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雨一定要得到公正,其他人也要得到公正。
賀松柏知道他很快就要出事了,因為潘雨把吳庸告了,此時尚且在取證中,吳庸的動作應該還沒有那麼快。他還能爭取一點時間,在這幾分鍾的時間裡回憶著自己是怎麼踏上投機倒把這條路的,期間幹了什麼,吳庸盯了他多久。
他火速地去李忠家交代了他一些事。
賀松柏問李忠:“前段時間讓你擴建蓋起來的養豬場,你建好了嗎?”
李忠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應著說:“還沒收尾,哪能那麼快,不是說三月份造好嗎?”
賀松柏沉著臉,一字一句地道:“現在你馬上去讓人把豬都遷移到新豬場,把老豬場拆了,務必保證每一根木頭都拆得幹幹淨淨。”
“因為,很快有人來查了。”
李忠這麼一聽,屁滾尿流地去安排人通風報信了。
春天街道旁的柳樹綻開了花絮,風一吹,枝梢上的柳絮散落在空氣中,宛如漫天飛舞的雪花。
春寒料峭。
……
賀家。
趙蘭香做好了晚飯,擺好碗筷等著賀松柏回來。
她坐等右等,沒有等到她等的人,反而把另外一個不速之客等來了。
蔣建軍披著一身的寒氣,來到了賀家。細細的雨絲飄到他的身上,勾勒得他的身軀更偉岸。
他穿著挺闊的長款松枝綠軍大衣,頭戴著印金穗花的帽子,脖間是黑色的大翻領,低著頭的時候露出來的深邃猶如刀削的側顏,有一種鋼鐵鮮血淬煉後的英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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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建軍語氣溫和,平靜地同趙蘭香說:“我早應該想到,你也來了。”
“聽到賀松柏的消息,我就知道了。”
他從自己背上的行囊裡取出一袋子的東西,雙手捧上,遞到趙蘭香的面前。
他認真地道:“你送給我的東西,我都一件件地找回來了。”
“我在想你也回來了,這挺好的。我欠你的,都可以還回去了。”
趙蘭香並不想跟他再有什麼交集,她把碗筷布置好了以後,一手將蔣建軍遞過來的袋子扔出了三米遠。沒有系緊的蛇皮袋裡一件件玩意兒摔了出來,雖然有的並不值錢,手工很簡陋外觀並不漂亮,但卻看得出來它們都是花了主人不少的心血的。
有自制的印章、癟掉的燈籠、發皺的紙花、用木片雕成的軍徽,75年S市限量售賣的八音盒、懷表……
蔣建軍沉靜的眼睛帶著一股天然的霸道,雖然壓制了很多,但他沉下了臉忍不住捉住了趙蘭香的手,把她拉到了外面。
他在賀家老屋的牆檐下對趙蘭香說:“你騙了我整整一年。”
趙蘭香掙脫了他的手,但男人霸道而有有力的禁錮不是她能掙脫開的。
“為了一個男人你如此煞費苦心,把我當成傻瓜一樣地戲弄。趙蘭香你夠了嗎?怕我對付他,是嗎?”
“跟我回去吧。”他聲音中透露出疲憊,似懇求地道。
趙蘭香甩開了蔣建軍的手,吼了他一聲,“你發什麼瘋?”
“你現在有什麼臉來見我?”
蔣建軍低下頭,注視著她的眼睛說:“我們的囡囡和傑傑……你不要他們了嗎?今年是囡囡誕生的日子,你一直很後悔沒把她生下來,跟我回去……”
趙蘭香聽見了這兩個名字,一腳踢在了他的膝蓋骨,用力得蔣建軍猝不及防地悶哼了一聲。
“你不配提他們。”
“你給我跪下。”
蔣建軍看了趙蘭香一眼,眼睛不眨一眨,果真掀開軍大衣雙膝跪下。
他慢慢地說道:“你走了之後,我把囡囡和傑傑的骨灰移到了我的院子,每天早上我醒來一眼就能看見他們,給他們念詩、陪他們說話。”
蔣建軍緊繃著臉,嚴肅的面容仿佛是他堅硬的外殼,裹著他一顆柔軟的心。
他的聲音變得悶得仿佛堵著一團棉花,“我承認以前混球,但我從沒主動做過背叛你的事情,方靜的事情是……是別人設計的,我從來沒想過跟你離婚,我曾經堅信我們能度過一生的……我愛的人……”
“從來都是你。”他聲音艱澀,帶著難過的聲調。
趙蘭香一點都不吃他這一套,她一個字都不想聽。
她聽到蔣建軍提起賀松柏,渾身的都豎起了戒備。
既然他想提,她就敢說:“你沒有資格提他們,他們從來都沒有受過你一天的疼愛,也不是在你的期待中誕生的。他們留在我肚子裡的時候就受盡了委屈,他們即便生下來也沒有父親,我永遠記得那天我打電話哀求你,讓你送我去醫院,結果你做了什麼事情?”
“你騙我說你很忙,你讓我的囡囡連一眼都沒有看過這個世界就離開了。她如果能生下來一定會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子,穿我親手做的衣服、嘗我給她做的愛心餐,她還會唱歌跳舞念詩讀書……”
“傑傑會像小虎子一樣招人疼愛,他雖然有個冷漠的父親,但是他也有愛他的媽媽、疼他的舅舅、外公外婆,我連他長到五歲的衣服都準備好了,一針一線地縫著,腦海裡想著他長大後穿上這些衣服該會是什麼模樣,結果,他死了——”
“火葬他的那天,我一件一件地燒著他的衣服,剪開來燒給地下的他,他死在冬天,我怕他埋在地下會冷——”
從來都流血流汗不流淚的蔣建軍,破天荒地眼淚彈出了眼眶,濺到了他的呢子大衣上。
趙蘭香說完冷冷地抬起頭,仰著脖子擦掉了眼角的淚,“你從來都沒有為我們做過什麼,今天我隻求你一件事。”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賀松柏是為了幫我才打擊報復你,報復在你身上的一切,都是出自我的意願,如果你想報復,你盡管報復在我身上好了。”
“蔣麗呢?我發了電報讓她回來的,她在哪裡,現在我很需要她。”
蔣建軍搖頭,他說:“我恨賀松柏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會幫他呢?”
“不過,如果你願意答應我一件事,我可以馬上把他撈出來……”
他咬著牙關,腮邊咬肌若隱若現,額邊青筋浮現。
……
春天的柳絮飛到了人的肩頭上,染成了一片白霜。
李忠一邊走一邊罵吳庸,“這個龜孫子!斷人財路,不得好死!”
“我要跟他拼命!”
賀松柏又問他有沒有安排好養豬場的人撤離,他準備要去醫院了。他把自己所有的錢都交給了李忠,存在李忠家地窖的錢厚厚的跟磚頭似的,賀松柏全都託付給李忠了。
他淡淡地道:“把這些錢收好,如果哪天我進去了,記得把它一半交給我阿婆,另一半給蘭香。我不確定吳庸到底知道多少,能撇清幹系的我都撇清了,如果還不行剩下的我來承擔,盡量保證不連累你們。”
他離開了李忠的家,去潘雨的宿舍揀了幾套她的換洗衣服送去醫院,他掏錢付清了她的醫藥費,想了想去供銷社給潘雨買了點麥乳精和奶粉、順便到百貨商店給對象買了一支鋼筆給她上學用,因為今後的日子,他很有可能沒辦法再陪著她了。
做完了這些事的賀松柏,騎著單車騎回了河子屯,人剛到村口,他就被幾個公安逮住了。
派出所,賀松柏認真地寫完了供詞,隻承認自己與吳庸存在矛盾,又詳細描述了一遍吳庸的罪行,最後劃下自己的名字的最後一橫。
他把雪白的紙遞了上去,公安看了迅速地瀏覽了一眼他的名字,又看了他一眼。
“喲嚯,抓到你投機倒把還不認,膽子不小啊賀松柏……讓你寫投機倒把,你寫的是啥玩意?”
“重寫一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公安把供詞甩到賀松柏的臉上,這時辦公室忽然來了一個高而精瘦的領導。
領導看了一眼賀松柏的供詞,說:“賀松是嗎……你先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平生君:看到這裡的你們需要淡定
柏哥不會坐牢
殺手生已經上線,蠢蠢欲動咔嚓吳庸。
第118章
那個公安詫異得隻差沒有把眼前的供詞吃進去。
他說:“這個人可是豬肉販子——他、他……”
領導的目中流露出一絲不耐,他重復了一遍, “讓他回去。”
賀松柏捏著自個兒的供詞, 手裡還被塞了一張嶄新的紙, 他盯著這個忽然出現的領導, 笑了。
有意思。
他也沒多說什麼,卷起自個兒的東西徑直地離開了派出所。
那個負責審問的公安著急地道:“所長, 怎麼能放走他呢!他可是這邊最大的豬肉販子, 去年我們端掉的養豬場又死灰復燃了, 就是他開的!”
所長面色略有嚴肅,“這件事你不要管。”
……
賀松柏拎著空飯盒慢慢悠悠地回了河子屯,村口的社員見了他紛紛圍上來問:“咋回事啊這?”
“公安剛剛怎麼來抓你?”
“賀老二你是不是又打架了!”
一群剛貓完春假闲得沒有事幹的農民紛紛七嘴八舌, 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她們指著賀松柏遠去的背影說:“難噢,考上了大學還是這幅德性,哪家的姑娘相得中他?”
賀家。
趙蘭香聽完了蔣建軍提出的那個條件, 她沒有吭聲。
蔣建軍從來沒有過像今天這樣的狼狽, 趙蘭香也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眼淚。她以為他是鐵石心腸的,沒有感情的機器, 連孩子都不能打動他, 沒想到重生之後她卻探知到了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他愛她。
趙蘭香忍不住想笑, 她跟蔣建軍說:“破鏡難圓、覆水難收。何況這面鏡子還是幾十年前碎掉的鏡子, 潑出去的水也都蒸幹了。”
“你現在後悔了, 回過頭來想重歸於好,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蔣建軍收拾好了情緒,他目光從容地望著趙蘭香。她年輕時溫柔白皙的樣貌勾起了他無限的回憶, 他想解釋他從來都沒有嫌棄過他的孩子,也曾期待過他們的降生,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她對他的誤會全拜賀松柏所賜。
蔣建軍受著趙蘭香平靜得像看待外人的目光,心頭微窒,她連恨都不恨他了,眼睛裡再也沒有一點感情。蔣建軍感覺心如刀割,還是用鈍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