡一倒,機器自己就壓出來放到傳送帶上了。傳送帶上烤完,在另一頭拿個木耙子一推,推進箱子裡就行,特別輕松。”
“那是給老太太幹的。”陳寄北淡聲插了句。
何二立也不在乎,“等我老了變成老頭兒,說不定就能幹了。”
陳寄北:“……”
夏芍:“……”
何二立暢想完,還對夏芍道:“跟你說了也沒用,這種沒前途的輕快活兒你肯定看不上。”
不,夏芍可看得上了。
她已經想好了,等她上了四五十歲,能沾個老太太的邊兒,就來跟何二立搶這個活養老。
三人轉了一圈,廠裡上班的鈴也響了。
何二立和陳寄北都換上工作服去上班,夏芍也找到新家屬工的集合地,等著分配工作。
這次食品廠招的人不少,打眼一看少說有三四十個,大的三十多歲,小的比夏芍還小。
其實要是穿到七十年代末或者八十年代,夏芍就想辦法去當老師了,活輕省,後續還能轉正。
可五六十年代的教師真不是什麼好工作,基本沒有正式編制,全是代課的臨時工。工資少就不說了,還經常拖欠,有時候幹一年,就年尾給發點,還未必能發全。
不然人家也不會說一軍官二軍幹,三工人四□□,把工人排在教師前面。
更別提後面還有那十年,夏芍是穿越的,不是萬能的,沒法保證自己不會被波及。
這些家屬工的工作早都安排好了,人事科一個科員在那念名單。
“一會兒我念到名字的,釀造車間站左邊,醬菜車間站右邊,糕點車間站中間。劉二妮,釀造車間,醬油班;王春花,醬菜車間……夏芍,糕點車間,面包班……”
念到夏芍的時候,人事科那位戴眼鏡的科長問了句:“哪個是夏芍?”
“我是。”夏芍舉起手。
頓時所有人都看了過來,還有人低聲嘀咕:“這不是哪個領導家親戚,提前打招呼了吧?”
雖然都是當家屬工,開一樣的工資,可活畢竟有輕有重。
而讓誰去哪個車間幹活,是人分配的。隻要是人分配,就有可操作空間。
再看夏芍這長相,軟嬌嬌根本就不像幹活的,眾人心裡更不滿了。
突然被點名,夏芍心裡也有些意外。
陸澤同這人做事極有分寸,就算託人照顧她,也不會這麼大張旗鼓,弄得人盡皆知。
旁邊有個大高個單眼皮的年輕女人,已經開始撇嘴了,“這後門走得真夠狂的。”
夏芍記得她的名字,周小梅,和她一樣被分到了糕點車間面包班。按理說她們是一樣的工作,就算有人對這個分配不滿,也該是別人,怎麼這人倒先跳出來了?
見夏芍聽到了,周小梅還想再說什麼,人事科科長又問:“你的報名表誰填的?”
這個問題讓周圍的人不明所以,夏芍倒是瞬間了然,“我自己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