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有一樣,叫眠棠放心不下。那個老郎中既然醫術那麼精湛,為何崔行舟的腿總不見好。
最近,他竟然叫工匠打造一副上了烏漆的帶輪椅子,在別院裡散步時,便坐著它,讓眠棠推。
眠棠推車推得有些心裡難受:“你不是說無礙嗎?怎麼還是坐輪椅了……若知這般,抵死我都不會用那藥!那個鷹骨花在何處有?我出府給你找去!”
可是崔行舟也不搭言,直到吃飯時,揮退了侍女們,屋室裡隻剩他倆,他才說:“其實腿真好了很多,不過朝廷一直催著我入京,現在還不是入京的好時機,能拖延就拖延些日子吧。”
崔行舟的傷口,初時看嚇人極了,都差一點露出白骨了。可是現在傷口慢慢愈合,新肉長出來,就好很多了。
說實在的,眠棠也漸漸疑心起他當初的傷似乎又些誇張,如今聽了他這話,更是印證了心裡的想法。
於是她便盯著他的眼兒問:“你可是不想娶公主,才故意受傷的?”
崔行舟沒有說話,卻相當於默認了她的說辭。
眠棠心裡這個嘔,虧得他裝得像真的一般,早知道如此,她才不會主動來這裡,結果又被他訛上了呢!
而且……他連公主都看不上,也不知將來要娶個什麼樣的?
眠棠一時心裡胡思亂想,嘴裡問道:“過幾日,我的夾板就能卸下來了,不知王爺還要留我多久。”
崔行舟伸手夾了一隻炸蝦,放到了眠棠的碗裡:“你的大舅舅來幽州幾日裡,今日正好有空,我派人請他過來,也正好跟他用一用午飯。”
原來陸羨一路追撵著眠棠,終於尋到了幽州。
眠棠聽了,撂下了碗道:“王爺請他來作甚?您日理萬機,還是莫要耽誤時間了……我跟大舅舅回去就是了。”
可是崔行舟也不理她,自顧自命人將陸羨請來。
眠棠急了,蹙眉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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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行舟也習慣了她一時假恭謹,一時沒了規矩的德行,不過現在卻隻挑眉道:“你讓我別處罰範虎那幫子飯桶,我可都隨了你的意思。不過是見見你大舅舅,就跟我等瞪眼!沒規沒矩,明兒,跟李媽媽再學學規矩。”
眠棠見他擺起了王爺的譜兒來,便忍著氣,跪下道:“敢問王爺,見我大舅舅所謂何事?”
崔行舟挑眉道:“隻不過叮囑他幾句,將你領回去後,莫急著給你定親,不然我帶了十萬子弟兵,殺到西州去替你相看!”
再說陸羨,一路追撵到了幽州客棧,氣兒還沒有喘勻,卻隻見兩個丫頭,不見眠棠那孩子。
細問下才知,眠棠被扣在了淮陽王暫住的溫泉別館裡。
陸羨聽了急得直跺腳——可要了命了!這兩個生死對對頭,今世冤家,怎麼又眼巴巴湊到一處去了?
第65章
陸羨心裡急得能上房,可是這內裡的艱辛卻無人傾述商量。當淮陽王的人傳喚他時,隻能硬著頭皮前往。
此時再見淮陽王,已經不是上次家宴小酌的派頭了。王爺安坐在堆滿文書的書桌後面,玉冠金帶,濃眉斂目,低頭批改文書,一副廢寢忘食的光景。
陸羨進去先跪下向王爺請安,卻半天不見淮陽王抬頭,隻能忐忑跪在那裡。
直到好半天,淮陽王才抬起頭,淡淡道:“陸先生怎麼還跪著?快快請起。”
陸羨知道,淮陽王這是在給他下馬威。可他一個升鬥小民,在這樣的尊顯的王爺面前,算得了什麼?隻能趕緊謝恩,卻不敢真的起來。
崔行舟揮了揮手,叫莫如端了一把椅子過來讓陸羨坐下。
陸羨這才起身,屁股擔了椅子的邊,堪堪坐下。
崔行舟很是平易近人地問了問陸羨先前的傷勢將養得怎麼樣了,又問了問陸府老人的身體可否康健。
待得家常聊得幾乎無話可說時,陸羨首先耐不住道:“小民的外甥女不懂事,叨擾了王爺甚久,今日小民尋思著便帶她回去,免得耽擱王爺靜休。”
崔行舟笑了笑:“她心掛著本王的腿傷,才來看我,算不得叨擾。我養她也非一日兩日了,也不差這麼幾天……”
這話說得,就不知道讓人怎麼往下接了。陸羨硬著頭皮,也不接這話茬,接著道:“若是無事,小人這便告辭,帶外甥女告退了。”
崔行舟靠坐在椅子上,長指敲打著桌面道:“聽聞陸家近一段日子來媒婆不斷,陸先生這般著急回去,可是要繼續給眠棠相看?”
陸羨心裡一驚,奇怪淮陽王竟然知道陸家的動向。他有點咬不準淮陽王的意思,隻低低道:“那倒不是,就是怕家裡的老人著急……”
崔行舟點了點頭:“那就好,別人不知,不過陸先生卻是知情的,眠棠跟我不過是差了拜天地的夫妻。兩年的夫妻恩愛豈能讓人說忘就忘?她安安穩穩地在陸家還好,可有人若是不聲不響地將她嫁了出去,叫本王的顏面何存?”
陸羨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雖然覺得淮陽王的話,透著一股子荒謬,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加上王爺言辭鑿鑿,竟然還透著幾分的有理。
可是……照著他的話裡意思,眠棠豈不是要一輩子當老姑娘,不能嫁人了嗎?
於是他鼓足勇氣道:“眠棠的婚事,小的也不能做主,全憑家裡老人的意思。王爺也說,眠棠跟您並非拜天地的夫妻,說得難聽些……就是……就是野合,到哪裡都不作數的。王爺當初不也放了眠棠還家,以後的嫁娶自由,兩不相欠了嗎?”
崔行舟皺了皺眉,冷聲道:“你是眠棠的長輩,怎麼可這般往自家的姑娘身上潑髒水?更何況眠棠是最正經不過的,若是知道你這麼說她,豈不是要傷心?再說你明知她跟過我,卻立意要將她嫁給別的男人,按的是什麼心?她以後的丈夫若是知道了這段,又該如何刁難她?”
陸羨當然知道眠棠現在的難處,可是世上男人都死光了,眠棠也不能嫁給淮陽王啊!
若是日後叫崔行舟知道了眠棠以前幹的事情……陸羨光是想想,都滿額頭冒冷汗。
可是論狡辯,他又說不過淮陽王,一時也急了,江湖之氣冒將上來,隻瞪眼應聲問:“那王爺的意思,是要耗死我家眠棠嗎?”
崔行舟揮手叫莫如又給陸羨倒了一杯茶:“看陸先生說的,眠棠跟本王一時鬧著著別扭而已。她總不能意氣用事,一直都不理本王吧?隻是本王如今忙於公務,一時無暇私事,可若本王為國鞠躬盡瘁時,卻被人算計著失了自己的女人,本王就算下落黃泉,也絕對不依著此事!”
如此一番,便是給這是蓋棺定論了,大概的意思是,可以領走人,卻不能嫁!
當陸羨從淮陽王的書房裡出來後,莫如引著他去了行館的一處院落,他一進院子,就看見眠棠正在卸下手腳夾板。
這幾日,她的手腳較比以往有氣力多了,雖然不可能像沒有受傷前那般康健,但是應付起日常來,倒是綽綽有餘。
隻是怕手腳筋再移位,所以一直固定著,現在好些了,上著夾板走動不甚方便,她索性將夾板先卸下來。
陸羨卻不顧得問眠棠的手腳,隻急著道:“你為何又來他這裡?你可知道他方才跟我說什麼了?”
眠棠叫服侍她的侍女先下去,待屋子裡無旁人時才對大舅舅說:“無論王爺說什麼,您都當他在放屁就是了。我讓碧草和芳歇已經收拾好了東西,隨時可以回轉西州。”
陸羨一拍大腿:“他可是淮陽王!之於我們百姓,人家一句話是晴空霹靂,我們怎麼能當個屁?他……他的意思是不許你嫁給別人!”
眠棠一早就聽完了崔行舟的跋扈言論,倒也不意外。隻一邊疊著衣服,一邊和顏悅色地跟大舅舅講:“他不過是爭一時的面子。當初在武寧關時,我不該先提出離開,等他開口哄撵就好了。如今王爺損了面子,受不得自己被人先舍棄,總得找回些臉面。他也老大不小的了,等西北戰事結束,他母親自會給他張羅婚事,等他娶妻生子,哪還有闲暇關顧別人?”
眠棠說得輕巧,可陸羨卻覺得崔行舟的話可不像開玩笑:“那他若是一直想著你,你就不嫁了?你這幾日也跟他……”
有些話,當舅舅的真沒法問,陸羨一時急得直翹胡子。
眠棠倒是好心替大舅舅解圍:“我既然知道了他不是我夫君,自然不會跟他同居一室,現在不過是給他些緩衝的時間,慢慢分開便是了。”
陸羨當初是依了父母之命尋的老婆。像這類小兒女間情情愛愛、分分離離的門道,那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可是見眠棠一派鎮定輕松的樣子,倒覺得情況可能沒有他想得那麼嚴重。但是不讓眠棠嫁人……
“那他若一直不娶妻,你豈不是就不能找婆家?女孩子比不得男子,可耽誤不起啊!”
眠棠卻輕輕一笑:“大舅舅真是多慮了。從良的鸨母若是有錢銀傍身,身邊也多得是幫襯的年輕男子。我長得又不醜,將來多賺銀子就是了,說不定,能遇到比他更好看的……”
陸羨覺得眠棠跟她娘親一個毛病,都隻看男子的外表。當下話題一拐,竟然拐到了如何辨識男子內秀的話題上去了。
見大舅舅分了神,眠棠暗松了一口氣。
其實崔行舟反悔當初分手太匆匆,著實也出乎她的意料。
但是無論怎麼樣,她此生與他都是無緣的了。如今這些日子,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短暫的美好,給彼此再留些記憶罷了。
他的腿既然不礙事,那麼她也放心了。
以後,她總要記得,崔行舟並非是她認為的那個落魄崔九。這個是注定要做大事的男人,他的安康,是用不到她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