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最後主公還是平安無事的露面了,不但控制住局面,打敗了敵人,更讓他驚喜的是,從那以後主公很少寵幸別人,隻將他帶在身邊,還對他分外的溫柔。
他一度因此暗自心喜。
原來,那個時候主公就已經不在了麼。
我怎麼那麼蠢,他對自己說。
千葉公主對我雖然很好,但明顯透著疏離。她有那麼多地方不對勁,我就像瞎了一樣蒙上自己眼睛,假裝都沒看見。
蕭繡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主公的情形,那個衣著華美的少年公子,從馬上跳了下來,蹲在飢寒交迫的自己面前,“沒人要的小孩嗎?可憐見的。要不要跟我回家去呢?”
我還天天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想不到那個人,原來已經死了那麼久。
“說吧,是誰指使你下的毒?你們的本來的目標是我吧?”
程千葉的聲音像是從虛無縹緲的地方傳來一樣。
蕭繡回了一下神,他挪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端正跪好。
“指使我的是威北侯,他讓那個叫阿鳳的奴隸給了我一匣子黃金,和一瓶毒藥。讓我下毒謀害主公,承諾得手之後,讓我到他身邊。”蕭繡冷笑了一下,繼續招供,“除了我,他們還收買了大殿上伺候的阿右和許甲作為策應。”
“我對千葉公主您,懷疑已久,但您對我實在太好,讓我忍不住想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直到墨橋生的出現,他,讓我感到了危機,也讓我更清晰地意識到這裡面的不對勁。”
“可是不論我怎麼和墨橋生套近乎,他都對您的秘密守口如瓶。此次威北侯派人來尋我,我見有此良機,便想著借機嫁禍於橋生,要挾他告知我真相。我並沒有真正毒害公主您的意思。”
他以額叩地:“但小繡依舊罪無可赦,無可辯駁,請公主賜我一死。”
程千葉皺眉,他坦白地這麼幹脆,隻求速死,
“你這是不想活了?想為兄長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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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葉有些不太理解。在她的記憶中,原主的這位兄長不但庸碌無為,私生活混亂,而且脾氣也很暴躁,動輒打罵下人。
隻比威北侯那種變態略好上一籌而已,想不到竟然會有人真心實意喜歡他,喜歡到生隨死殉的地步。
“你真的那麼喜歡兄長?”
蕭繡苦笑了一聲,“我知道很多人都私下說主公他不是一個好君主。他不如老侯爺那般雄才大略,甚至也沒有千葉公主你這般聰敏。但是我……”
他似乎陷入回憶中喃喃自語:
“我小時候,家裡很窮,經常都吃不飽飯。我既瘦弱又容易生病,是一個負累父母的孩子。”
“有一天,阿爹突然不打罵我了,還帶著我去絳城,陪我看雜耍,玩了一整天,從所未有的給我買了一個糖人。最後他摸摸我的頭,叫我在一個街口等他。”
“我等了很久很久,一步也不敢離開,然而阿爹再也沒有回來。是公子把快餓死的我從路邊撿了回去。”
蕭繡抬起頭,眼睛亮了起來,他凝視著程千葉的臉,似乎想透過這張面孔,再看見那位自己渴望的人。
“公子他其實是一個溫柔的人,他從不勉強別人,也很少打我,如果他生氣了,隻要我好好求他,他都會原諒我。”
“他時常對我說,他和我一樣,是不受父母喜歡的孩子。他想當一個好主君,治理好國家。可是不論他怎麼努力,大家都看不起他,覺得他性格不好,腦袋也不夠聰明,所以他越來越焦慮急躁。”
“但他在我心中,他就是最好的主公。我真的想一輩子都伺候在他身邊。”
說完這句話,他的眼中的光亮慢慢不見了。
他垂下頭,神色灰暗,等待程千葉宣布自己的死亡。
程千葉本來對他確實動了殺心,但到了這一刻,她發現自己下不了手。
肖瑾拱手道:“主公不可婦人之仁,此人委實留不得。”
“肖兄,”程千葉看著他,“殺戮並不是唯一解決問題的方式,今天我能為保守秘密殺了他,你不怕有一天我也為了保守秘密殺了你嗎?”
她抬手止住肖瑾的話,“我意已決,你不可插手。”
“小繡,”她來到蕭繡面前,蹲在他的面前,“兄長雖然走了,但我們還要活著,我繼承了他的位置,也繼承了他願望。”
蕭繡茫然的抬起頭,看著這張自己熟悉的面孔。
“我想讓我們晉國變得好一點,至少不再有父母因為飢餓,拋棄或賣掉自己的孩子。想必哥哥他,若是看到晉國逐漸強大,看到晉越侯成為人人誇贊的君主,也會很高興的。”
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向他伸出了手,“這個願望不容易實現,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來。”
“我……”簫繡不知覺張開了嘴。
“我可以給你兩個選擇,其一,赦免你的罪,賜你路費,讓你回到家鄉。其二,領你應得的懲處,從此留在我的身邊,相助於我。”
蕭繡低下了頭,深深閉了一下眼,抬起頭來,“情願領罰。”
程千葉把墨橋生傳喚進來。
“橋生,”她指著蕭繡道,“小繡犯了錯,我罰他受一百……額不,五十軍棍。你親自執行。”
墨橋生正要領命而去,卻見到那位主公舉起一隻手掌,擋在嘴邊,附耳悄聲說:“如果你沒有很生氣,就打輕一點呀。”
墨橋生眼底透出一點笑意,低頭行禮,將人領了出去。
二人出了屋子,程千葉便放下臉來,一拍桌子道:“果然是華宇直那個老混蛋幹得好事,我找他算賬去!”
肖瑾皺眉道:“威北侯所部,昨夜便已開拔出發,此刻隻怕已出城二十餘裡路了。”
“這個老狐狸,想必昨日看到沒毒死我,心虛露怯,急急忙忙的溜了。他是想至此就和我們大晉交惡了嗎?”程千葉心中憤憤不平。
張馥走了進來,回稟道:“主公,威北侯臨走時送來一個人,說他察覺昨夜下毒之事,皆因此人因妒生恨而起,怕主公對他有所誤會,特將此人責打一番,送來任由主人發落。還隨附書信一封。”
程千葉接過書信,看著排頭寫到:羽弟親啟,就覺得惡心想吐,略翻了翻便丟到一旁,不耐煩的道:“什麼人?押上來看看。”
第21章
數名甲士抬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進來,把那人丟在程千葉面前的地板上。
那人一頭微卷的長發凌亂的遮住面孔,渾身遍布被凌虐的痕跡,幾乎體無完膚。
他身上本來纏繞著的白色繃帶,此刻被血漬和濁物浸染得汙穢不堪,散亂披掛著。
他掙扎了一下,起不了身,隻能勉強抬起頭來。
程千葉認出他來,是幾日前在墨橋生房內見過的那個阿鳳。
對這個人,程千葉沒什麼好感。第一次見面時他企圖色誘自己,這一次又涉及下毒謀害自己。
但看他此刻的模樣,程千葉覺得除了最後賜他一死,自己也下不去手對他做別得懲處了。
她捏了捏眉心,一整夜沒休息讓她有些疲憊,她把華宇直的信遞給肖瑾:“你來問吧。”
肖瑾展開信函瀏覽了一遍,
開口訊問:“你就是阿鳳?”
阿鳳微點了一下頭,算是回復。
“威北侯在信中說。發現你因誘惑我家主公不成,心中怨懟,因此意圖謀害我家主公?”
阿鳳自嘲地冷笑了一下,不做回復。
“所以你勾結墨橋生,在酒宴之上於我家主公飲食中下毒?”
“不,此事和橋生無關。”阿鳳抬起頭,看向程千葉,“是我嫉妒橋生,將黃金和毒藥藏於他的房內,企圖陷害與他。和我勾結的人乃是您身邊的蕭繡。”
程千葉本來已經昏昏欲睡,這下劇情大反轉讓她一下來了精神。
“哦?你一個奴隸去哪裡來那麼黃金?”程千葉問道。
“侯爺難道不知?我,隻是主公給您遞的一個臺階而已。”阿鳳冷笑一下,“不過是讓你出點氣,不至於立刻和他撕破面皮,導致兩國之間毫無回旋的餘地。”
“我一個奴隸,若不是有主人指使,如何有能力謀害一個君侯?”他笑著連咳了幾聲,“何況,侯爺您心裡最清楚。那日,您既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像我這樣一個低賤的玩物,怎麼可能因此就對您怨恨於心。”
人性真是復雜。
在這種瀕臨死亡的情況下,這個人身上本來渾濁不堪的酒紅色,反而像那種歷經了釀造的美酒,沉澱下了濁物,逐漸開始變得清透了起來。
程千葉來了興致,她摸了摸下巴:“你既然嫉妒橋生,為什麼現在又替他開脫?”
“不,我不是為他開脫。”阿鳳有些焦急,他看著程千葉,掙扎著跪起身來,“錢財對一個奴隸來說,實乃無用之物。侯爺你看看我的模樣,再想想橋生,他有幸遇到您這樣一位和善的主人,怎麼可能想要毒死您,再回到威北侯那樣殘暴之人身邊。”
他的身體縱橫交錯著各種遭受凌虐的痕跡,慘不忍睹。令人對他所言之事無從反駁。
“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要替他解釋?”
“我……”他壓抑喉中翻湧的腥甜味,喘了口氣,“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阿鳳心中覺得有些難受。
他知道自己是必死之身。
那日主公命他通過橋生誘惑晉越侯,他失敗了。
誰知主公又收買了晉越侯身邊的蕭繡,並命他配合蕭繡毒害晉越侯。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不論成功與否。事後他們這種奴隸,基本都脫離不了被推出來頂罪,或是被滅口的命運。
可是他想不到這事竟牽連到了橋生。蕭繡那麼輕易地被主公說服,原來他根本就不想毒害晉越侯,他的目的是陷害橋生。
橋生。
他閉了一下眼,是我僅餘的兄弟了。
我反正都要死了,就一並替他頂了這罪又如何。
他開口說到:“我心中嫉妒墨橋生,嫉妒他本是和我同樣的人,如今卻得了一個這麼善良的主人,過得如此舒適。於是我一時起了歹意,把主公給的黃金和毒藥藏於他的房中,想要陷他於死地。”
“你把黃金和毒藥放在他房中哪裡?”程千葉問道。
“我……”阿鳳愣住了。
他不知道。
“蕭繡說黃金和毒藥是他放的。你也說是你放的。”程千葉笑起來,對著門外說到,“橋生,這陷害你的罪名,竟然還有人搶?”
墨橋生正從門外進來,他沉默的看了一會阿鳳,並排跪於他身側。
阿鳳有些茫然,他隻在大殿上親眼見到眾口一詞,罪證直指橋生。
他心中以為橋生此刻必定身陷囵圄,想不到竟能這般齊齊整整的出現在他眼前。
阿鳳心中一放松,一口氣便提不住。他一手捂住嘴,指縫間滲出鮮血來。
墨橋生頓首於地,“主人,阿鳳罪無可恕。橋生懇請代他受罰。求您!”
他狠狠地叩了數個頭。
阿鳳用那沾滿血的手,抓住他的肩膀,猛得把他推開。
“你滾開。我不用你多管闲事。”阿鳳啞聲罵道,“不知好歹的東西,主人也是你可以忤逆的?既然遇到好主人,就好好珍惜去吧。我……也算替你高興了。”
他一手撐地,粘稠的血液從口中呈線狀滴落。
程千葉看不下去了,衝墨橋生揮揮手,“帶走帶走,給他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