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鋒看著面無表情的洛林,停了很久,才鞠躬:“對不起,長官。”
洛林往側邊伸手,辛藍立刻將自己裝飾用的腰帶奉上;洛林揚手,用它狠狠地抽了松鋒的臉。
金屬扣頭避開眼睛,結結實實地砸到了松鋒的颧骨上,掛出一道鮮明的血痕;
松鋒一聲不吭,又挨了兩記狠抽,劇烈的疼痛感襲來。
他意識到,這和被艾薇打完全不同。
艾薇打他時,會有那種隱密的、她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的快感。
被其他人打隻有痛苦和羞辱,而被艾薇打、激怒她、看她生氣——都會有一種從腳底迅速往上攀升的、過電般的激烈快感。
洛林將腰帶折了一下,腰帶扣砸在松鋒臉上,輕輕拍了拍:“滾。”
在旁邊觀摩全程的松旭,直到這個時候,才熟練地扶住松鋒,不忘禮貌地和洛林道別:“謝謝老師!”
他吃力地拖著松鋒走,就像金毛吃力地拖流浪狗。
這笨拙的兩人離開視線後,洛林的心情還在煩躁。
辛藍已經繼續講鬱墨的疑點了:“您的猜測很有道理,他看起來已經不是心髒病患者了,很可能又換了人類的健康心髒,但目前我還不知道心髒的來源……上將?”
他叫了兩聲,洛林才回過神。
“繼續說,”洛林說,“我在聽。”
這樣說著,松鋒那句話還在回旋,重重砸在地上。
「您平時批評她,包括不向她解釋清楚安雅的關系,也是想要做她討厭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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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辛藍那句「您不該欺負她」合在一起,就像重重墜在塵泥底的一滴水,讓洛林分神——在其他人眼中,他一直在苛待艾薇嗎?
不遠處的安雅還在。
她已經看了十八遍牆壁上的實驗準則,上面的每一個字都熟悉到像身邊人的面孔。
聽不到松鋒和洛林的爭執,但安雅意識到剛剛兩人應該是在為艾薇爭吵。
在此之前,無論誰說“洛林會對一個連180都不到、比他還小九歲的小女孩有好感”,安雅都認為是笑話;但現在,她不確定了。
安雅活動了一下站到發麻的腳,能夠看到第二實驗室的艾薇。
她剛剛還在和那個戴兜帽、鼻子像狗一樣靈的少年說話,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她低頭,將自己掛在右邊的匕首給了少年。
看口型,她似乎在說,她的右手壞了,用不到這個匕首,所以送給他。
安雅認為她真是太過聖母,在危險的地下城裡,居然還會主動將武器分給別人。
松旭扶著被洛林打出臉頰傷的松鋒進去,詢問艾薇這裡有沒有清水,給松鋒的傷口洗一洗……
她居然也給了松旭。
她是傻子嗎?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艾薇就衝她揮了手。
“安雅,”艾薇說,“您在那裡站很久了,是需要什麼幫助嗎?”
“不需要,”安雅冷淡地說,“謝謝。”
“是這樣的,”艾薇說,“松旭帶了些壓縮餅幹,說是女士優先……您想要吃嗎?是椰子味道的。”
久久未進食的胃部咕嚕一聲響,尷尬地在密閉空間內回旋;眼前的艾薇看起來更像椰子了——為什麼是椰子?
“我不習慣吃椰子,”安雅傲慢地說,“但來一片也不是不可以。”
她走過去,冷峻地想。
艾薇太擅長討好他人了,洛林對她產生好感,也不是那麼不可理喻。
如果艾薇真像她表現得一樣、毫無芥蒂地對待他人,和她接觸的人,對她產生好感,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真是個可怕的競爭者,安雅感受到了壓力。
將餅幹分給安雅後,艾薇還在思考蕩蕩說的那句可怕“預言”。
蕩蕩擁有靈敏嗅覺這件事已經不再是秘密,可今天的蕩蕩說,他能夠嗅到“死亡”和“破壞”的味道,這簡直就像是預知。
比如阿謝爾,盡管眾人都認為他在缺乏藥物的荒廢區中兇多吉少,但蕩蕩從他身上嗅不到死亡氣息,認為他會好起來;
而現在看起來健康無比的松鋒,他身上的死亡氣息就若隱若現,時強時弱。
「他的確很不招人喜歡,就連我,也因為他的話想要用石頭砸死他」
艾薇想。
蕩蕩還說,她身上有著即將遭受重大傷害的氣味。
具體的原理,他也解釋不清楚。就像水裡的魚會因為下雨前的缺氧而躍出水面、螞蟻會“預知”到即將來臨的大雨而忙忙碌碌搬家——
蕩蕩也能從氣味中嗅到一些即將發生的事情。
艾薇想不通自己會遭到什麼樣的破壞。
“大概率是曾經遭受過的傷害,讓你記憶深刻,重新體驗,”蕩蕩追問,“你之前最痛的記憶是什麼?我是說,身體上。”
嗯……
艾薇能想到最痛的記憶,可能就是和洛林在荒廢區的初回。那個晚上,破舊旅館的床板很硬,還是那種動起來就會瘋狂吱吱呀呀狂叫不停的。兩個不相匹配的東西在一起確實糟糕,就像6米高的大貨車強行要進入限高3米的隧道,入口和前部分都有著快要裂,開的錯覺,剛開始時還保留一定的理智,也能讓她從這種破壞感中呼吸到幾絲絕,頂的愉悅,但後面快要蟲它時,被過度月長滿到本能反抗,可這種基於保命般的反抗也被輕而易舉地壓下,體型的懸殊讓艾薇被死死壓住,隻能動彈不得地感受那種致死般的快樂和被徹底破壞掉的錯覺。
這可能是唯一會復現的“曾經遭受過的破壞”。
艾薇自然不會將這種事情告訴蕩蕩,她感謝了對方的提醒,說自己會小心的;恰好,洛林和辛藍一前一後地邁入,艾薇控制著自己的表情,盡量不去看他,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
應該不會吧?
艾薇想。
他每次的失控都是因為敏感期,她計算著日期,確定現在不在那個區間之內;
而且這裡有那麼多的人,洛林不可能、也不會當眾做什麼;
他們的關系也沒有好到那一步。
低頭啃完手上的餅幹,辛藍拍了拍手,示意大家聚集。
他代表了洛林的口舌,幹淨利落地將任務分配下去,搜尋這些實驗室。為了不讓目標顯得那麼明顯,他還提到了其他幾個物品。
茨裡不想搜尋,正對著鏡子照自己臉上的疤痕。
尋找伴侶的壓力被家人一層層壓下來,每天都在聽“你再不娶,以後就沒有女人能看上你了”“男人過了三十歲就是豆腐渣”“女性越老越有歲月沉澱的魅力,男人越老越喪失精,子的活力”……
這種話讓茨裡的容貌焦慮更嚴重了。
被強行打斷的蜜蠟脫毛護理已經讓他不爽,現在被洛林將臉弄傷,心情更糟糕了——幸好還有倒霉蛋。
茨裡側身,看了眼松鋒,注意到他臉上被金屬腰帶扣頭砸出的痕跡。
好多了。
洛林一視同仁地教訓身邊每個犯錯的人,之前他在赫克託家中工作的時候,就很擅長用鞭子訓練烈性犬……他最適合的職業其實是訓練人的老師,如果羅林還活著的話,現在的洛林也不必背負著那樣沉重的責任……
餘光中看到洛林和艾薇說話,茨裡的注意力重新放在鏡中的臉上,痛惜極了。
哎呀,這疤痕怎麼才能消掉啊……
洛林將艾薇分到和他、辛藍一組,這種安排沒人提出異議,包括安雅。
隻有在吃餅幹時,安雅忽然間問了艾薇一句,她用的什麼香水。
艾薇誠實地說自己從不用香水。
這個答案讓安雅的眼神變嚴肅了。
艾薇沒有和她聊太久,就被洛林叫走了。
洛林叮囑她,要跟進,不要再衝動行事,不要像小孩子一樣充滿好奇,謹慎……
奇怪,這些平時聽慣的話,現在讓艾薇有點難受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艾薇說,“不要這樣說了。”
她想,可能因為安雅的對比。
對方很成熟美麗,也很優秀,無論是基因還是家世,都很棒,學歷也比她更高。
艾薇說不出為什麼,就連改良版的愛麗絲都沒有讓她產生這種微妙的“羨慕”。
她真的有點羨慕安雅。
說完後,艾薇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又立刻向洛林道歉:“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洛林問,“你提出自己的真實感想,這樣很好;你很怕我?”
“不是怕,是您——”艾薇沮喪,如果她是隻兔子,現在一定開始扯住耳朵大叫了,“……我說不出。”
洛林說:“艾薇,我以為我們的關系親近到可以省去’您’這個稱謂。”
“嗯?”艾薇詫異地看他,猶豫,沒有改口,“其實也沒那麼親近……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可以用生歹直器來辨認您,的確是親近,但我們可能也隻有在身體上這麼親近,嗯……”
她解釋得很清楚、認真,比在課堂上回答問題還要詳細。
這種細致的解釋開始讓洛林不舒服了。
他在這一刻清楚地聽到自己透徹的貪心。
他想要得到更多,更多,更多。
不再隻是一個“您”,也不僅僅是她的尊重,她的膽怯,她那會乖乖地、抱著月退吃力咬著唇容納他的身體,他不僅僅想要一個會溫順的軀殼,不是想要她一直這樣地“配合”。
洛林問:“你認為我們隻是這樣?”
“老師,”艾薇還在固執地使用您,“可能,就像您說的那樣,在有些時候,我的確是個笨蛋,但我也知道,單方面的好——”
“小寶?”
鬱墨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兩人。
他從容走來,拎了一小袋薄薄冰片,那是給松鋒冰敷後剩下的:“剛好,洛林老師,我有話對您說。”
洛林不想在這個時刻看到鬱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