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司舊案牽連甚廣,那些受牽連的官吏們見識了淮陽王後發制人的厲害後,也是後悔著得罪他甚深,紛紛攀關系找借口來鑽王府的門檻表一表忠心。
眠棠站在外院聽著外面車水馬龍的聲音,心道:怪不得他不回來,原來是在躲避著這幫子人。
既然王爺不在,這些人都要撵走了。不多時便有侍衛出來,繃著臉說:“王妃胎氣不穩,爾等這般喧哗實在是讓王妃不能清淨,恭請諸位帶著你們的東西回府去吧,王爺不在府中,你們在門口靜候也是無用!”
王妃胎氣不穩可是要緊的大事,誰都不敢粘連上這等罪過,加上的確不見淮陽王回府,就此各自散去了。
眠棠見他們走幹淨了,倒是想出府走一走去。
再些日子,忠義四兄弟中的老大陸忠就要成親了,他要娶的是在靈泉鎮認識的一個小寡婦。
兩個人也沒經過媒婆子,是自己好上的。陸忠跟著大當家來了京城,那個小寡婦便也跟到了京城。
雖然她是二嫁,可陸忠卻是頭婚,也不能精簡了婚禮,眠棠給他們在京郊置辦了小宅院,還挑了良辰吉日,補全了媒妁聘禮。
接連七日,崔行舟都沒回王府,而明日便是陸忠成親的日子了。眠棠親自過來看看,也順便將自己的賀禮提前送到。
沒有辦法,她如今頂著個淮陽王妃的名頭,自然不好與一幫子伙計同吃喜酒。也唯有提前祝賀,將心意送到就是。
等到這幾個兄弟連同那些舊部們都娶妻生子安定了下來,她也算是卸下了重擔,將一群原本由自己帶歪的兄弟們重新引上了正途。
當眠棠的馬車行駛到了院子時,卻遠遠看到了那院子裡一片狼藉,陸忠的未婚妻黃三娘正坐在院門口痛哭。
看見眠棠從馬車上探出頭來,她立刻踉跄爬起,衝到馬車邊哭訴道:“王妃,您可算是來了,方才來了一伙子官兵,二話不說,扭了陸忠他們四兄弟投入到馬車上帶走了。”
眠棠聽了一愣,天子腳下,官兵可沒有膽量胡亂抓人,不然被言官們彈劾,這些官兵和他們的上司怕是項上人頭不保。
他們來抓陸忠幾個,總是有些由頭。
眠棠便問黃三娘最近四兄弟可是做了什麼事。黃三娘哭訴道:“我們馬上便要成親了,陸忠一直忙於籌備婚事,連鏢局的生意都停了,天知道是何時招惹誰,惹了禍端。王妃你路子廣,可否探聽一下他們究竟犯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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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裡的兵馬來自不同兵營,兵服上的繡字也是不同,首先要知道抓了陸忠四個的是哪個營的。眠棠問了一下官兵的服裝細節,發現居然是隸屬於兵部的。眠棠想了想,撥轉馬頭,前往兵司。
細算一算,眠棠有好久沒看到王爺了。她也不是不想來看,隻是心知崔行舟忙於公事,正肅清吏員,她總不好時時探看,耽誤了王爺的正事。可是今日為了那四兄弟,她不得不來問清緣由。
正值中午,王爺在官署書房用飯,看眠棠一路走來,額頭冒著細汗,白皙的兩頰也微微泛紅。
幾日不見她,似乎那肚兒又大了些,可她走起路來竟然還那麼快……
崔行舟沉默了一會,皺眉起身走了過去,握住她的柔荑,扶著她坐下道:“既然大著肚子,為何走得這般急切,也不知道緩一緩,難道是天塌了不成?”
眠棠原先聽了四兄弟被抓的消息,心裡還有些忐忑,擔心自己露了底。可現在看崔行舟的臉色如常,並不像東窗事發的樣子,便小心翼翼地道:“你這幾日不回府,我想你,特意過來見你,走得自然急了些。”
以前崔行舟聽了這話,臉上總是露出遮掩不住的笑意。可是今日他倒也在笑,就是笑意未及眼底,神色不動,微微挑眉道:“愛妃如此用心,當真要本王感動。”
聽完了這話,眠棠不禁抬頭深看了他一眼。崔行舟替她倒了杯茶,說道:“怎麼了?”
眠棠不敢說今日的王爺感覺怪怪的,便索性單刀直入地問道:“我鏢局的幾個伙計剛才好像是被兵司的人拿去了。他們的親眷在家裡哭得慌了神,正巧被我趕上,便央求我來打聽打聽,他們到底犯了何事。”
崔行舟仿佛在打量一個陌生人一般,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眠棠。
美人雖然有孕在身,卻依舊光潔白嫩的面龐,倩俏瘦削的肩膀,婀娜若折柳,說她曾經是悍匪的頭子,真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能叫人信服。
可是這幾日調查出的仰山的陳年往事點點滴滴,逐漸形成脈絡,被堆出個形狀,崔行舟心裡再怎麼不願意相信,也隻能承認,自己玩了一輩子鷹,卻叫鷹啄了眼睛,瞎到家了。
自己的枕邊人就是仰山的悍匪陸文。
此時此刻,他還真應該抱拳喊一聲:“陸大當家的真是好手段,竟然潛在他身邊這麼久!”
原先他還想說服自己,眠棠畢竟傷了頭,全然不記得前塵往事了。
可是那四個兄弟分明都曾是她在仰山上的左膀右臂,她若不記得前塵往事,又怎麼會這麼拼死維護那四個匪徒呢?
崔行舟這幾日,心一時在火山上炙烤,一時在冰川裡下沉,被欺騙的憤怒填滿了胸膛,以至於連自己的府宅都不能回。
她還懷著他的孩子,他怕他忍不住一失手掐死這滿嘴謊話連篇的。
就好像現在,看著那一截細白的脖頸,崔行舟真想捏握著問,這般欺瞞著他,可覺得心裡得意?
現在聽眠棠問起那仰山四個悍匪的情況時,崔行舟倒是盡量壓住火,慢慢開口道:“哦,竟有此事?莫如,去下面去問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莫如整個人都懵的,心道:那四個不是王爺立在刑房隔壁,親自兼聽的嗎?怎麼現在又裝作不知道了?
不過他不敢多言,王爺吩咐了,他便去走一走樣子。在外面磨蹭了一會後,回來稟報道:“啟稟王爺,有人舉報這四個兄弟曾經通匪!”
第123章
眠棠聽了這話,原本筆直的身子慢慢靠回到了椅背上。原因無他,隻因為心虛。
“通……通什麼匪?”
莫如繼續照實回答:“有人曾經在仰山上見過這四人,當年王爺辦的劫持御貢案好像就是這四人犯下的……而且當初東州造反,有人看見過這幾位……都是興風作浪的頭目呢!”
眠棠吸了吸鼻子,小聲嘟囔道:“那仰山部眾不是招安時……盡被赦免了……再說就算他們真的參與了東州之亂,也是被飢荒逼迫的,現在不也變成良民了?他們在鏢局裡做得甚是賣力,都快成婚生子了,何必……何必扒算舊賬呢?”
崔行舟挑了挑眉:“照你這麼說,隻要成婚生子,就既往不咎了?那殺人越貨造反起來……還真是沒負擔了!”
柳眠棠再次被點了啞穴……嗯,她其實也是成婚生子後,便當成自己沒有那段晦暗的過往了……如此想來,真的很心虛。
“王爺,他們其實人還不錯,您能不能法外開恩,看早我的情面上……”
“王法面前,我豈能徇私?”
眠棠不再說話了,捧著肚子站起身就往外走。
崔行舟皺眉問:“哪去?”
柳眠棠頭也不會道:“回府!”
看來四兄弟的身份好事還是泄底了。其實仰山的舊賬都是小事,可是東州的那一筆才最要命。一旦落罪,腰斬全家是沒跑的。
眠棠知道他們至死不會供出自己來,可是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刑遭罪,更不能看著他們被殺。忠義兩全,是她親手刻在他們身上的。他們若不是誤會了自己死去,也不會參與東州之亂立志為自己報仇。
是現在他們落了難,自己怎可無情無義,自顧過自己太平安穩的生活?
眠棠知道,若是自己表明自己的身份,誠信向崔行舟認錯,也許有三分機會,他會原諒自己,並赦免了那四兄弟。
可是依著崔行舟的小心眼,還有六分可能是他氣得冒煙,斬了四兄弟免得家醜外揚,然後扣住自己,等她生產完畢後再一並算賬。
所以表明身份的話,很有可能讓自己失了自由,眼睜睜看著四兄弟被處死。
柳眠棠掂量了一番後,覺得不能拿人命冒險。
既然她拿不出什麼堂堂正正的理由說服崔行舟放人,那便不要在這裡空耗時間,隻回府去再想辦法——人既然在兵司,總要轉到刑司去審,這中間的一段似乎有些搞頭……
一時間,眠棠的思緒已經大膽跳躍到另一處去了,走得腳步匆匆、
她沒回頭,自然沒發現崔行舟已經氣得手抖了。不過他的聲音依然聽不出端倪,隻沉聲問:“這麼久不見我,就沒有別的話要講了?”
眠棠捧著肚子,拎提裙擺已經快出院子裡,隻頭也不回地揚聲道:“王爺就算再忙,也要吃飯穿衣,多保重身體!”
那話音還未消散,人已經走得沒了影子。
莫如倒是習慣了王妃的來去匆匆,她原本就是個利索的人,既然這次是來替自己的鏢局的伙計求情,眼見無望,起身走人也算正常。畢竟王爺還在官署辦差,沒空長聊啊。
隻是王爺方才正準備吃飯,筷子都沒動幾下呢。於是看王妃走了,莫如便立在王爺身旁殷勤道:“王爺,快些趁熱吃飯吧,王妃可是叮囑您要多保重身體呢!”
他還沒說完,崔行舟突然抬腳哐當一聲踹翻了桌子,菜飯被掀翻了一地,然後衝著莫如冷冷道:“滾出去!”
莫如嚇得聲也不敢吭,趕緊低頭貓腰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