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一家四口白著臉下了車。
“爺爺,爺爺您不能死啊!”
翻著的馬車中,突然傳來少年悲痛的哭聲,一聽說死人了,胡氏嚇得兩腿戰戰,宋二爺伸手去扶媳婦,結果他也腿軟,夫妻倆一起倒地上了。
一個時辰後,有人匆匆跑到宋家,向林氏報信兒:“不好了不好了,你小叔一家撞死了一個老太爺,被人家拽到衙門去了,現在知縣大人正審案呢!”
林氏大驚,雖說已經決定與二房斷絕關系,但在外人看來,兩房還是一家,她立即命門房去縣衙打聽情況。沒過多久,門房回來了,氣喘籲籲地道:“判了判了,二爺、二夫人一人打一百板子,大少爺大姑娘一人領二十,牢獄三年……”
林氏半晌沒能言語,宋嘉寧呆呆地站在母親身邊,徹底傻了,怎麼會這樣,前世二叔一家隻是越過越窮,並沒有招惹官司啊。
雖然震驚,但內心深處,宋嘉寧卻是有點解恨的。當初父親母親都去了,舅舅舅母不喜歡她,她便把二叔一家當至親依靠,信賴到把母親的嫁妝交給二嬸打理,到最後夫妻倆居然不聲不響地拿她去討好梁紹……
現在二叔一家遭了秧,算天道輪回嗎?
就在宋嘉寧覺得老天爺還是長了眼睛時,縣城一家宅院,魏進正在向郭伯言復命:“國公爺放心,那老爺子是壽終正寢的,他兒子白白得了一筆銀子,絕不敢四處亂說,真傳出去,官府定會治他的訛詐罪。”
郭伯言頷首,這都是小事,區區兩個刁民,他並未放在眼裡,送林氏的一份薄禮罷了。
接下來……
郭伯言掃向窗外,隻盼夜色早至,他好去收林氏的“謝禮”。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我發現小炮灰在我手下都是一章滅啊!
☆、006
宋家二房撞死了人,除了刑罰押入大牢,還得賠錢二十兩。差役奉命,押著奄奄一息的胡氏夫妻回來取錢,胡氏都快沒氣了,瞥見旁邊的林氏,她還耍了個小心眼,隻取出十兩私房錢,然後涕淚橫流地對林氏道:“嫂子,我們就這點錢了,嫂子先幫我們墊墊吧,等我們一家出來,再做牛做馬還嫂子……”
宋家是敗落了,但二房絕不至於連二十兩都沒有,不過林氏心善,看著胡氏夫妻的慘狀,她沒有斤斤計較,隻叫秋月去取錢。這十兩,也是她與二房一家最後的情分,往後大家各走各的路,再無關系。
Advertisement
差役們走了,聚在宋家的街坊們卻久久未散,有憐惜林氏的,好心勸她:“嘉寧她娘,你還年輕,何必把下半輩子都搭在這裡?你看你小叔一家,今日入了牢獄還不忘欺負你,三年後出來了,還不蚊子似的吸你們娘倆的血?聽嬸子一句勸,帶嘉寧回京吧,找個老實人嫁了,也是個依靠。”
無論前朝還是本朝,寡婦守節都是美談,但寡婦再嫁也不稀罕,文人曾置評:人之常情。
“謝謝嬸子,我好好想想。”林氏滿面哀容地道。
街坊們走了,林氏眼角的哀婉慢慢變為憂愁,二房這橫禍來的太突然,真的是意外,還是那人安排的?如果是後者,其心思手段,絕非她與女兒能承受的。
“娘,咱們現在怎麼辦?”宋嘉寧靠到母親懷裡,惴惴不安。二嬸居然勾結胡壯害母親,宋家她是不敢再住了,可宋嘉寧也不想回京城,怕受到舅舅舅母的冷落,怕在京城遇見郭驍,怕再被郭驍搶去當小妾。
林氏摸摸女兒腦袋,嘆道:“嘉寧別怕,不管去哪兒,都有娘在呢,娘不會讓你受委屈。”
宋嘉寧點點頭,用力抱緊母親,隻要母親好好的,其他的,她什麼都不怕。
~
夜幕降臨,林氏將女兒送到耳房,哄女兒睡覺,今天出了這麼多事,她怕女兒睡不好。
“娘,今晚咱們一起睡吧。”穿著中衣躺在被窩,隻露出一個小腦袋瓜的宋嘉寧,細細地朝母親撒嬌。
林氏笑,點點女兒小臉道:“娘的病還沒好利索,等娘好了再抱安安睡。”
宋嘉寧已經好久沒有聽到母親咳嗽了,但既然母親這麼說,她便乖乖嗯了聲,戀戀不舍地看會兒母親,閉眼睡覺。林氏一直守在女兒身邊,看著女兒睡熟了,她才俯身親親女兒嫩嫩的臉頰,輕嘆一聲,放輕腳步離開女兒閨房。
秋月提著燈籠,要為夫人照路。
林氏卻接過燈籠,低聲囑咐道:“九兒還小,不頂事,我擔心姑娘今晚又被靨到,你在這邊看著罷。”
秋月哎了聲,與宋嘉寧的貼身丫鬟九兒站在廊下,目送林氏去了上房,兩人才關門進屋。
暮色籠罩,下人們都回房安歇了,滿院悽冷。
林氏站在堂屋前,身後是一片黑暗,前面堂屋雖然點著燈,對她而言,卻比黑夜更讓人絕望,像一團浸了水的紗堵在胸口,每次呼吸都伴隨著吃力與痛苦。父親死了,丈夫走了,連勉強撐門戶的小叔也被關押大牢,如今她與女兒,是真的孤兒寡母,無人可依。
所以那人派手下送來一封信,叫她晚上留門。
林氏闔眸,眼淚落了下來。
郭伯言救了她,可沒等她感激,他便化成另一頭狼,一頭比胡壯更狠辣的狼,要她一生供他玩弄。
街上傳來一更梆子聲,林氏輕輕地呼口氣,食指在眼角按了片刻,她抬腿進屋,虛掩房門,然後吹滅所有燭火,隻留一盞昏黃的燈籠放在腳旁。夜色越來越深,她垂眸坐於當中的太師椅上,靜靜等待那頭狼。
萬籟俱寂,院中忽然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林氏抿唇,悄悄攥了攥手。
“吱嘎”一聲,門被人推開,轉瞬又關上。
白日寬敞明亮的廳堂,此時被昏暗籠罩,顯得隱晦閉塞。小小的燈籠隻照亮一片地方,而在那片昏黃柔和的光暈中,一個女子垂眸靜坐,她微微低著頭,清麗臉龐白潤如珠,她佯裝鎮定卻實則緊張地並攏雙手置於膝蓋,十指纖纖,嫩若柔夷。
這樣的美人,當一個寡婦,豈不是明珠蒙塵?
“想清楚了?”郭伯言低聲問,一步一步朝林氏走去。
林氏抬眸,男人已經來到她身前,面寒如霜,高大如山,壓得人喘不過氣。林氏怕他,但她猶抱一絲希望,忽的雙膝跪地,磕頭求道:“國公爺,您位高權重身份尊貴,乃國家棟梁,民婦殘敗之軀,實在不配伺候您,求您放過民婦吧。”
“配不配,我說了算。”郭伯言俯身,雙手去扶她肩膀。
林氏身體僵硬,不肯起來。
郭伯言可以硬拽她起來,但他不喜歡那樣,盯著林氏低垂的脖頸看了會兒,他挪到林氏方才坐的太師椅上,沉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看來,是我把你想聰明了。”他有權有勢,她跟了他,日後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她有什麼不願意的?守寡除了一個名聲,她還能得到什麼?
林氏依然額頭觸地,再次懇求:“求國公爺放了民婦。”
郭伯言冷笑,單手把玩腰間玉佩,黑眸無情地看著她:“現在你面前隻有兩條路,要麼高高興興地做我的女人,我給你們母女身份寵愛,要麼,哭哭啼啼地伺候我,除了日常所用,什麼都沒有。”
事已至此,林氏心裡那點全身而退的希望,徹底粉碎。
軟聲相求無用,林氏慢慢直起身體,郭伯言背靠椅背,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重新露出來的小臉。他以為她會哭,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柔弱可憐的女人臉上沒有淚,反而清冷平靜,如一朵不畏寒霜的玉蘭,自顧自地開。
郭伯言松開玉佩,興致盎然地盯著林氏。
林氏不喜不怒,毫不躲閃地與郭伯言對視,淡淡問:“國公爺果真願意給我名分?”
郭伯言頷首:“我會抬你做姨娘,隻要你一心服侍我,明年我便把嘉寧記在我名下,讓她做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四姑娘,與其他姐妹平起平坐。”
林氏自嘲地笑,垂著眼簾道:“國公爺真會說笑,便是嘉寧乃您所出,一個妾室生的女兒,怎麼可能與府上嫡出的姑娘一樣?更何況她是一個寡婦帶進府的,是外姓女。國公爺,現在我們娘倆雖然過得清貧,可嘉寧是正正經經的宋家嫡出姑娘,不必看人臉色。真如您的安排,我當姨娘,平日無需四處走動,隻要國公爺寵我就夠了,沒什麼可顧忌的,但我不能害了我的女兒,不能害她被人輕賤嘲弄。”
細柔平緩的陳述,卻擲地有聲,那是一個母親對子女的維護。
郭伯言也是父親,他能理解林氏的顧慮,沉默片刻,他鄭重道:“你放心,我會安排好一切,絕不讓嘉寧受委屈。”
林氏還是笑,盈盈水眸直接對上了郭伯言那雙幽深的眼睛,不無諷刺道:“國公爺這話,您自己信嗎?”
郭伯言承諾地很真心,隻要林氏乖乖做他的女人,那宋嘉寧便是他的女兒,他會像對待自己親女兒一樣維護宋嘉寧。但郭伯言很清楚,他能給宋嘉寧優渥的生活,卻無法保證別府的閨秀不會欺負宋嘉寧,輕輕諷刺一句,傷人,他撞見了可以當場訓斥,那些背對他說的,他便不能出面做什麼。
“你欲如何?”郭伯言低低地反問,知道林氏是在跟他講條件。
林氏沒有立即回答,她扭頭,看放在地上的那盞燈籠,許久許久,她才喃喃自語般地問:“在國公爺眼裡,我是什麼樣的?是歌姬一樣可以任意欺.辱的平民寡.婦,還是您真心喜歡,願意憐愛保護的苦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