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養的豬崽兒伙食好,連糞便都肥。他用這些多餘的肥料把自家田地沤得黑亮肥沃,莊稼長得綠油油的欣欣向榮。
三丫捉夠了滿滿一竹筒的蟲子,蹦蹦跳跳地回家喂雞了。
趙蘭香坐在田埂邊,眺望著男人在地裡辛勤勞作的身影。他颀長的身軀在玉米地裡若隱若現,灰色的短袖露出麥色的手臂,挑著兩擔水,強壯又有力。薄薄的布料下掩映的她清楚的腹肌,肌理分明,結實又均勻。
他幹完活,就著田埂溝渠裡的清水洗了手。
趙蘭香指著旁邊的玉米地,說道:“去年,我就是在這裡第一次跟你說話的。”
賀松柏點頭,他記得。他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見到長得這個漂亮秀氣的姑娘,她坐在青翠的玉米地裡,白皙的肌膚襯著陽光,好像會發光一樣。白得耀眼,他都不敢往她身上多看一眼。
隻是默默地埋頭苦幹,賣勁兒地給她幹活。
那時候她肆意打量的眼神,和剛剛沒有什麼區別。但是他也敢肆意又貪婪地看著她了。
趙蘭香感慨道:“時間過得好快,一年又過去了。如果我們以後能夠結婚,一定要來這片玉米地還願。”
賀松柏的回憶頓時斷片,他嗫嚅了一下,微笑道:
“好。”
七月份,稻田一片清香,蛙聲此起彼伏。忙碌了半年的河子屯社員迎來了他們分田到戶的首次豐收。
沉甸甸的谷穗兒籽粒飽滿,吸飽了春雨又吃飽了肥料,此刻沉沉地壓得稻杆彎下腰來。這時候各家搶收各家的糧食,都快忙瘋了,這種瘋狂,是集體聚在一塊幹活所沒有的。
勞動的積極性空前地高,往年需要一個多星期才慢慢悠悠收割完的谷子,這會兒三四天基本已經收割完,都曬在了大隊的谷場裡。
原本不小的谷場,這會兒谷子鋪滿了地面,鋪到了三拇指厚度。用推板刮著地板的谷粒的時候,厚厚的,略有吃力。把糧食都曬到谷場後一看,大伙都高興瘋了。
76年的時候國家就推廣籼型雜交水稻,長江以南地區漸漸種上了這種優良品種。不過這股“春風”還沒吹到N市這種小地方,李來福率先打了報告購入了這種秧苗,命令分了田的社員推平了原來的秧苗,重新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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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種上的秧苗推平了,化作了綠肥,滋養第二次培育出的秧苗,這種法子是農村常用的,目的是增產、節省化肥。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個意外之舉,竟然變成了今日豐收的原因。
這也是河子屯的兩個隊長最後能為他們的社員盡力爭取到的福利。
一畝地原計產九百斤的稻谷,今年收獲了一千二百斤,足足多出來了三百斤的份量,而今年河子屯多了百來畝梯田的加持,這下可算是掙得社員紅光滿面,真切感受到了分田到戶的好處。
賀松柏一家收獲了上萬斤的谷子,按照一畝地要交三百斤公糧的標準,種了九畝的谷子,賀家一共上交了兩千來斤的公糧,饒是這樣剩下的也夠他們一家一整年吃不完。
李來福望著全村一派熱鬧得欣欣向榮的收谷場景,不由地跟李大力感嘆:“這下終於可以喘口氣,跟大伙有個交代了。”
李大力抽著卷煙,默默地吸了幾口。
他吐了一圈白煙,幽幽地道:“還不算完,公社裡那些弱勞動力戶肯定收得不多,回頭還得補貼補貼。”
李來福苦大仇深地想了想,最後嫌棄麻煩地點了點頭。
他這幾個月除了種田,還致力於開“洗腦大會”,“鼓吹”分田到戶的好處,李大力在臺上唾沫橫飛地說,他在暗處細細觀察,要是會上有誰眼神不對勁,接下來的時間他就專門盯著這些人。
盯梢了這麼久,河子屯也算平安無事,一直捱到了豐收。
漂亮的畝產,給分田到戶的社員吃了一顆定心丸,定得跟定海神針似的,岿然不動,恐怕嘗過了甜頭以後再也不想集體合幹了。
七月驕陽似火,整個大隊原本隻需兩三個人守夜看谷子的,但今年分田了。
大伙心裡不約而同地想守著自家的谷子,誰家的谷子都是有定量的,要是遭了賊,虧的就是自己家了。
於是乎晚上的谷場,橫七豎八地睡著好多個社員。
若是別的村子的社員來看,肯定得豎起拇指,誇贊河子屯的人有奉獻精神。秋收累人,大伙幹完活後還主動來守谷子,這可不就是額外的自發性行為?
不過河子屯的社員心裡隻呵呵地、彼此心知肚明,白天累成狗,晚上依舊是挺起精神來守谷子。
潘家依舊派了潘雨來守谷子,因為人多,潘雨也不抵觸了,晚上跟著大伙一塊來守谷子。
她今年剛念完中學,正在積極申請工農兵學員的名額,如果落選了她在縣裡也找了一份工作,去供銷社吃國家糧。反正無論走哪條路子,這輩子都是脫離了泥土地的。
河子屯的人見了這姑娘都不免誇贊,恰好潘雨的年紀也到了,人長得斯文清秀,說親的人家絡繹不絕。
……
趙蘭香屬於弱勞動力,被分了兩畝地,不過這兩畝地她一個人幹不來,大多是賀大姐和賀松柏幫襯著的。入夜了,賀松柏也照例陪著她守夜。
他們均蹲在角落,望著漫天的星河,大部分人都圍在谷場,這邊反而沒有什麼人。
趙蘭香低聲地問男人:“你不去殺豬了嗎?”
賀松柏搖搖頭,看著對象一臉真誠的模樣有些傻氣,他壓平了忍不住上揚的唇角。
“我放手讓他們幹了,好歹也帶了他們那麼久,不興給我歇息歇息?”
趙蘭香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甜甜地笑了。
如果是未來的老男人,這會指不定得眼皮懶懶掀起,反問她:“你見過老板當牛做馬使喚的嗎?”
“我們柏哥厲害了。”她由衷地感嘆道。
“你睡覺吧,我守就好,晚上不睡覺都習慣了。”角落裡的賀松柏低聲地同對象說。
趙蘭香點點頭去睡覺了,賀松柏點著燈,靠在冰涼的牆根,默默地看著谷場。
下半夜趙蘭香醒了,跟他一塊靠在牆壁守著谷場。
趙蘭香說:“你閉眼睡一睡吧。”
賀松柏嗅著女人溫柔的暖香,原本一點兒也不困的,但在對象面前,他意外地變得“柔弱”了。他把腦袋輕輕地靠在了她的肩上,合上了眼皮。
寂靜的深夜,玉米地裡,滋生了一片黑暗。
脆硬的玉米莖葉哗啦啦地搖晃著,無端作響,最後又陷入一片沉寂。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平生君:香香,柏哥夠不夠勇?
香香:怎麼說呢……就、比較可愛? /憋笑.jpg
柏哥投來狼似的威脅的眼神。
秒變理智香的香香:咳咳,不過柏哥硬件方面是沒有問題的!
*
PS:看評論反饋好多人不記得潘雨了。
重新介紹一遍,她是喜歡柏哥的那位農村妹子
跟柏哥傳過玉米地傳言的女主角。
第106章
天亮後,熹微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趙蘭香的身上。
她扭動了一下脖子, 濃密的睫毛顫了顫, 緩緩的睜開。
她發現自己已經睡在了他們以前常約的小樹林裡, 一塊背靠在大樹粧邊。而她的腦袋正擱在賀松柏寬闊的肩上。她眯起眼, 伸了個懶腰。
“柏哥,早。”
賀松柏見她醒了, 把她拉了起來, 默不吭聲地跟著她從林蔭小徑一路走回了家。
一連幾日, 趙蘭香都是跟著賀松柏一塊來守谷場的,原來的谷場雙姝是趙蘭香和蔣麗,在男知青的眼中可謂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線。幹活累了, 往那邊瞅瞅,比吃了飯都有勁兒。蔣麗走了之後潘雨來守場子,男知青們也漸漸發現了這個在縣城中學念書的姑娘深藏的美麗。
不過她隻來了一天, 令很多人不免可惜。
然而想到潘姑娘到了說親的年紀了, 他們心裡又有了希望。等把糧食全都賣了,再拿出家裡的積蓄湊一湊, 總能湊夠彩禮錢, 就是不知道這念了中學的潘姑娘看不看得上自己。
谷子一共曬了三到四天, 交公糧的推車絡繹不絕地推往縣城, 李大力和李來福決定“謊報數據”, 今年的總產量比去年增長了48%,但上報的數目卻是同去年差不多的,隻堪堪多了一噸左右。
交完公糧後的某個清晨, 賀松柏剛從養豬場回來準備歇下的時候,他的門被叩響了。
他以為是對象鬧“突襲”,於是便躺在床上裝睡沒有動作。
過了一會,他的門又噔噔噔地響了起來。賀松柏這才發現不是對象,如果是她,她敲門隻是禮貌性地通知,第二次就是直接破門而入了。
賀松柏穿上了衣服,去開了門。
一個意外地不可能出現的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潘雨穿著一身深藍色長袖襯衫,酷熱難耐的夏天裡她穿著仿佛提早過深秋了,偌大的衣裳套在她身上頗有些伶仃意味。她實在太瘦弱了,健康的面色不復存在,整個人仿佛從深井裡打撈出來的一樣,湿冷又蒼白。
賀松柏詫異極了,不知該說什麼,隻好開口:“生病了?”
潘雨搖頭。
她抿著蒼白的唇,沒有說什麼話,而是投入了賀松柏的懷抱,她的眼淚衝了下來。
“柏哥,我再問你一次,你可不可以娶了我?”
賀松柏聽到後腦勺就疼了,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他黑著臉下意識地推開人,但她投來的身軀顫抖著,背後兩塊碩大的肩胛骨仿佛不堪重負,仿佛他推了一下整個人就要支離破碎。
他趕緊把人捉住扶到了一旁,他誠懇地道:“我有對象了。”
“打心底地歡喜她。你對我的,隻是依賴,不是愛情。”
……
趙蘭香做完早飯,打算去叫賀松柏一塊來吃。她剛走進屋子,就聽見賀松柏說話的聲音。
她推開門去看,穿著藍色外套的女人驟然地回過頭來,雙目含著眼淚,呆滯無神。
她有著一頭烏潤的頭發,瓜子臉,雖然身材瘦削但胸前的發育卻是極好。十八.九歲的姑娘總是最富有青春的活力,處於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紀。潘雨這個含淚的回頭,令趙蘭香唇邊的笑意頓凝,她正欲開口發作,女人從她身邊擦肩而過,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噌地不見了影兒。
賀松柏的腦門冒出了汗,他敏感地發覺自己即將迎來一場狂風暴雨,他唇瓣蠕動了兩下,解釋道:
“蘭香,你不要……”
趙蘭香的腳跟黏在地上似的,一直沒有回頭,賀松柏也沒有辦法看清她此刻的臉色。
他走了過去,抓住了對象的手,低頭去看她的眼睛。
過了半晌,趙蘭香才回過神來。
她心裡憋著火,即刻便要火山爆發一般,臉色沉得安靜,安靜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