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十九歲的眠棠來說,這等子身份實在是太駭人了。她那時是有多年少無知,又是對子瑜公子何等痴情,才會幹這種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玩命買賣?
不過再細細去想,既然劉淯如今稱帝,仰山上的勾當儼然就是幫助賢帝匡扶正位的千古功績。
她柳眠棠就是陸文了又能怎麼樣?反正如今也禍及不到家人!至於崔行舟若是知道了的話……眠棠有些不愛再往下想,總之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她也不是故意欺瞞著他,實在是她自己卻忘了這一遭的經歷。
現在,眞州禍亂將歇,眠棠忍了又忍,還是想再看看那幫子自稱是她忠僕的人,想再了解下隱情。
所以今日她才支開不相幹的,獨自前往荒草野店。
還沒等走下山,遠遠地便看到那日在店中遇到的兩個正筆直地站在店外,還有一個,由著幾個部下攙扶著等候。
想來是陸全隱在暗處看見她尋了過來,便去叫來他口中的“忠義兩”三人,在外等待自己。
領頭的那個,想來是老大陸忠,恭謹迎上前道:“知曉大當家會來這裡,我們便一直候在店外,等待大當家吩咐。”
陸全看眠棠一臉的遲疑,不肯靠前的樣子,倒是熟門熟路地吩咐道:“快,亮出刺字讓大當家的驗明正身!”
於是剩下三人毫不遲疑地露出了肩膀,蚯蚓亂扭般的“忠義兩全”刺字再次晃瞎人眼。
眠棠有些不能直視自己曾經荒誕走板的青蔥歲月,隻扭頭盡量不看道:“不必了,你們都把衣服穿好吧……”
那個受傷的是老二陸義,看上去倒是斯文俊秀極了的樣子,看著眠棠時,一直激動的眼眶發紅,卻強自忍耐的樣子。
隻是他的傷勢似乎很嚴重,胸口不斷有鮮血冒出。
西北惡風錘煉出來的赤腳郎中倒是可以再次重出江湖。
眠棠對這類皮外傷倒是很有法子,驗看過了陸義的傷口後,覺得傷口還好,並沒有化膿的跡象,隻是皮肉外翻,難以愈合,於是便讓碧草拿來了隨身攜帶的針線包,用小皮囊裡御寒的藥酒燎火,再用燎火的藥酒浴洗了針線消毒,然後便親自上陣,穿針引線,替陸義縫合傷口。
幾兄弟發現,大當家的似乎又添本事了,縫合針線的姿勢當真是行雲流水,很有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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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是柳眠棠第一次給人縫合傷口,以前也不過是看過一兩次趙泉是如何行事的罷了。
好在她在北街上跟街坊婆娘們納鞋底的功力還存了三分,初時幾針有些粗魯之外,以後便也像模像樣了。
那陸義雖然長得清秀,卻也是條漢子,在沒有服用麻藥的前提下,愣是忍著一聲不吭,隻讓大當家的專心縫合。
隻是柳眠棠散鬢垂發,身上似乎總有股子似有似無的香氣撩撥,讓陸義的面頰愈發紅暈,跟大當家的如此挨近,他的眼睛簡直不知該放向哪裡……
待傷口縫合好了後,柳眠棠將剩下的藥酒抹在他的傷口上消毒,然後塗抹傷藥包扎,抹了抹額頭的汗,緩緩松了一口氣。
陸全在一旁看著二哥縫合好的傷口,不由得贊嘆道:“大當家的,您真是高,這般細密的針腳,一般人可縫不出來!”
這話聽得一旁的碧草隻翻白眼兒。因為他曾經提議要將碧草扔下懸崖殺人滅口,所以碧草真是看他一百個不順眼。
雖說主子行事,作為下人是該盡心捧場,但是能諂媚成這小子的德行,當真叫人想要嘔一嘔!
陸義方才一直忍著疼,直到包扎了傷口後,也才松懈下來,整個人如水撈的一般。
眠棠見陸義能開口說話了,倒是可以問問他們扯大旗與淮陽王交戰的過程了。
陸義似乎是讀過書的樣子,回答甚是有條理,也說了自己幾次精心布局,差點就逮到淮陽王,斷了他援軍的經歷。
眠棠聽得心驚肉跳,不過倒不是替忠義兄弟擔心,而是替崔行舟捏了一把汗。
就算現在她知道了自己曾經是陸文,但缺少了那段記憶,也很難有什麼帶入感。
若是可以,她倒情願自己就是單純的柳眠棠,這樣面對自己未來夫君的時候,也不會有什麼負罪之感……
陸義見眠棠對待他們兄弟時,一直冷冷淡淡的樣子,再不復以前的倚重信任,原本眼裡激動的熱忱似乎也慢慢冷卻下來。
容得空了,才問眠棠:“大當家,您現在在何處安身?”
眠棠斟酌了一下,覺得倒不用撒謊隱瞞,隻說開了,讓他們不必再對淮陽王抱著仇怨之情也好。
於是她老實說道:“我……寄住在淮陽王府……”
話音剛落,陸全便一拍大腿道:“大當家的好膽識,我們怎麼就沒想到潛入淮陽王府呢!”
柳眠棠不自在地調整了一下坐姿,決定再接再厲道:“過些日子,我便要與淮陽王成親了……”
這話一出,果然是炸翻了四兄弟的腦子,隻見他們皆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直瞪著柳眠棠。
緊接著,幾兄弟全都噗通通跪下了:“大當家的!使不得啊!淮陽王府戒備森嚴,就算你使用計謀迷住了那色胚,可若新婚行刺,您萬難逃離王府啊!”
第91章
眠棠和碧草都有些驚了,萬難想到這幾個聽到別人的婚訊竟是這般反應。
眠棠有些忍耐不住了:“誰說我嫁給他……是要去行刺?”
幾個兄弟的哭喊聲被震退了,隻呆呆看著柳眠棠,實在想不出她要嫁給淮陽王的原因。
陸義倒是先開口了:“您是不是先前……被他抓到,他看上了大當家的,迫著你嫁給他?”
眠棠覺得自己失憶的事情也瞞不住了,索性說出來,不叫忠義兄弟胡思亂想。
“他並沒有迫我,而是救了我……”接著眠棠便說了被奸人挑斷手腳筋,又被扔入了江水中的往事。
四兄此先一直在猜測大當家的為何失去音訊這麼久,待知道了真正的緣由後,隻一個個哭得泣不成聲,都不忍心去想大當家負重傷被扔下水中時的孤苦無助。
陸義更是手握成拳,一副恨不得替眠棠受苦的樣子。
不過眠棠卻覺得這些人有些沒聽清重點,所以她又重申了一下:“總之,是淮陽王及時救下了我,並給我醫治,而我現在已經忘了仰山的那一段,也不大認識你們幾個……”
陸全抹了抹鼻涕,哽咽著道:“怨不得大當家初時見了我們,竟是滿眼的警惕,卻不來與我們相認,原來竟然是被淮陽王害得失了憶。他先是派官兵截殺您,看您失憶就假充是您夫君,當真是可恨!今世不殺他崔行舟,我陸全誓不為人!”
而其他的幾個兄弟也是臉色陰沉,看來都認同了陸全的看法。
柳眠棠與崔行舟的點點滴滴,哪有他們說得這麼簡單!
可是他們對淮陽王的仇恨已經是根深蒂固,一時間竟然難以撼動,隻認定淮陽王是蒙騙了他們大當家的。
畢竟大當家的撇開滿身的本事不說,著實是個靈秀絕豔的美人,那個淮陽王見色起意的話,也很正常。
柳眠棠聽著陸全的話,覺得這般下去要亂套,於是站起身來沉下臉道:“哪個跟你們說是淮陽王害了我,都說了不幹他的事情!我要嫁他也是真的,是正經好好的過日子,你們幾個莫要再想著給我報仇,待將傷養好了,我給你們些錢,你們自己也好好過日子去……”
聽了這話,兄弟們又急了,隻跪下不肯起道:“大當家的,我們的命都是您給的,哪也不去,就此守在您身邊,再說我們又不缺錢……當初您下山時,可讓我們保管了一大筆呢!”
大當家的雖然沒有貪墨仰山東宮的舊財,可是她自己實在太能賺,單是那幾年她自己的分紅也有不少呢。當初也怕雞蛋裝在一個籃子裡雞飛蛋打。
所以眠棠將田產地契和賬本銀票分交給他們四兄弟保管,這麼久以來,他們可不敢胡亂花,都給大當家的留著呢。
當眠棠看著陸義遞交過來的賬本子時,看著那上面記錄的銀子,一時陷入了沉默了。
這幾天,她先是發現自己是個土匪頭子,現在又發現自己竟然還有這麼一大筆的外財,著實驚嚇不斷。
不過這幾個人倒是很對得起她的親筆刺字,的確都是忠義之輩,明明懷揣巨財,卻能不起貪念,世間這般純良至性的人,實在是難得。
眠棠甩脫不掉這幾個忠心耿耿的狗皮膏藥,也不好就此不管他們了。便跟他們道:“這樣吧,這些錢,你們繼續替我保管著,在眞州府裡買一處宅子住下,我現在手裡也有田產地鋪,你們若是願意,可以去我鋪上幫忙。如今雖然地方上也有些不法的貪官,但總不能冒出個貪官,你們就造反吧?掀起一時的民憤鬧事,其實很簡單,但難得是如何造福一方百姓,讓他們過上真正的好日子。以後像東州那樣的事情,你們萬萬不可再做了。”
其實這勸人當良民的話,從柳眠棠的嘴裡說出,讓了解她往事的人聽了,會覺得很沒說服力。奈何這幾個向來奉柳眠棠為神明,神明發話,自然是有什麼聽什麼。
她肯讓他們留下,便已經是讓人歡喜的事情了。至於大當家的要嫁給崔行舟的事情,也不過似乎受了奸人一時的蒙蔽罷了。大當家的總有幡然悔悟的一天。有他們護陣,不叫大當家的吃虧就是了!
就在這時,突然茅草屋不遠的官道上傳來了馬蹄聲陣陣和人語說話的聲音。
陸全出門躍上山梁查看官道,立刻緊張了起來,跑回來緊聲道:“不好!來官兵了!”
他這一喊,屋裡的幾個人頓時都緊張了起來,一個個彈跳起身,抽刀握拳,一副隨時搏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