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全林就算了,這個人就是個攪屎棍,難以謀事。餘下的兩人……”程千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同意了周子溪的想法。
可是這個使臣要派誰去呢?程千葉陷入了思考中。
周子溪抬頭看著她,
程千葉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你要出使這兩個國家?”
程千葉的目光忍不住在周子溪坐於輪椅上的腿上掃了一圈。
周子溪行了一禮:“主公,我在魏為臣之時,同楚安王有舊,同涼州李文廣也有一面之緣,此二人素有野心,臣有把握說服他們。”
“子溪啊,我不是覺得你不合適。”程千葉開口解釋,“我是覺得這樣太辛苦你。”
周子溪目光堅定:“臣不辛苦,臣隻望能多為主公盡一份力。”
程千葉思索了片刻,她有些放心不下,但又不想因自己的這份顧慮,傷了周子溪的自尊,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那就辛苦你這一趟了。”程千葉真摯的道謝,“你多帶隨侍人員,務必以自己的安危為重。出發之前,所有隨行之人,要讓我過目一遍。”
周子溪行禮告退。
貼身的侍從推著他的輪椅,走在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
周子溪的雙手放在膝蓋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那失去知覺的雙腿。
盡管在此事上,他覺得自己是眼下最為合適的人選,他也很想為主公盡這份力,但其實他沒有把握會得到主公的同意。
派他這樣一個殘疾之人,出使他國,主公會不會覺得有傷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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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如果不是此事十分緊急,目前也沒有更合適的人。便是他自己都覺得以這樣一個殘敗之軀,充做使臣,十分的不體面。
然而主公幾乎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唯一關心的隻是隨他出行的人員,是否安排妥當。
木質的車輪,在青石板地上,發出骨碌碌的聲響。
這種規律的響聲,日日伴隨周子溪,代替他的雙腿,把他帶到各個地方。
這是主公為他設計的輪椅。
主公不僅讓他獲得了重新“行走”的能力,甚至給予了他“行走”的尊嚴。
這是我新的家,新的國。周子溪對自己說。
失去家國的疼痛,我不能再體會一次。
月上三竿,
程千葉捏了捏酸痛的肩膀,屏退侍從,準備就寢。
門輕輕的被敲了一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低低響起。
“橋生?”程千葉覺得很有些意外,橋生雖然一直都居住在她隔壁,但是除非自己去找他,他很少主動在夜間找過自己。
“進來。”程千葉說。
門被推開了,墨橋生黑色的身影順著月光一道進入了屋中,來到了程千葉的面前。
“你怎麼會過來?”程千葉伸出手,牽住墨橋生的手掌,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我,來看一下主公。”墨橋生有些局促。
他在擔心自己,自從自己那天因賀蘭貞的死哭了一次,橋生就各種憂心忡忡。
程千葉摩挲著墨橋生的手掌,那雙手十分粗糙,有著許多厚厚的老繭,摸起來有點刺刺的感覺。
“我已經發出了討伐犬戎的檄文,很快,你就又要出徵了。”程千葉心中不舍,“這一次,俞將軍要守在鄭州,由你獨自領軍,你一定要多加保重。”
“主公放心,我一定踏平犬戎,拿下镐京,用犬戎人的血,祭賀蘭將軍之英靈。”墨橋生想起賀蘭貞,眼中出現桀厲之色。
但他很快後悔了。
他看見主公那明亮的眼眸暗淡了下去。
真是太不會說話了,他本想安慰一下主公,卻不想反而勾起了主公的悲傷。
主公就坐在他面前,穿著素白的裡衣,因為想起了傷心的事,微微低下脖頸,長長的眼睫毛垂著,偶爾輕輕抖動一下。
光潔的額頭上,零落了幾縷碎發。
趕快做點什麼。
墨橋生在心裡想。
鬼使神差之間,他探過身,在月色中把一個吻落在了那瑩白如玉的額頭之上。
程千葉撫了一下額頭,有些驚詫的抬起頭。
墨橋生一下漲紅了面孔,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做出了這樣的動作。
“我,我小的時候,母親每天夜裡回來,都會在我們額頭上親一下。”他開始結結巴巴的解釋,“不論那時候我肚子多餓,或者心裡有多難過,隻要母親這樣親一下,我,我就感到好多了。”
程千葉心裡很暖。
她已經不再軟弱,足夠堅強,自信可以經得起風霜的考驗。但不代表她不喜歡被別人溫柔以待,能有一個會寬慰她,能溫暖她的人,她覺得很幸福。
“嗯,謝謝你,我也好多了。”程千葉說,她伸手摸了摸墨橋生的面孔,也在他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主公。”
“嗯?”
“那一次,韓全林逼迫我的那一次。”墨橋生側過臉,“您也是這樣,在我的頭上,”他伸手比了一下,“那時候,我就對您,對您……”
程千葉笑了:“你那時候就能想對我怎麼樣?”
室內彌漫著一股曖昧的氣息。
墨橋生決定把話說出口,他站起身來,伸手解開衣扣。
“我就想把自己獻給您。”
程千葉咬住了下唇:“真的?隨便我怎麼樣都可以嗎?”
“……”
荒唐的一夜過去,
因為他說了那樣的話,所以程千葉難免放縱了自己。
她發現了在這種事中處於主導地位的樂趣。
讓自己喜歡的人歡愉,痛苦,甚至哭泣。
是一件讓自己滿足而快樂的事。
明月的清輝,打在墨橋生薄紅未消的眼角上,程千葉忍不住用細細的親吻將他喚醒。
墨橋生睜開眼,不好意思的衝著程千葉笑了笑。
“你除了母親和兄長,還有其他家人嗎?你很少提到他們。”
夜色中主公溫柔的聲音響起,突然就讓墨橋生的思緒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我,有一個兄長,還有好幾個妹妹和弟弟。兄長叫做墨狗蛋,妹妹叫墨二三……”
墨橋生說起了自己的往事,他從沒和他人這樣聊起自己的過往。
事實上,他甚至很少和別人聊天。
這種感受很新奇,他開了口,不由就有了種傾訴的欲望。
但同時他又有些緊張,將這樣瑣碎的小事,說給主公聽,會不會讓主公感到厭倦。主公是不是勉為其難的,在聽著自己無聊的話語。
他時時悄悄打量程千葉的表情,隻要主公露出些微的困倦之態,他就好及時閉上自己的嘴。
主公和他並排躺在一起,月色中那雙浸透了星輝的雙眸,興致勃勃的注視著他,鼓勵著他繼續往下說。
墨橋生就放下心來,一點一點的往下說。
曾經的墨橋生,在程千葉面前總是卑微而怯懦。
永遠低著頭,不敢開口,不敢說話,不敢表達出自己內心的需求。
如今他,也正在一日日的在成長在改變著。
這真好。程千葉在心裡想。
“你的家人現在都在哪裡,也許我們可以派人找到他們?”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幾經轉賣,我甚至不記得和母親一起生活的那個營地是在哪裡。但也許,我可以努力試一試。”
兩人細細碎碎的對話,在寂靜的夜晚中不時的散出。
不知不覺中,他們就聊到了深夜。
第95章
深秋寒夜,白露成霜。
蕭秀走在木質的回廊上,他搓了搓雙手,放在嘴邊籲了一口氣,口中冒出一片白色的水霧。
“到了夜裡還真是冷啊。”他說。
整座府邸靜悄悄的,大部分的人都早已進入了夢鄉,隻有先生所在的書房,依舊燈火通明。
蕭秀跨進門去,先給張馥捧上一盞溫熱的八寶茶,又撥了撥火盆,往裡面再加些銀霜碳。
張馥埋首在案牍之中,頭也不抬的說,“你先休息去吧,我這裡不需要人伺候了。”
“我陪著先生。”蕭秀在案桌的另一面擺了張椅子,同張馥相對而坐。
他研了研墨,捻了一支筆,幫著張馥抄正各種擬定的文稿。
“你看看這個。”張馥也不多話,隔著桌子遞出一頁函件。
“周大人擬的《討戎賊檄》?主公已決心同犬戎全面開戰了?”蕭秀有些吃驚。
張馥手下不停,筆走龍蛇,口中說話:“不錯,墨橋生此刻隻怕已率著大軍,從鄭州出發了。我們就要迎來一場大戰。可惜的是時間太倉促了一點,我本來希望能再有多一兩年給我們做準備。”
“既然敵人不肯留給我們時間,已經欺到門上。我們也隻能應戰。”張馥筆鋒不停,“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主公的決策是對的,我支持她。”
蕭秀看著手中的信函,露出一絲擔憂的神色:“周大人要親自出使?可是他的腿……”
張馥抬手在砚臺上膏了膏筆:“子溪的腿雖然廢了,但他的心比大部分人都堅強,你不必為他擔心。”
“隻是既然連子溪都這麼努力,我也更不能偷懶。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恐怕會很忙。”他看了一眼對面的蕭秀,“我們都會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