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松柏看著她認真的眼神,沉默了,連平時那種裝模作樣的二流子調調都抽不出來了。
他沒有回她,而是摸了摸她的頭發。
……
七月,驕陽似火。
很快山上的挖溝渠工作就暫告一段落了。因為地裡的谷子熟了,糧食搶收才是頭等要事,一切的事情碰到了農忙季統統都要靠後。那些掙飽了每天十個工分的農民都很滿足,雖然他們平時幹的也是十個工分的活,但是他們的婆娘卻破天荒地也掙了十個工分,這樣算下來就是賺的。
今天攢一點,明天攢一點,年底欠大隊的飢荒就可以少一點了。
賀松柏和賀大姐幹得更是賣勁兒,因為他們從來都沒有掙過一天的十個的滿分工分。等地裡的糧食熟了,他們才惋惜地離開了山上。
等到谷子熟的時候,賀三丫又有新活幹了。每當大人們收割完了谷子,地裡有掉落下來的碎碎的谷穗兒她就撿起來,積少成多地攢著就可以吃次清甜香糯的大米飯了。
賀松柏自從換了一份活幹之後,整個人都變得開朗了不少。這個開朗並不是表現在他的言語之中,他仍舊是話少又沉默的人,但他的眼神卻比以前輕松了許多,眉宇沉積的苦意被衝淡了,整個人精神奕奕,仿佛渾身都有用不完的勁兒。
整個大隊的人一起搶收糧食,有勤快的人、也有懶惰的人。懶惰的人做點花拳繡腿,很容易就糊弄過去,然而賀松柏卻是結結實實地賣了十分的勁兒去幹活的。
下完工的晚上,趙蘭香拉著他的袖子,忿忿說:“你幹嘛跟抽了筋似的傻幹活,我讓你努力一點,不是讓你這麼拼命的!”
她真是被攪得心肝都疼,她說:“你又不肯吃我做的飯,又出那麼多力氣,你在燃燒你自己的生命啊你這個傻子。明天我去買肉回來,不許拒絕!”
賀松柏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沒有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不想更的,然鵝看到雞凍的你們。
仿佛看到了粗長評在向我招手,我咬咬牙打起精神來打開電腦又敲了一章短小更。
哼唧,不許再給我短小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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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趙蘭香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男人心裡橫著的那道坎,它就像一道無形的尺子, 橫貫於他的底線。他有他的骨氣和驕傲, 他不願意吃女人的軟飯。他希望自己能夠像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給自己的婆娘、家人撐起一片天。他希望他吃的每一粒糧食都是通過自己的努力掙來的。
他的這些想法, 趙蘭香後來明白了,於是飯桌上美味的可口菜餚換成了紅薯豆飯, 精細糧變成了不見油水的米糠野菜。她頓頓跟著吃, 向他表明了她能跟著他一塊吃苦的決心。
但是現在趙蘭香不願意再讓他繼續吃糠噎菜了, 他現在就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蠻牛,把渾身的精血都撒在了莊稼上,他急需補充營養, 吃點好的東西。她讓他努力一點,才不是這種拼命式地幹活。
她希望他活得更積極點,沒想到他卻積極過了頭。
趙蘭香扯了扯男人的衣袖, 湊近他的耳朵, 小聲地說:“阿婆前幾天給了我一張紙條,我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 你幫我看看?”
說著她從兜裡取出了那張皺巴巴的紙條。
賀松柏渾身都冒著蒸騰的熱汗, 汗水順著漆黑的發流了下來。他渾身臭烘烘的難聞, 可是那個剛洗完澡香噴噴的女人還往他身邊湊。
賀松柏可真是對她無奈!哪裡見過這樣黏人的婆娘!
賀松柏都有些替她擔憂, 同時又覺得渾身燥得厲害。他時常會為自己這種控制不住的生理反應而愧疚, 他到底是個口是心非的男人,心思齷齪!
賀松柏大概是不知道,女人不僅不嫌棄他的汗味, 此刻的他在她眼中是那麼的有男人味,他雖然流汗多,但愛幹淨,天天都洗澡換衣服,跟農村邋遢的男人都不一樣。
趙蘭香扯了扯賀松柏的耳朵,讓他仔細看阿婆留下的紙條。
她說:“我懷疑阿婆給我留下了一筆寶藏,我們……現在就去找找?”
賀松柏正在擦拭著汗水的手停滯在半空中,深邃鋒利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他輕咳了一聲,頗有些窘迫地說:“我家窮,哪裡還有什麼寶藏。”
趙蘭香把手攤開,把紙條貼在他眼前展示給他看,“不然你以為阿婆特意寫這句話是啥意思?你今晚要陪我去嗎,如果不陪,那我就自己去。”
他突然翻了臉了,狠狠地教訓她說:“女孩子大晚上不能亂跑,你爸媽沒有教過你嗎?”
趙蘭香把紙條折好收入兜裡,認真地問他:“所以這不是讓你一塊去麼,你是去還是不去?”
賀松柏發完脾氣後,看見了她眼中透露的勢在必得,是拿這個善變的女人沒轍了,很快他提著鏟子跟著她摸黑去了牛角山。
趙蘭香慢慢地丈量著百步的距離,用手電筒照著山腳下那片蔥鬱的林子。
“槐樹、槐樹,這裡哪有什麼槐樹。”
賀松柏卻四處張望了一下,忽然蹲了下來,用拇指探尋了一下。他摸著粗糙的半截木墩,又用手電筒照了照。那塊被砍掉的木墩其實已經殘破得不成樣,稀疏稠密的年輪在燈光下隱隱發黑。
“我挖了。”賀松柏說。
趙蘭香拿著手電筒繼續找別的地方,“我去那邊看看。”
賀松柏拉住了到處亂跑的女人,寬厚的手掌罩著她的腦袋,“不用去了。”
說著他賣勁兒地刨起土,旁邊的空地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土包。趙蘭香舉著手電筒給男人照著光,他挖著挖著堅硬的鐵鏟突然挖不動了,底下發出悶悶的聲音。
女人聲音裡的驚訝和興奮簡直無法抑制,“哎,不要再挖了,真的被你找到了。”
賀松柏沉默地用鏟子翻出了那塊硬物。
這是一個沾滿了泥的盒子,趙蘭香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有打開它。她又暫時看不出這是個啥玩意,不舍得暴力地打開毀了它。
賀松柏不嫌髒地把它揀了起來,悶聲道:“滿意了沒有?回去吧。”
趙蘭香點點頭,果然跟她預想的差不多。
回到賀家趙蘭香打了一桶水仔仔細細地給它洗刷一遍,小小的盒子褪去了醜陋的外殼,露出了古雅厚重的外表。木材紋理細膩,入手沉實,仔細嗅還有一層淡淡的芳香。
這是……紫檀木。
趙蘭香沒有打開盒子,便覺得阿婆給的寶物,所有的價值都體現在這隻木盒身上了。隻見木盒上掛著一道鎖,繁復又小巧,一堆糾結在一塊的紫檀木,構成了精細巧妙的一把鎖。如果強行破壞了這把木鎖,整隻檀木箱的美觀就大大地破壞了。
這可真是個有意思的盒子,極具收藏價值,不知道賣出去得值多少錢!不過這種念頭,趙蘭香隻是稍稍地想了想,很快就打消了。
這種復古的寶貝,現在是一文不值,不僅沒有市場,反倒是燙手的玩意。她能做的是緊緊地捂實了它,收藏起來。
賀松柏看清了這隻盒子,眉梢微不可見地抽了抽,他淡淡地說:
“去睡覺吧,裡面沒有什麼寶貝。”
他開始撵人了。
趙蘭香好不容易才挖到這個寶貝,哪裡肯走,況且男人此刻的表情很耐人尋味。她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解開了盒子上的魯班鎖,“啪”地一聲翻開了盒子。
賀松柏用手掌抹了一把臉,沉默極了。
趙蘭香看見了裡面整整齊齊地鋪著防潮的幹草,將它們取了出來掉下了一塊小小的如意鎖,還有幾張破爛的紙。
如意鎖小巧而精致,金片被磨得發亮,觸手生滑。
上面用模模糊糊地寫了一個“柏”字,刻以丁酉,丙申。一看就知道這是給小孩壓歲的平安鎖。
趙蘭香忍不住捂住了嘴,阿婆居然把自個兒乖孫孫的寶貝拿出來送給她了。
她又抖了抖那破爛的小本本,上面用稚嫩的筆觸畫了胖乎乎的小豬仔,歪歪斜斜地寫,想,吃。後面應該還有更精彩的內容,但是——
趙蘭香覷了眼賀松柏,男人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
他說:“別看了。”
趙蘭香把平安鎖託在手心裡,掂量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這隻鎖有點沉,應該能買下一隻豬。”
賀松柏把小本子收了起來,硬邦邦地說:“睡吧,不要想那麼多。”
趙蘭香搖了搖頭,“你不明白阿婆的意思,她把鎖給我,就是想讓你們倆吃點好的。明天我就去買豬肉,這回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吃個飽了吧?”
她笑眯眯地將這把貴重的鎖收入囊中,聲音中透露出一抹戲謔和揶揄。
阿婆給她寫紙條的那段時間,正好就是她“斷糧”的時候,這還有什麼難懂的,阿婆她就是想讓孫孫和孫女吃香喝辣,吃飽飽的。
所以她破天荒地搭理了她這個“外人”。
她並不是麻木的、冷漠的,她隻是靜靜地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待著這一切的變化。阿婆扔了這團紙條給她,既是彌補,也是鼓勵。
阿婆希望她繼續做好吃的,這讓趙蘭香隱隱愧疚的心,松了一口氣。
她覺得自己喂食的行為會變成了賀松柏的負擔,然而這一家之長都開口了,趙蘭香還管什麼愧疚不愧疚的。
阿婆說要繼續吃,那就繼續吃。她的金鎖片和紫檀木的價值夠這兩姐弟吃上很多頓可口的飯菜了。
次日,趙蘭香很早地就趕去了門市排隊,用肉票買了隻肥肥的豬蹄髈,一寸白膩的肉宛如雪花。趙蘭香挑的是賀松柏最喜歡吃的肥肉,一道紅燒豬蹄髈很快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趙蘭香心滿意足地抱著它回了賀家,切姜蔥蒜片,下鍋將蹄髈煎炒至兩面金黃,白糖炒成糖色暈染蹄髈,滋滋的聲音冒出來,金黃澄澈的油花一點點流出,豬油裹著蹄髈催生出一股香滑。
趙蘭香把炒成紅色的豬蹄髈放在陶碗裡,鍋裡添水,灶底一頓旺火猛蒸,蒸得煎炸得脆香的蹄髈漸漸軟爛,紅紅的表皮冒出點點油光。一根筷子戳下去又抽回來,被肉咬住的筷子發出“嘣”的一聲,極具黏滑,這時候她就知道蹄髈已經軟滑得可以出鍋了,保證能吃得人滿嘴流油,入口即化的肉肥而不膩,香滑誘人。
她端了一碗到老人家的屋子裡,年邁的老人正坐在窗前,發呆。她發現了趙蘭香的身影,滄桑的老臉皺了起來。
“把東西給我。”
趙蘭香疑惑地看著她。
阿婆冷漠地說:“金鎖片你融了拿去換錢,盒子裡的那本連環畫還給我。”
趙蘭香忍不住笑,“那本原來是連環畫,可惜它不在我這裡,被賀二哥拿走了。”
她看到阿婆突然認真的打量的視線,頓了頓繼續說:“我看見金鎖上有個柏字,想來肯定是賀二哥的東西,於是拿給了他。”
趙蘭香暗暗地籲了口氣,賀松柏這個老祖母的眼神要不要這麼犀利,她快要兜不住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柏哥:羞愧得無地自容,她隻想親近他,他卻想著另外一種事。
第029章
阿婆淡淡地哦了一聲,轉過頭繼續看著外面的窗子發呆。
趙蘭香默默地把蒸好的豬蹄髈放到了桌上, 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之後, 阿婆扭過頭來捧起碗, 品嘗起了豬蹄髈。味道太香了, 彌漫得整間屋子都是,想讓人忽視都難。
蒸得軟爛的肉滑軟極了, 牙口不太好的阿婆一口啃下去能咬掉一半, 酒紅色的蹄髈仿佛抹了層上等釉質一般油光發亮, 咬掉一口,由外到裡紅白相間,一圈雪膩膩的肥肉裹著深色的瘦肉, 油嫩盈潤,能煥發起人心底最飢餓的渴望,對於肚子許久不見油星子的人來說仿佛沙漠中遇見了水。
阿婆沉著臉, 吧嗒吧嗒地吸起了軟爛的肥肉, 一口一個吧唧香。
哼。
柏哥兒的金鎖片兒換得還不算太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