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刀地割。
他說:“囡囡和你出事的那天,我受了很重的傷,我無意讓你擔心,所以騙你有事無法回來;傑傑是你身體的緣故,沒辦法繼續再孕育他……他離開了我比你還要難過。”
蔣建軍停頓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發顫。
他說:“你總得對我公平一點。”
“兩個孩子的債、你的債,讓我用這輩子統統都償還給你好不好?”
蔣建軍原本是雙膝跪在地上的,此刻撐起了一條腿,變成單膝跪下。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桃心型的盒子,展開。
他說:“曾經我驕傲自大,親手把最珍貴的女人弄丟了。我從來沒有一刻原諒過自己,她離開的日子,我的每一天都好比度日如年。臨死前我就發誓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她,珍惜她在的每一刻。”
“我愛你,蘭香。”
……
賀松柏回到家裡之後,無論是阿婆還是小妹都用一種復雜的眼神打量著他。
他漫不經心地問:“咋,不吃飯光看我?”
他邊說還邊掏出一罐奶粉來,動作麻利地給阿婆泡上,遞給她喝。
三丫忍不住說:“剛才有個很高很好看的大哥哥來找趙姐姐!”
“大哥你快去把她追回來,不要讓大哥哥把趙姐姐拐走了!”
賀松柏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他撓了撓腦袋,敲了一下三丫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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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婆這會兒也說了,“去外面看看是怎麼回事吧。”
李阿婆時隔那麼多年還是頭一次看見長得這麼精神利落又英俊的男人,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通身的氣派不像是一般人家能夠養出來的,李阿婆隻看了一眼便覺得事情不太簡單。
她的孫兒恐怕有得操心了。
這年頭好一點兒的姑娘真是搶手,前有狼後有虎,她的傻柏哥兒心眼實,怎麼比得過那些人。
賀松柏放下了碗,淡定地說:“我出去看看。”
他鎮定地走出去,四處逡巡了一周,找著對象的蹤跡。
很快他在一片綠茵茵的山坡上看見了她,她一個人蹲在山坡上正眺望著遠處,因為逆著風她額間漏下的發絲微微拂動,柔和的夕陽在她腦袋上染了一層油光可鑑的金黃。
他走上前,拇指替她捋了頭發別在耳後。
賀松柏問:“怎麼不吃飯?”
趙蘭香回過頭來對賀松柏說:“我一直在想吳庸到底在想些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直到顧工細細跟我說起他的事情,了解了他的生長環境,我才明白他極力掩飾著的那顆自卑的心。村裡的王癩子也是三十多歲沒有結婚,他排解的方式就是碎嘴愛攪和男女之事。”
“我認為他很有可能除了潘雨之外很有可能還侵害了其他人,明天我們去x大探探消息吧。另外,顧工被冤枉的那筆工程款有可能也在他的手上,加上去年顧工險些在山上喪命的事,加在一起他犯的錯何止一樁兩粧。”
“柏哥兒,我們一定要再告一次吳庸,用強.奸罪、還有貪汙罪、故意謀殺罪、瀆職罪起訴他。這一次你不用再擔心他會告你投機倒把了。”
“顧工已經去報公安追查那筆錢的下落,想必不久會有結果。而蔣麗也回來了,她在這邊有關系可以幫你打聲招呼,你的投機倒把的事情他們不會過多幹涉。”
賀松柏聽完,想起了他在派出所忽然被放了的事情。他問:“難怪我今天在派出所突然被放出來了,原來是蔣麗嗎?”
“等回過頭來,我要好好謝她了。”
賀松柏點點頭,他說:“其實我也懷疑吳庸貪汙了那筆錢,我已經讓人去盯著他們一家了,如果他敢動用這筆錢,一定會被我發現的。”
他頓了頓,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一句話:“今天來了你的朋友嗎?”
第119章
趙蘭香聽出了他平淡的聲音裡藏著的小心翼翼。
她抬起頭注視著這個她愛的男人,語氣輕描淡寫, 因為不想看他吃醋的樣子。
“是啊, 他是蔣麗的哥哥, 順便送她下鄉。你也知道……蔣麗年前頂著一臉的傷回去, 她家裡人過年的時候很擔心。”
賀松柏聞言又問:“你跟蔣麗以前就認識嗎?”
他很關心她的事情,但很多時候都會注意不逾越, 今天他特別想刨根問到底。這個要“拐走”對象的男人, 到底怎麼回事。如果不是怕被別人看到, 他恨不得把她摁在懷裡一條條地問清楚,使勁地親她。
趙蘭香繼續說是,“我和她都是g市的。”
“他已經走了嗎, 都不進來坐坐。”賀松柏說。
趙蘭香實在沒辦法想象他們兩個人碰頭的畫面,怕就是仇人見面血濺當場,恰好蔣建軍也不想見賀松柏, 他很克制地走了。但即便蔣建軍不走, 她也會想盡方法讓他走的。
他們兩個人生來就氣場不和。
趙蘭香抿唇,說道:“已經走了, 我們……回去吃飯吧。”
男人仿佛有著天生的粗神經, 又在恰當的時候忽然變得細微入至。賀松柏有察覺到對象有不對勁的地方, 但她不願意說……他也隻好暫時放一放, 等騰出手再慢慢地解決它。
大約是最近家裡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一樁又一樁,讓人措手不及。她心裡藏著事,他也不例外。
賀松柏在思考著如何同對象提起今天他被抓去派出所做筆錄的事情。
雖然他在派出所表現得很鎮定, 但投機倒把確實是不對的、名聲也不好聽。賀松柏躊躇了片刻,視線直視著遠方的山脈。
傍晚的夕陽熔融,外層的光圈一片烏金,燒得周圍的雲霞一片燦爛,暖橘色漸染成熾熱的紅,翻湧著宛如火海一直彌漫到天邊。
烏金的輝光撒在墨綠的山頭,有飛鳥悠闲地一剪尾劃過。這是屬於鄉村的一派寧靜之色,空曠又遼遠。這裡幾十年、乃至上百年都是現在的這幅模樣,變化得極為緩慢,仿佛看不到一點時光歲月的痕跡。
閉塞又落後,秀美又寧靜。
窮困讓人掙扎,他也掙扎著走向了如今的投機倒把這條路。
他緩緩地開口說:“我今天被抓去派出所了。”
趙蘭香倏而地回頭看他,眼裡充滿了復雜。
賀松柏目光直視著遠方,繼續說:“我被吳庸檢舉投機倒把了。”
他把對象的震驚納入了眼底,殊不知趙蘭香此刻的驚卻是想起了蔣建軍今天的來意。
他說:“如果你願意答應我一件事,我可以馬上把他撈出來……”
是撈出來,不是“幫他”。
這個字眼的區別,當時正惱火的趙蘭香並沒有注意到。她深深地抿起了唇,屏住呼吸。蔣建軍不愧是優秀的將領,做事從來打蛇打三寸,在這裡悄悄地賣了一個人情。他幫賀松柏的事他隻字不提,但她總會知道。
這既是他的討好,也是警告。
賀松柏又繼續說:“不知道怎麼回事,寫完了供詞我就被放出來了。剛才聽你說起是蔣麗的緣故,我才明白。”
“這次真的欠了她很大的人情。”他輕聲說。
“是很大。”趙蘭香說,她擰了男人一把。
“去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應付明天。”
賀松柏眯起眼說好,他默默地跟在對象的後面返回了家,三丫已經吃了一半了,仍是忍不住問:“那個大哥哥呢?”
“他穿著軍裝,真威武!”
賀松柏聽得忍不住想敲自家妹子。
阿婆已經吃完飯了,李大力把已經把她背進了屋子。賀松柏心底醋了大半,他忍不住問趙蘭香:“真的很威武?”
趙蘭香沒有點頭,但也說了實話,“確實是挺威風。”
賀松柏心裡泡著陳年老醋,埋頭使勁地吃飯。
趙蘭香忍不住笑,頓了頓又繼續道:“柏哥兒你怎麼光吃飯,來吃塊肉,補補肉更好看。其實柏哥兒也很俊俏的,騎著單車從村裡經過,不知迷得多少姑娘偷偷看。”
賀松柏知道好多姑娘偷偷看,大半是瞧不起他,但又覺得他竟然能考上了大學的,這是一種奇怪又復雜的目光。
年輕不經事的時候會覺得異樣的目光是一種羞辱,現在他已經習慣了。
……
次日,他和對象去了x大。想來應該是顧工已經找過付校長了,因此付校長對於又見到了賀松柏一點都不驚訝。
他和校長說明了來意,校長摘下眼鏡、斟酌了許久才找來了吳庸所在那個系的女教師。
這種事找女教師比較方便,這一天女教師聽完了付校長的言談,表示憤怒的同時也持有質疑。
“這怎麼可能!吳助教看起來是很斯文很有禮貌的人,學問也很淵博,很多工農兵學員都喜歡找他討教呢!”
但女教師還是按照校長的吩咐,分時段陸陸續續地一個個召見了她的工農兵女學員們,而賀松柏和趙蘭香就站在窗外屏住呼吸靜靜地聽。
站了漫長的一天,也聽了一天的牆角,兩個人一無所獲。幾乎個個都開口否認了這件事,還表達了自己的憤怒,怎麼會找她們談這種事,甚至詢問了吳助教離開是不是因為這件捕風捉影的事。
賀松柏和對象漫無目的地走在校園裡,腳上踩著落葉,他比劃了一下同對象說:“那一天,我在這裡和吳庸打了一架。”
“當時在這裡扶了他一把,我就忽然明白過來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流.氓。其實前年我在玉米地幫了潘雨的那天晚上,我跟他有過糾纏的打鬥,知道他肩膀那裡骨頭扭曲、長得很不利索。當時沒有想到竟然是這個高級知識分子。”
“當時我是在村裡一個個找的,跟他們洗澡、勾肩搭背。”
趙蘭香默默地聽完,說:“也有可能他很謹慎,沒有找自己系的學員,找了別人……”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兩個人都明白過來,這樣就無異於大海撈針了。
他們去國營飯店吃了一頓午飯,中午在李忠那兒歇腳,等到晚上的時候已經回到了河子屯。顧懷瑾並不在牛棚,胡先知蹲在爐子邊一個人默默地熬著兩人份的白粥。
紅心的番薯埋在炭火裡,正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他的目光低沉又失落,腮邊的胡茬亂糟糟似一團雜草,狼狽又邋遢仿佛幾天沒有好好打理過。
賀松柏跟他打了一聲招呼。
“顧老師沒回來?”
胡先知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目光呆滯。他用勺子舀了一碗粥,說:“他去找工程款了。”
“哪裡找得到啊——”他長嘆一口氣。
“幾千來塊如果人要是有心藏,還藏不住嗎?”
賀松柏點了點頭,“是,按你師弟那謹慎得恨不得挖穿地心的心思,顧老師怕是一輩子都找不著。他可精明了,什麼把柄都落不下。就連他用的迷.藥,過了時間都能蒸發得一幹二淨,讓人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