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子簡直要被親爹虐哭了,他說:“這就是你讓我抄的錯題,正確的寫在下面的。”
趙永慶被噎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硬邦邦地說:“哦,你的錯題不用紅筆寫的嗎?”
馮蓮正想呵斥丈夫,不料目光一掃,她看見客廳的飯桌上擺著的大紅禮盒。
她詫異地掃了一眼賀松柏,又看了看女兒。
趙蘭香咳嗽了一聲說:“媽媽快過來,吃顆糖,柏哥給您買了潤喉糖。”
“聽說你常年講課,喉嚨不好,特意買的。”
賀松柏猛地點頭,十分含蓄又老實地道:“阿姨快來坐坐吧,果子我剝就好。”
說著他很熟練地掏出兩大隻澄黃的沙田柚,洗幹淨手剝了起來。他剝柚子的技術早就在多年前連得爐火純青,撕下來不帶破皮兒漏汁水的。剝得飽滿又漂亮,幹淨整潔。
馮蓮看著女兒發亮的眼睛,又看了看青年清俊斯文的模樣,她坐了下來,果真掏出一顆潤喉糖吃了起來。
賀松柏剝完了柚子,請丈母娘品嘗。
他說:“先前沒有讓蘭香跟叔叔阿姨通氣,是我的不是。”
“聽蘭香說阿姨喜歡喝茶,我特意買了幾斤的茶葉給您,您有空可以泡一壺喝喝。叔叔喜歡喝酒,我帶了一瓶茅臺,請您嘗嘗。”
賀松柏這樣一臉誠懇又低下的模樣,令趙永慶看了更來氣。
他鼻孔都不由地變大了,喘氣變粗。
小虎子寫完了作業,扔下了筆,快活地跑去揀了兩片甜絲絲的柚子吃。他說:“柏哥,你來了!”
“你說過教我做彈弓,還沒有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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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屁.股坐到了賀松柏和趙蘭香的中間,把腦袋擱在姐姐的肩旁,他眨著眼一瞬不錯地盯著賀松柏,黑亮亮的眼珠仿佛蘊滿了活力。
賀松柏心窩子暖極了。
沒想到三年過去了,這個小孩兒還記得他,記得他隨口扯下的承諾,但他不過是在七七年的春節假陪他玩過幾次而已。
該是說他賊精好,還是死心眼好。當年的他才多大,記性就這麼好。
賀松柏應了下來,“教你教你。都教你。”
“還有足球、乒乓球,你要是想玩,我也教。”
小虎子簡直喜出望外,學校的活動課還沒有教這些呢,他央著親爹陪他踢足球,親爹隻是陪他玩了幾次而已,嫌棄他嫌棄得不得了。
趙永慶想起了當年這小子也是這一幅老實巴交的模樣,進他的家吃他家的飯還借他家的書。結果這才多久,直接讓女兒領上門了。
原來不是真老實,是裝老實。
趙永慶沒有說話,呵呵地看著賀松柏。
賀松柏硬著頭皮繼續說:“我聽蘭香說,叔叔對玉石很有研究,我這裡有一塊,請您幫忙看看?”
說著他掏出了阿婆讓他戴在身上的壓命保福運的玉佩,小小一片兒,籽粒盈潤光滑,清透宛如一枚流動的翠色水滴,是水頭極好的老坑玻璃種,一眼看去令人明目清心。
趙永慶撇過頭去,視線不屑一顧地掃過那玉佩的時候,眼神都變了。
現在可不是當年對著老古董喊打喊殺的年代了,這麼美而有內涵的東西,老祖宗傳下來的寶貝,趙永慶很是稀罕,一顆心被它陶醉得沉迷其中。改革開放初期,玉石的價格並不昂貴,所以他盡情地收集了很多。
但從來沒見識過哪個能像賀松柏手裡捧著的那塊一樣的,讓人移不開眼。
賀松柏含笑地把玉佩遞到了趙永慶的手裡。
馮蓮忍不住笑,她說:“既然來了,等會留下來一塊吃個午飯吧。”
雖然丈夫表現得很排斥這個臨門女婿,但是作為母親,她卻是有必要多了解了解。尤其是見到女兒眼裡濃稠的愛意,馮蓮絕不會放過這個年輕人的。
於是賀松柏就這樣一邊見縫插針地同馮蓮聊天,又一邊同趙永慶道歉。
他說:“叔叔,我會好好對蘭香的。”
馮蓮不著痕跡地打聽著賀松柏的事情,打聽他現在收入如何……還是繼續幹著看管大隊牲畜的活嗎?家人怎麼樣?家裡幾口人?
賀松柏揚長避短地介紹了自己的情況,“恢復高考的第一年,我去報名考試了,現在是T大的學生,還有一年畢業。”
“前年響應國家的號召,自主創業,在B市建了一個建材廠,正在籌劃開一個建築公司。以後不會讓蘭香跟著我吃苦的。另外我的雙親早亡,有一個年邁的祖母、一個姐姐一個妹妹。他們都是很好相處的人,蘭香以前在鄉下跟她們都認識。”
馮蓮忽然記起來了,這個青年當年說過他有一個海外名校畢業的祖母。她當時就驚住了,現在再看看,眼前的青年談吐斯文又正經,果然知識分子出身的家庭底蘊就是不一樣,融在骨子裡不會輕易磨滅的。
不管當年情況多麼惡劣,靠著努力今天也熬出頭了。
她忽然感嘆了一聲:“你很不容易。”
趙永慶心裡隻剩呵呵了,但他明白心裡的別扭很可能是對事不對人,如果女兒帶的是別的男人回來,他也會很挑剔,看哪哪不順眼。
他硬邦邦地說:“等會留下來吃個飯。”
第125章
趙永慶這麼說其實並不是認可了賀松柏, 而是想使喚他幹點活,放著這麼一個勞動力不用白不用。他但凡露出一絲不願的表情,趙永慶馬上就轟他出去。
到準備午飯的時間了, 馮蓮取出砂壺泡茶, 而趙蘭香很自覺地出去買菜做飯, 趙永慶一把拉住了女兒的手, 笑眯眯地對賀松柏道:“妞妞這段時間,很累。”
“你代她去買個菜回來吧。”
賀松柏連連點頭,“好的。”
他頓了頓衝對象說:“蘭香你陪阿姨一起喝茶, 說說話。”
說完他很自覺地走出嶽家的門, 徑直朝著菜市場而去。他明白今天嶽父是想考驗他, 他得把態度亮出來。多幹點活,爭取讓他滿意。賀松柏正好也缺點表現的機會,他恨不得把活往身上攬, 好讓他趁早討媳婦。
回想起當初他來賀家還是遮遮掩掩找借口才能來的,作為客人想幹活都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對象洗菜做飯、吃完了又收拾碗筷。現在他總算是過了明路了,這幾年偷偷摸摸的地下戀熬下來,快憋死他了。
趙蘭香想和他一塊去,卻被趙永慶黑著的臉喝退了。
他說:“咋了, 買個菜委屈他了?讓你坐下你就坐下。”
趙蘭香隻好安心地陪著馮蓮一塊喝茶,她拾起小隻的陶瓷杯, 輕啜一口。
碧螺春的香味攫住了她的味蕾, 淡淡的澀意過了之後, 舌尖泛起一陣甘甜。這個味道惹得馮蓮直稱贊,“挑的禮物也很不錯。”
“這個孩子有心了。”
賀松柏離開之後,趙永慶“興致缺缺”地把玉佩隨手放下,渾然是一副提不起勁兒來的模樣。他一眼都不多看它,生怕看多了心痛。他明白這翡翠是上好的翡翠,這翡翠玉佩也是極稀罕的。但要想用這區區玉佩來討好他,還真是想太多!
趙永慶關起門,板著臉教訓起女兒來:“讓你去鄉下磨煉,可不是為了讓你談對象的。”
趙蘭香虛心地受了親爹的教訓,她點點頭,“爸爸教訓得是。”
“隻不過緣分說來就來,擋也擋不住,這個對象已經談了,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對象就是耍流.氓,”
她在趙永慶臉色變黑之前,連忙補充道:
“我在鄉下還是多虧了他的幫襯,他經常幫我幹農活,不然過年的時候你們哪裡看得見細皮嫩肉的女兒,早就黑成煤炭疙瘩了!”
小虎子噗嗤一聲地笑了。
趙永慶怒瞪著妻子,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妻子託付賀松柏照顧女兒的事,到頭來這就把他精心養大的小白菜拱手送給豬拱了?
馮蓮咳嗽了一聲。
好像這口鍋她得背,但她並不想背鍋,她說:“你要是嫌棄她找這麼個人,當初怎麼狠得下心同意她下鄉的?”
夫妻倆開始爭了起來,這時候賀松柏拎著一籃子的菜回來了。
兩個人的爭辯戛然而止。
趙永慶沒沒好氣地問:“做飯你會不會?”
“今天我就厚著臉皮,請你做一頓給我們嘗嘗。”
賀松柏見了嶽父不太對勁的臉色,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才離開了一會兒嶽父的情緒好像更糟糕了?
趙蘭香對親爹說:“哪有你這樣為難人的。”
趙永慶呵呵地笑,“我有為難他嗎?”
“做一頓飯不是什麼難的事吧,連一頓飯都做不好還討什麼媳婦。當年我要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和你媽都該餓死了。”
這話說得還真的沒錯,趙蘭香不敢回憶讓親娘做飯的日子。這二十年來沒有特殊情況幾乎都是親爹做飯的。
因為馮蓮的手藝差勁極了,好好的菜做出來缺油少鹽、燒焦還是常有的事。在那個物資極為貧匱的年代裡,趙永慶本著心疼糧食的想法,很少讓妻子做飯,他圍著廚房一轉就是二十年。
趙蘭香忽然覺得賀松柏的壓力有些大,同時也很羨慕她媽媽,她記得自己小時候還是被爸爸背在背上一年年長大的。馮蓮剛工作那會從早到晚都有課,站在講臺上一站就是幾個小時,根本抽不出空來照顧她。相比之下,默默無聞的坐在櫃臺後收銀的親爹卻能帶她,他會每天揣著幾瓶奶、一個娃上班。
趙蘭香回想起往事,很感動,也很感謝他。
她笑眯眯地說:“爸爸很好,這麼多年辛苦爸爸了。”
“柏哥兒該向您學習。”
就這樣,在一家幾口人的一致決定下,賀松柏頂著巨大的壓力提著一塊排骨、一隻雞、一把青菜進了廚房。
趙蘭香略為擔憂地看了賀松柏一眼,隻見賀松柏扯唇笑了笑,衝著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得到了他“請放心”的眼神,趙蘭香松了口氣。
賀松柏走進了廚房系上圍裙,燒了一鍋的熱水,開始動手處理起雞,殺雞拔毛開膛破肚,把整隻雞放進水裡煮,一邊煮一邊撈起來過清水。過了熱水又過冷水這個小技巧,能讓雞肉肉質口感特別嫩。
他的刀工一直以來都很不錯,把雞肉片得均勻完整不是一件難事,一隻雞分成五十來塊後還能重新拼上,這大概是得益於他前幾年幹的那份殺豬的活,使喚起刀來一點都不含糊。
趙蘭香不太放心,於是來廚房瞄一眼,她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副情景。
男人正在把最後一堆雞肉撥上盤,他的雙手布滿了油漬,表情卻是很極為專注認真,在他的手下雞肉擺成了工整的相撞。肉塊的雞皮兒金黃流油肉質雪白,拼成了一隻完整的雞。雪白的圍裙系在他身上,颀長高大的身軀偉岸又清俊,有幾分的嚴肅認真、又有得心應手的嫻熟。
他擦了擦手,又切了蔥蒜香菜調蘸料,醬油滾滾地在鍋裡冒泡,他顛了顛鍋令油受熱均勻很快倒入了碗碟裡。
整個過程並非她所想的兵荒馬亂,而是行雲流水,讓人看上去賞心悅目。
要不是在父母這兒,擱她那一畝三分地,趙蘭香都想上去吻一吻他了。
真棒,沒給她丟臉。
趙蘭香滿意地回客廳坐沙發,撕了一片兒柚子肉吃,甜絲絲的汁水流入她的嘴裡,心尖尖跟沾了蜜糖似的。
準備到午飯時間,賀松柏也把他做的四菜一湯端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