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後,我每日都將他之前送我的那支梅花簪子戴在頭上,其實我都看出來了,這根本就不是他買的,哪個賣家會賣這麼醜的梅花簪子呀,一看就是哪個手拙的人自己雕出來的。
沈識檀經常給我寫信,亂七八糟地說很多,就連手指被劍劃傷都要跟我說,我無奈又慶幸,還好隻是手指受傷了。
八月的時候,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三王爺逼宮失敗,被宋硯修帶兵包圍。
那天烏雲密佈,大雨傾盆,姐姐回來的時候滿手是血,雙眼通紅,宋硯修將她抱著送回來的時候她的情緒很不穩定。
據說,是姐姐親手殺了三王爺賀景湛,一邊殺一邊哭著說:「賀景湛,這是你欠我的。」
我是沒想明白,三王爺到底對姐姐做了什麼,他明明一直對姐姐很好。
同是那天,姐姐回來後看見金元寶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一劍將它刺穿,速度之快我都來不及出聲阻止,等我找回自己的聲音時,金元寶已經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虛弱地嗚咽了。
那一刻,我第一次發了狠地沖上去扇了姐姐一巴掌,然後被宋硯修一把扯開,他蹙眉說:「柳央央!!一隻狗死了就死了,雲棠現在情緒不穩定,怎麼說,她也是你姐姐。」
姐姐已經扔掉了劍,躲在宋硯修懷裏指著躺在地上沒了動靜的金元寶含糊不清道:「它身上有麝香,它身上有麝香……」
我從地上抱起金元寶,離開前看了宋硯修一眼:「我真後悔救了你。」
他眸色驟然冷下來。
我抱著金元寶枯坐了一夜,第二天尋了個花草茂盛的地方將它埋了,細雨飄渺中,我坐在地上哭了很久,可是再也沒有小狗狗冒著雨來舔我的腳了。
因為淋雨,我生了場大病,燒得渾渾噩噩,做了很多夢,夢裏又回到那個血流成河的寺廟,我將宋硯修救了回來。
在夢裏,姐姐喜歡的還是三王爺,宋硯修告訴我的名字就是宋硯修。
後來,姐姐嫁給三王爺不久,宋硯修就娶了我,新婚之夜,他直白地說不喜歡我,可笑的是夢裏的我傻傻地以為對他好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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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聽見他與下屬的對話,才知道,他喜歡的是姐姐。
「主子既然喜歡柳大小姐,搶了那位置不就好了。」
「她不喜歡我,搶來又如何。」
「主子……」
真是個不好的夢,為什麼總要夢見宋硯修呢?
病好已經是三天後了,我坐在桌前,多次提筆想寫信告訴沈識檀金元寶沒了都下不去筆,隻剩眼淚不斷往下落,打濕了信紙。
那一刻,我很怕他怪我沒照顧好金元寶,可是我又真的好想他。
11
第二件大事,宋硯修在和姐姐成親的前一天,退婚了。
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整個尚書府都羞怒交加時,當天晚上,他闖進我的院子,打翻了我一盤梨花糕。
早在退婚前幾日,我就聽聞宋硯修和姐姐在遊船時遇襲,他為保護姐姐墜入湖中,昏迷了一日。
醒來後他又將自己關在房間整整三日,一個人都不願意見,再出現便是向柳家退婚。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傷大概還沒痊癒,整個人清瘦了許多,臉上也毫無血色。推門聲響起,我轉頭便看見他已然站在了梅花樹下。
隨著他一步步靠近,我下意識覺得不對勁,張口想讓他出去,他卻已經走到了我面前,一雙微微泛紅的眸子緊緊鎖在我臉上,裏面似乎還泛著微不可察的水光。
開口的嗓音比初見他那日還要沙啞,他說:
「央央……」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叫我央央,好好的名字倒是被他叫出了幾分繾綣的意味,我有些不適,於是讓他還是叫柳姑娘就好,他卻突然將我抱進懷中,那力道仿佛要將我融入他的身體裏。
掙扎間,不慎打落了我新做好的一盤梨花糕,碎裂聲似乎拉回他一些理智,我厭惡地推開他後抬手拼盡全力給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聲後,聲止風起。
他的臉微微側了些,蒼白的左臉立即紅了一大塊,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去撿那些四分五裂的梨花糕。
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我喜歡做糕點的原因,自從娘親死後,我就開始學著做糕點,日子太苦了,這是我唯一的甜。
可是他總是這樣,總是要毀掉我僅有的一些東西,無論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夢裏,總是如此。
他蹲下身,全然沒了往日清冷淡漠的模樣,握著我的手腕道歉:「央央,對不起,對不起……」
我甩開他的手,沒理他,他對不起我的事可多了,也不差這一件。
那天晚上,宋硯修在院子裏站了許久,我趕不走他,便也隨他去了,拎著東西就回了尚書府。
自那之後,宋硯修開始頻繁來找我,有時坐在院子裏靜靜看著我,有時會找我說話,但我也不會理他。
對於他這種不顧我的意願,強行進門出現在我眼前的行為,我心生厭惡卻又無可奈何,隻能盡量忽視他,當他不存在。
秋風掃過落葉,院子裏的花也都謝完了,那日我做了盤糕點放在窗前案上後,隨手拿起沒看完的書翻閱,那上面幾乎每一頁都有沈識檀留下的注釋,我一字一句認真研讀。
他的字很好看,鐵畫銀鉤,蒼勁有力,我常常想,若他是個普通人,那一定能成為最好的夫子。
宋硯修進來時我剛好翻完這本書,他手中拿著一個盒子,打開後說是送給我的,我瞧了一眼,是一支很精緻的梅花簪。
「我不喜歡。」
我起身要將書放回書架,卻被他一把按住重新坐下,他微微俯身看著我,眼神柔情似水,溫聲問:「央央,我記得你很喜歡梅花。」
「我不是不喜歡梅花,我是不喜歡你送的梅花簪。」
他聽後也沒惱,隻是不容反抗地將我頭上那支木梅簪拿了下來,隨意丟在一處,然後將那支精美的簪子插入我的發間。
其實他如今的行為我倒也能猜到幾分,隻是不能理解,於是拿下發間那支梅花簪扔在地上,抬頭對上他隱忍的目光:
「宋硯修,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做這些呢?
他彎腰撿起簪子放在桌上,淺笑:「既然央央不喜歡,那明天我重新買一支。」
「隻要是你送的,我都不喜歡。」
安靜了一瞬,他忽然有些克制不住似的俯身擁住我,壓住我的掙扎在我耳邊啞聲開口:
「可是怎麼辦?我很喜歡,我很喜歡央央。」
他這個人城府極深,這樣突如其來的喜歡,隻會讓我覺得可怕。
我木著臉,不說話,他卻得寸進尺想要吻我,呼吸驟然靠近時,我偏了偏腦袋,側臉被他唇畔擦過,我一陣惡心。
下巴驀然被捏住,他湊得極近,「央央,你不是說喜歡我嗎?你說你喜歡我的——」
就在他即將吻上來前,聲音忽的頓住,悶哼了一聲後,他松開了我的下巴,低頭看了眼腰間,而後又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沈識檀曾經送過我很多有趣的東西,其中包括一把他在戰場上得來的匕首,我原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用到這東西的。
血浸濕了衣裳,宋硯修踉蹌了一下,拔出腰間的匕首扔在地上,不顧血流得更兇的傷口,用染血的手狠狠掐住我的臉,「你當真如此厭我?」
指甲刺破掌心,我抿唇不答,最後看著他忍著怒氣腳步不穩地離去後,才顫抖著蹲下身抱膝嗚咽,真的好想念沈識檀。
之後數日,他都沒再出現,那一刀,我刺得不深,隻是想讓他別碰我而已,但城裏卻都在傳攝政王受重傷的消息,我不在意,趴在桌上繼續給沈識檀寫信。
我想問他還有多久才能回來,思慮許久後,下筆隻寫了句:
望平安歸來。
12
天氣漸冷,再過一段時間就要入冬了,也快要到娘親的忌日了。
城裏因為宋硯修退婚的事熱鬧了許久,如今也都漸漸沉寂了下去,對於退婚的事,姐姐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哭哭啼啼,旁人看起來依舊是那副高貴冷艷的模樣,其實不是的。
我很早就看出來了,自從三王爺死後,姐姐那堪比預言的能力似乎就消失了,好像再也預測不了未來會發生什麼事了,正如她也沒有預料到宋硯修會突然退婚。
就在退婚的第二日,她騎馬親自去找了宋硯修,回來後在院子裏喝了整夜的酒,說了很多胡話。
「既然不喜歡我又為何對我這麼好?」
「到底哪裡出錯了,明明他上輩子那麼喜歡我。」
「我才是最好的女子,我才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
「為什麼?為什麼重生了還是會走錯?為什麼?」
有時候我也看不清,他們二人之間,到底互相有幾分真心,但這兩個人,我都不喜歡,一個殺了金元寶,一個燒了我的院子,這麼看來,確實還挺般配的。
不過我還是很羨慕姐姐的,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所有人都瞧不起我和娘親,住在尚書府最多也就是有口飯吃而已,而姐姐什麼都有,有爹爹的疼愛,有大家的喜歡,有夫子教,還有漂亮的衣裳裙子。
在我因為吃不飽而餓肚子的時候,姐姐正在爹爹懷裏撒嬌說披風破了,想要一件新的。那年冬天很冷,我穿著補了無數次的單薄衣裳,撿起姐姐扔掉的那件繡滿海棠花的披風,去藥鋪幫娘親買藥的時候,遇見了一個被大雪蓋住的人。
是個長得極其漂亮奪目的男孩,約莫和姐姐一般大,也和姐姐一樣好看,他倒在雪地裏,唇色慘白,漫天大雪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我將藥放在懷裏,拖著他走了許久。
我將他拖到一座破院子裏,解下披風蓋在他身上,一邊捂著他的手,一邊和他說話,可無論我怎麼喊,他都沒反應,後來,他終於咳嗽了一聲,半睜開眼,我驚喜地笑了笑,千叮嚀萬囑咐讓他等我回來,我去找人。
盡管我求了大夫很久,但他還是把我趕了出來,沒有人願意幫我,也沒有人願意幫他,等我再回去時,他已經沒了呼吸。
我在他面前哭了很久,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一個生命在我面前消失。
後來,我又見過很多次,有娘親,有金元寶……
我始終不理解,上天怎會不公至此,從小到大,隻要姐姐想,就沒有她得不到的東西,隻要姐姐不願意,就沒人能逼迫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她生來高貴,選擇眾多,所以可以肆意妄為,總要得到最好的。
什麼才是最好的呢?
姐姐曾經說過,她要嫁的人必定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男子。
從前是三王爺,如今是宋硯修,不過是權勢滔天的兩人而已,而最有可能奪位的三王爺失敗了,還被她殺了,如今隻剩宋硯修。
可我不是,我一生所求,不過隻是能有一人陪我而已。
宋硯修最近因為朝堂的事好像很忙,沒時間來煩我了,我倒樂得清閑,他派人送來的東西都被我丟在了院子外,我一件也不想要。
娘親忌日那天,我和小蓮準備了很多東西,薄霧繚繞著青山,我跪在娘親墓前說了很多話,下山前我又跑回去跪著鄭重道:
「娘親,央央有一個喜歡的人,他是個保家衛國的小將軍,希望娘親能保佑他平安歸來。」
回去的路上,我遇見了一群蒙面持刀之人,像極了當初在小巷子裏遇見的場景。
我一直都知道沈識檀和宋硯修都有派人保護我,隻是這些人身手好像太厲害,圍在我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
刀劍交鋒的聲音畫面不免讓我想起那場夢,我死於亂刀之下的那場夢,慌亂之際我被人猛的一把扯開,回頭一看,是姐姐。
她不知是何時出現的,一身紅衣,一把長劍,冷著臉站在我身側,後來,她還替我擋了一刀,刀尖從她後背劃過,鮮血頓時往下流。
我心中一時五味雜陳,隻聽她含血開口:
「柳央央,我不是要捨命救你,我這人最不喜歡欠人什麼,殺了你的狗,咳咳,是我的錯,呵,很久很久之前,我被人用狗陷害過,那日瞧見你的狗,一聲沖動分不清何年何月,如今,也算是還你了,咳咳咳……」
血順著她嘴角流下,我轉頭看了眼滿地的屍體,知曉那些人並沒有要殺我的打算,隻是想抓住我而已,至於抓回去後會不會殺我,沒人知道了。
就在我站起來欲要和他們走時,有三支淩厲的箭破空而來,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那中箭的三人紮在樹幹上。
同時,我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沈識檀護著的人,也是你們能動的?」
循聲望去,清晨的薄霧中,一墨色錦衣少年正坐於馬上,手持弓箭,眉眼間盡是肅殺之氣。
很快,那些人就全部倒下了,沈識檀翻身下馬,朝我走來。
視線有些模糊,我提起裙子朝他跑去,攜著一絲涼意徑直奔入他的懷中,他緊緊抱著我,像是捧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他說:「央央,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