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香:“什麼?”
男人更加不耐煩,地說:“三丫拿了你的糖,這些錢換你的糖,拿著。”
他從口袋裡抖出了五毛錢,皺巴巴的毛票塞到趙蘭香的手裡。
趙蘭香被他這粗魯的動作,弄得倒退了幾步。
趙蘭香輕聲地道:“幾顆糖而已,還要什麼錢?你幫我幹活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你,你快坐下來吃口飯吧。”
男人見眼前這個女人默不作聲地把路給堵住了,又見她滿臉的笑。他眉心聚攢,不耐煩把將人推到了一邊,抡起鐵鏟轉身就走。
賀松柏那陌生的眼神,又野又冷,像跟刺似的。
趙蘭香長這麼大,從來沒碰見過比這更冷漠的目光。
想不到老男人年輕的時候還是冷漠兇殘這一掛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老的時候裝得多紳士多溫和,現在年輕時這個1.0版本的就有多刺頭。趙蘭香重重地啃了幾口白面馍馍,使勁地嚼著,若有所思地盯著面前那抹逐漸變小的黑點看。
總有一天讓你好看的!
……
下午趙蘭香回到知青集體宿舍,跟蔣麗兩看兩相厭。她吭哧吭哧地給自己打水洗澡,吃飯塗藥。
趙蘭香連著一個星期都沒有騰得出私人的時間去找賀松柏。不是因為和老男人初次接觸就受到了打擊,而是分配給他們的勞動太多。
繁重的農事佔據了她的精力,每每幹完活後她都累得直接倒床上睡覺了,勾搭老男人的力氣是一點都沒有了,僅能晚上入睡的時候砸吧砸吧嘴想想他聊以慰藉。
知青的伙食很差,飯菜一點油水都不見,肉沫也沒有,每天三頓糙糧馍馍就著紅薯青菜吃,偶爾糙糧馍馍會換成紅薯粥,趙蘭香跟宿舍裡的另一個老知青打趣,這哪裡是大米拌紅薯,分明是紅薯拌紅薯,黃澄澄的紅薯片裡米粒都是數得著的。
好在趙蘭香不靠集體的伙食吃飯,她的手裡還攥著父母給的生活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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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在食堂啃了一周的苞米紅薯後,趙蘭香打算周末去買點肉、面粉回來改善改善伙食。
趙蘭香咕嚕嚕地喝完了紅薯粥,一周都不見油花,饞肉饞得厲害了。
老大姐周家珍瞅了趙蘭香一眼,“我看你家裡條件也挺不錯的,咋的沒留在城裡工作,跑到這鄉下來了?”
“我覺得建設新農村天地能實現人生理想,每天都奮鬥不息,特別有意思,我就來了。”
周家珍聞言無奈地苦笑,這人跟人就是不一樣。她要是有趙蘭香的條件是打死也不願意下鄉的。
她的情況是念完了小學留在城裡也找不到工作,全家人全靠一個有工作的哥哥撐著。那一年為了不增加兄長的負擔,她便毫不猶豫地下鄉來混口飯吃了。
周家珍說:“你力氣不大,幹不了苦活。改明兒有空你拎斤豬肉去隊長家,讓他給你派個輕省的活幹吧。”
趙蘭香聽了周家珍的話,抬起頭來看她。
“好啊,多謝你的建議。”
趙蘭香的嘴角微微地彎起,眼裡閃過一絲狡黠。
她那對秋水眸子跟抹了一層油光,皮膚細膩白嫩,烏黑的頭發柔順得跟緞子似的,營養特別充足,看著就是沒吃過苦頭、沒挨過餓的。
不幹活的時候趙蘭香就穿著簡單的白襯衫,下身搭著一條黑裙子,柔亮的秀發自然地披肩放下來。樣子十分秀美素淡,穿得也不是很出眾,但卻哪哪看得都合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看。
男知青們望趙蘭香那兒瞅著一眼,幹活時候的苦累都仿佛消散了。她就像一道靚麗的風景線,惹人的注視。
趙蘭香也不像別的女知青一樣熱衷交際,同男知青們的交流更是少得可憐,這樣一來男知青們就更沒有機會接觸到趙蘭香了。畢竟這個年頭男女關系還比較講究,趙蘭香還表現得那麼冷淡,男同志們貿然上去搭話頗有目的不良的嫌疑。
一連挨過了周六,大隊長終於放過了這幫新下鄉的知青,蔣麗一大早就搭著伙跟一幫知青到縣裡下館子了。
趙蘭香沒去湊熱鬧,隻去買了五斤的白面和一塊豬肉,三兩油。
她提著這些東西回到集體宿舍的時候傻了眼了,他們落腳的宿舍一夕之間坍塌了。周家珍慌忙地抡著鋤頭從集體宿舍裡跑出來,心有餘悸地說:“還好還好,裡邊人不多,沒砸死人。”
趙蘭香目瞪口呆地詢問周家珍:“這是怎麼了?”
周家珍說:“好像是趙四趕豬的時候趕得撞到牆了,宿舍就塌了。本來咱們的知青宿舍就是老屋改造過來的,有些年頭了。這段時間雨水豐足了點,老化得特別厲害……我在煮飯的時候突然就塌了,哎——白糟蹋了我那塊三兩的好肉。”
“我非得罵死趙四不可。”周家珍忿忿地說道。
村民們本來對這些城裡來的知青略嫌排斥,幹不動重活還白吃糧食,每年對大隊的糧食指標沒有一點貢獻,反倒還是拖後腿的好料子。第一批知青下來的時候村子窮,籌不齊錢給他們蓋新房,老隊長重新粉刷了一遍老房子就讓這些知青住下了。後來村民們經過漸漸深入認識了這群知青的秉性,再也不願意掏錢給這些人蓋房了。
這可怎麼辦,今晚沒地兒落腳了,周家珍和趙蘭香面面相覷。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看了一眼居然還有小闊愛給我灌溉,謝謝謝謝~
麼麼啾
第004章
周家珍說:“別光愣著看了,去收揀你的東西吧。瞅瞅有沒有被壓壞。”
趙蘭香買了好面好肉都沒有來得及享用,便投入了緊張的搶救行李的行列之中。
大隊長李大力得到消息很快就趕來了,他看著坍塌的老房子,濃密的眉毛苦大仇深。因為去年的收成不好,大隊裡窮得已經發不起救濟糧了,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哪裡還有那麼多的餘錢再給這些知青蓋房子?
知青們圍著他問他該怎麼辦,李大力抹了一把臉很堅定地說:“放心,你們每個人的住處我都會安排好。今晚就暫借住在鄉親們的家裡……至於怎麼分配,我回去琢磨琢磨。你們現在——”
李大力剛想說放人出去外面玩,然而看見皮膚白白淨淨的趙蘭香之後這句話就咽了回去。
怎麼說把這些嬌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萬一出了啥事怎麼辦。
李大力說:“你們跟我過來,大隊放農具的屋子還空著,白天給你們落腳歇息還是可以的。”
趙蘭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暫時寄放在了大隊放置公有資產的屋子裡,幾個人狼狽地面面相覷。
男知青們最辛苦,滿臉的泥灰,大掌一抹臉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臉的女知青逗笑了。蔣麗下午高高興興地回來,發現自己沒收進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壞了,臉陰沉沉的,看誰都不順眼。等大隊長走了以後,她嗤地冷笑了一聲,“這什麼破地方。”
趙蘭香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明知道這裡是個破地方她還要來,趙蘭香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腹了,沒時間去揣測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圍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頓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趙蘭香特別舍得放油,把那二兩油都用上了。一個小時後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強精面粉和半肥瘦的豬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餓著肚子守在農具房裡的時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農房裡嘶溜嘶溜地吸面條。
香味飄散在屋子裡,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邊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頤的極享受的表情,他們愈發飢餓了。趙蘭香見狀,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塊來吃東西。她把下面條的時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來給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雖然不多,和著熱湯吃好歹能墊墊肚子。
趙蘭香這樣的行為讓沒了房子落腳的知青們心裡好受了一些,他們心裡對這個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個層次。雖然趙蘭香沒有招呼他們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醬來吃甭提多美了。畢竟面粉可是精細糧,豬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頓精細糧,已經是佔了天大的便宜了。
蔣麗是吃飽了肚子才回知青點的,經過一番辛苦的收撿行李的勞動,肚子裡的東西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趙蘭香做包子的時候她就聞見那股香味了,誘人得很。聞著那股香氣,比她吃過的那家國營飯店賣的包子還香。但偏偏趙蘭香沒有指名點姓地邀她一塊來吃,蔣麗也沒拉下那個臉去吃。
直到她眼睜睜地看著趙蘭香把最後一隻包子都吞入腹中,一句話都沒有提過請她吃包子的話,蔣麗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氣都氣飽了。
趙蘭香對她哥那熱乎的勁兒就跟塊牛皮糖似,怎麼甩都甩不掉。前段時間她哥住院了,她隨意提了一嘴,趙蘭香就急急忙忙地買了一堆營養品,眼睛不帶一個眨的,她哥吃到現在都吃不完。哪裡想到趙蘭香一來到鄉下,連隻肉包子都舍不得給她吃了?
她經過趙蘭香身邊的時候,冷冷地說:“我這周末已經給家裡寫信了,別想我給你說好話。”
說完她提起腳大步地邁出了農具房。
趙蘭香愜意地摸了摸吃飽了的肚子,並沒有搭理蔣麗。周家珍轉頭跟她竊竊私語,“你們認識?”
趙蘭香含糊地說,“從一個地方來的,不過不怎麼熟。”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說:“她真是的,大隊長在還擺那副嫌棄臉。大隊長這人是沒得說的,特別盡心盡責。旁的幾個大隊經常有餓死人的事,咱大隊雖然吃不飽飯,但每年都發得夠糧食。要真嫌咱這窮,咋還下鄉哩?”
趙蘭香笑而不語,低頭縫補著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針線穿過她雪白的襯衫,她用素淨的藍絲線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顯得精致美麗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讓給了周家珍瞧。自己撐著下巴望著藍天,心情卻挺不錯的。
知青集體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隊長怎麼分配他們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裡都不想去。
……
趙蘭香正打著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卻為分配這些知青的落腳點抓破了腦袋。
他說得口幹舌燥,特意召集村民討論。雖然知識青年這個名頭聽起來很好聽,打著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旗號來的,到頭來真是做建設了,然而卻是建設得他們更窮了。捫心自問,沒有哪家人打心底願意收留這些知識青年。
李大力耐著性子說:“你們也不用管他們的飯,借住一段時間而已。等知青宿舍蓋好了,也不用麻煩你們了。要是不同意,那大伙都輪流來吧。反正統共也就十來個知青,每家接待一個月,這樣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給他們蓋房子的錢了。”
村民們這一聽,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隊長你這不是坑咱麼?”這是耿直急進派。
“不行不行,每家住一個月這算啥事,多不穩定啊。那些學生娃心裡估計也不願意。”這是迂回隱晦派。
“還不如抓阄,抽到哪家就讓哪家接收。”這是冒險派。
大家推來讓去,紅著脖子討論了許久,李大力決定讓幹部們以身作則接收了知青,大隊長、支部支書家接收兩名,副隊長、副支書各一人。剩下的幾個村民自個兒抓阄。
索性是不管飯隻管住,收拾收拾一間放雜物的給知青們住就行了。饒是這樣也有很多人不想吃虧。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個,李建國家抽到了三個,賀國慶家抽到了三個,賀愛軍家抽到兩個。沒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松了一口氣,喜意藏在心裡美滋滋的,也沒有透露出來。反而是拍了拍這三家人,敞亮大氣地說:“放心吧,那些學生娃們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個月還得給你們補貼些房租伙食費哩!”
李建國家的婆娘插著腰,指頭點著名單上的某個知青說:“我們家要這三個。”
她點的三個分別是蔣麗、趙蘭香、唐清。這三個知青平時都是穿戴整潔又有儀範,模樣伶俐俊俏,看著才像是真正的城裡人,三天兩頭不是下館子就是買肉回來打牙祭,手頭寬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饞。要真接收得到這三個人,指不定也能跟著沾沾光吃點肉。
其他的三家立即就不高興了起來,不高興的結果是大家又吵起了架,為了爭這些知青裡頭的“闊綽人”吵得不可開交,弄得李大力腦袋突突地跳。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都給我閉嘴,吵吵嚷嚷的算個啥!”
李大力這隊長是個面團的脾氣,看起來兇,實則是個老好人。在大隊裡很有威嚴,就是大隊裡最潑辣的婆娘也不敢惹他。
支書最後說:“這樣不行,那樣不行。誰家願意主動接受知青的就站出來,光想著佔便宜怎麼可能?”
最後耐於隊長和支書的情面,有幾家人猶豫地站了出來,減輕了這三家的壓力。平均每家人隻接收了1~2人,壓力不算大,尚在能接受的範圍內。
李大力把人都送走之後,整個人都虛脫了。
他用汗巾抹了一把臉對支書說,“怎麼安排分配這些同志也是個頭疼的問題。”
支書幽默地說:“還管啥,他們自己沒有長手?”
李大力拍了拍額頭,了然地說:“那就讓他們自己選,管著管那的,可不累死俺?”
下午的時候李大力到臨時的知青點宣布了他的決定,讓這些知青自個兒選擇落腳的地方,直到年尾大隊交了糧食富足了再給他們蓋新的宿舍。
名單裡一共有八戶人家願意接收知青,趙蘭香找了個遍都沒有找到老男人的影子。
她在小賬本上又給老男人記上了一筆,面上卻是笑吟吟地說:“報告隊長,我已經解決了自己的住宿問題,不必給隊裡增添負擔了。”
李大力瞅了眼她,這個大眼睛水汪汪女知青直勾勾地盯著他,盯得他的心一陣發熱猛跳,黑炭似的臉不太自在地別了過去,他操著一口濃重的地方口音說:“曉得哩,是哪家?”
趙蘭香清脆地咬出了那個名:“賀松柏家。”
李大力雙手交握,做出了一副思考的狀態,實則腦子已經被這個女知青的笑容笑晃了眼。怎麼能有笑得這麼好看的人哩,一笑起來眼睛汪汪地跟口清泉似的,直擊內心深處,令人心口一陣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