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侯夫人微微一笑道:“您應該也聽過他的名字,便是戶部新任的右侍郎李光才。”
這位李大人是眠棠當初的證婚人,她當然認得,隻不過這位李大人貌似很節儉,在西州上任時,連馬車都不肯備下一副,隻在驛站裡租驢子來騎。
現在他人還未到京城,怎麼先學氣了京城送禮疏通的風氣,出手這麼大方!
眠棠回到府上時,就把李光才託人送茶葉的事情說給崔行舟聽。崔行舟接過茶罐看了看,也道:“光才兄這次可是舍了血本了……這茶葉我姐姐愛喝,你留些,剩下的都給她送去吧。”
眠棠正在拆卸發釵,聞聽此言,不由得一愣,覺得這話裡似乎有話,便轉臉問:“李光才知道姐姐愛喝,才送來的?”
崔行舟卻沒說話,隻懶懶地半躺在軟塌上,翻著書卷漫不經心道:“許是湊巧吧……”
眠棠有些不信這話,不過她也知趣沒問。崔芙現在是已婚的婦人,肚子裡還懷著個呢,她方才腦子裡閃過的那個念頭太匪夷所思,更不好問出口,便就此打住不提了。
這次崔家跟郭家算是掰臉了,若是眠棠自己拿主意,其實不會做得這麼決絕。但是崔行舟卻是這個意思,似乎立意不給郭家留情面,更不給姐姐的婚姻留退路。
當第二日午後,在侍女們在花園裡領著錦兒撲捉蝴蝶時,眠棠便將昨日靜安侯上,郭氏母子的言語學給崔芙聽。
崔芙這兩天氣色似乎將養得不錯。在弟弟的府宅裡,她說話的底氣也足,不必時時刻刻注意自己言語有沒有冒犯了蓋氏,更不必看著自己丈夫繞著個小姑娘轉,別提有多順心了。
聽了眠棠的話,她悠悠長嘆一口氣道:“不聽你說起,都忘了我那婆婆有多堵心了。以前離得你們遠,我被她欺負得連個避一避的地方都沒有,便是一直忍著,都忘了自己以前在娘家時,說話有多硬氣了。若是隻是婆婆頑冥不化,倒也無法,左右也活不過千年,可是如今,郭奕他是把我所有的盼頭都給掐滅了……等我肚子裡的孩子生了,我便讓行舟替我張羅著,跟郭家和離了吧。”
眠棠一愣,沒想到崔芙竟然這麼快相通了,隻小心問:“姐姐不是賭氣之言?”
崔芙微微一笑:“昨日你外出作客,行舟回來的早,略跟我談了談。郭家能進京,其實走的是太皇太後的門路,他家祖上也是跟太皇太後的宮家有過命的交情。隻是娶了我,倒顯得慶國公府立場不清,似乎想要左右逢源了……所以,這也是郭奕升遷之路不能立竿見影的主因。我那婆婆為何要抬貴妾,你真當是為了開枝散葉?這是慶國公府在向太皇太後表明立場呢——他家雖然娶了淮陽王的姐姐,但是心卻在太皇太後這一邊,至於崔家嫁過來的女兒,無足輕重!”
眠棠聽得一蹙眉,似乎有些明白了,便道:“那姐姐你……”
崔芙跟弟弟談了一場之後,眉目間的多愁善感似乎消散了許多,淡定說道:“若是沒有了母家父族,什麼夫妻情深,都是放屁扯淡!我雖是婦道人家,但也明白,如今行舟跟綏王暗地裡的較量勢同水火。若是不能全力以赴,說不得眞州被人衝破府門的災禍又要重演。既然他郭家急於站隊,我豈好拖了慶國公府榮華富貴的後腿?”
說完這些,崔芙見眠棠沉默不語,便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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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眠棠伸手拿了葡萄,一邊剝皮一邊道:“我到底是比不得你們這些王侯深宅裡長出來的,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崔芙苦笑道:“若是行舟不細細分析,我也想不到,更何況是你!別人都羨慕我們這些王侯子弟,可是他們哪裡懂得,朝堂上但凡有風向變動,原本神仙眷侶樣的夫妻,也會頃刻間恩愛全失,整個家都要分崩離析……”
那天下午,眠棠跟姑姐兒散了局,有些消沉地回到自己的寢室,躺在床上恹恹地發呆。
崔行舟見她進屋也不跟自己說話,便覺得有些奇怪,看她一動不動躺在床上不理人時,便也躺在了她的身邊,貼著她的耳問:“怎麼了?”
眠棠沉默了一會,便徑直道:“沒什麼……隻是突然發現,其實不管郭奕納不納妾,你其實一早便計劃著讓你姐姐跟郭奕和離,對不對?”
崔行舟挑了挑眉道:“你怎麼這麼說?”
柳眠棠慢慢扭頭,看著崔行舟沉靜的俊目道:“因為慶國公府與你的政見不同,所以你姐姐便也要及時表態,跟慶國公府劃清界限,也免了你到時候難辦的處境。你甚至……連你姐姐以後的姻緣,都計劃周詳了吧……”
崔行舟竟然沒有否認,隻是淡淡道:“這麼做有何不對的嗎?”
眠棠竟然無言以對,隻幽幽道:“乍看上去,沒什麼不對,你步步為營,安排得不是很周到了……怎麼會有不對的?”
崔行舟低頭看著她的臉,彎長的睫毛在高挺的鼻翼兩旁投下陰影,隱著眸中的點點如星寒光,隻輕輕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看上去像是生我的氣?”
柳眠棠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來。
因為崔芙的確是姻緣不幸福,若是她來選,也會選擇離開郭家。
而且,她其實不是生氣,而是心裡突然生出了懼意。
如果有一天,她與滔天權勢被擺在了一杆秤上,崔行舟會不會也如今日處理姐姐的姻緣一般,鐵腕而幹淨利索地做出理智的選擇,將她豈如敝履,丟到前行的路旁?
這個男人,無意中展現的冷血心機,真的叫人有些發怯。可是崔行舟卻一臉無奈,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道:“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第115章
眠棠想到這裡,不由得吸了吸鼻子,看著崔行舟的眼神略帶哀怨,可是一想到自己若是曾經落草為寇的事情一旦曝光,隻怕正常的男人都會避之不及,崔行舟若是對自己無情,似乎有情可原了。
想到這,她伸手摸上了他的臉:“有天你不要我了,也不必費心替我安排,便絕情些,直接告知我便好,到時候,我絕不連累了你……”
淮陽王覺得這小娘皮最近有些皮緊了,肚子都大成了這樣,還想著跟他分!
於是王爺那臉兒冷得跟刀刻的冰塊一般,眼眸斜撇著哀怨悽楚的眠棠道:“你倒是不用費心安排,那一個兩個的不是都在伸手等著嗎?”
眠棠顧不得悲傷,眨巴大眼想了想,知道他指的應該是時刻等著好友陣亡,幫忙照拂遺孀的鎮南侯,可能還有宮裡的那位新帝。
單論質量,這兩位可比不上崔行舟費心給姐姐安排的良人。
眠棠一時又覺得情斷義絕之時,崔行舟就不會像對姐姐那般,對她那麼上心了……
她老實問道:“那些都是什麼歪瓜裂棗的?敢情兒像李光才那樣好的,你都留給自家人了?”
柳眠棠說得跟真的似的,隻把王爺的肺管子都要炸開了,他將柳眠棠一把扯進了自己的懷裡,咬牙切齒道:“別沒事找事啊!以為你懷孕呢,我就不打你屁股了?天下的好男人多了去了,可惜都沒有你的份兒了!”
眠棠的哀傷向來不會持續地太久。就算真到了那一天,她隻怕一時也不會找新男人。
像崔行舟這樣的,不好遇!既然如此,也不必太過自憐自愛,能睡就睡吧。
眠棠覺得自己要做的,就是死死捂住自己的鍋底般的前塵往事,絕不拖累了崔行舟的前程。
崔行舟被自己娶的王妃氣得不行,又覺得是最近憐惜著她,沒有好好熬粥,讓飯變夾生的緣故。
每到入夜時,便哄著眠棠入了帷帳,一遍遍地拷問她,誰是她的男人!
那一聲聲的嬌顫,真是聽得人臉紅心慌。
至於頂替了戶部從缺的李光才大人,在崔芙離開郭家半個月後,才匆匆抵達京城。
入京之後,他到了戶部交接了公事,忙了三天之後,才來拜訪王爺。
崔行舟並沒有挑剔李光才的怠慢。
李大人雖然以前曾經在京做官,卻是做不下去,被人撵出京的。本質上,跟他這個外省的官員是一樣的。
想到自己在兵司的舉步維艱,想必李光才的交接也不容樂觀。
等李光才坐下細說時,果真是如此。雖然戶部沒像兵司這般,故意忙得不可開交,遲遲拖延交接,但是送到李光才手裡的,也多是核算一類的清闲差事。
無論是戶部,還是兵司都牢牢把控在了太後太後一系宮家的手中。
崔行舟不緊不慢地飲著茶,問李光才有何想法。
李光才似乎也不甚著急的樣子,道:“此番入京,卑職必不能再似從前年少氣盛讓人抓了把柄。不過想要抓些實權,便也要抓一抓某些人的辮子,手裡的有了東西,才好做文章……”
崔行舟覺得自己跟李光才不愧是一同恩科過的同年,英雄所見略同,於是便讓莫如從他書齋的抽屜裡抽出了一摞子紙遞給了李光才。
“你才來京城,還需得渾水摸魚。本王這倒是捋出些現成的把柄,你看看能不能用?”
李光才沒想到,一向走沙場之上,決勝千裡之外的淮陽王,竟然還能做這等子捋線尋脈的細活。一時間有些詫異,不過以為是王爺派人搜集的。
可細看了這些紙上的字,都是王爺自己親自寫下的,才猛然醒悟,這還說不定都是淮陽王自己收集的呢。
一時看罷,李光才的目光炯炯道:“王爺,若是這些細細挖來,可是兵司與戶部勾結,侵吞了西北軍餉的大案啊!”
崔行舟搖了搖頭:“本王當時是西北的主帥,若是挖這案子,反而落人口實,說本王徇私報復。記住了,震懾小鬼,不必見血,但是得掐緊了他們的脖子,案子若鬧得太大,他們反而要嚇破膽子,絕不敢牽扯出綏王與太皇太後。可是若是些無足輕重,卻足以斷送了這段官吏前程的小案,宮家一系才懶得管,而你也能拽緊了這幫小鬼的鬼辮子,驅使著他們做事。”
李光才宦海沉浮,如今早不是當初那個憤慨激昂的意氣書生了。崔行舟話裡的意思,他也立刻明白了。
若想驅除陰霾,也許要與暗雲同行一程。萬萬不可黑白分明,太過打草驚蛇。
想到淮陽王都如此親力親為,整理這些官員們的交際線,和過往的功過歷史,他更要小心謹慎些,才能幫助王爺下活了這一盤大棋。
談論過了公事之後,二人倒是重拾起舊日同年恩科的情誼,闲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