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松鋒過去了,”洛林垂眼,“他說了什麼?”
艾薇說:“松開我吧,老師,我不耽誤您的事——”
“——一定是安雅。”
正準備離開的辛藍,忽然注意到艾薇的不對勁,他能清楚地分辨出這種情緒屬於“低落”、“吃醋”、“壓抑”。
聰明的芯片立刻分析出這些復雜情感出現的原因。
“松鋒對您談了安雅的事情,很可能涉及到洛林,”辛藍問,“是嗎?”
洛林皺眉:“我和她有什麼關系?”
艾薇說:“您弄痛我了!”
手松開,艾薇匆匆要走,又被洛林伸手撈回來——這次他沒抓艾薇的手臂,而是用胳膊一擋——艾薇就踉跄地倒回他的身邊。
“如果是因為這個,”洛林說,“你不必擔心,從這裡離開後,我可以慢慢和你講。”
“我擔心什麼?”艾薇說,“我什麼都不擔心,你和她怎麼樣,都和我沒關系。”
她的憤怒情緒上升非常明顯,辛藍害怕了,恨不得強行按著洛林去親她——
大數據分析,現在,主人強行親爛她的嘴,在一定程度上會大幅度降低這種憤怒情緒。
“嗯,”洛林說,“但是我有些擔心。”
艾薇說:“了不起,您會因為這種瑣事而擔心……”她覺得這種小孩子吵架般的對話簡直就像繞口令,可嘴巴還是不受控制地說出“擔心”“擔心”,好像說出口,就可以做到“安心”。
“不是這種瑣事,”洛林說,“因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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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緩慢、一字一頓地說:“我擔心你會因此擔心。”
第75章 破壞
「你是在說繞口令嗎?還是想要炫耀你那優秀的口才?」
艾薇已經想好反擊的話了,甚至都已經做好最兇狠的表情;但隨著大腦逐漸消化洛林說的那些字句,她的牙齒又緩慢地回歸到微笑時該有的位置。
她維持著這種要生氣、又隨時會亮出獠牙的姿態。
就像一個看到羊的小狼,正丈量著二者之間的差距,不確定要不要撲上去狩獵。
“……我一點兒也不擔心,”艾薇強調,“你和她怎麼樣,好也好,不好也好;或者有什麼婚約,什麼……”
“我和她沒有婚約,”洛林說,“也不可能會有。”
他沒講安雅的不好,也沒有說出之前安雅對他的窮追不舍。
這種事關隱私的東西講出來,不夠尊重。
“和我有什麼關系,”艾薇說,“我們又沒有什麼需要互相告知的義務。”
辛藍忠心耿耿地測算著情緒,發現艾薇雖然說著類似的話,但憤怒值正在迅速下降,她的心情也逐漸平靜、平靜到快要接近日常了。
不可思議,洛林還沒有強行吻她。
儲存著無數戀愛電視劇、小說、社會新聞的芯片即時運算、匹配,辛藍在短暫的時間內迅速為洛林規劃出新路線——
捧住她的臉,撫摸她臉頰,額頭抵住她的額頭,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小傻瓜瓜,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當然必須要告訴你”之類的話。
可是,洛林再一次令辛藍失望了。
他沒有靠近艾薇,反倒是往後退一步;不僅沒有強行將她捧住強吻,還給她讓出充分自由的空間。
黑色頭發垂下,那雙深黑色的眼睛毫無遮掩地暴露在艾薇面前,艾薇發現,右眼中的那種沉鬱的翡翠暗綠更明顯了,像是青草要努力地一點點從厚厚冰雪下透出本色。這種璀璨的顏色又像深淵谷底的綠寶石,幽暗地閃爍著光芒,又被濃厚的夜色吞沒。
“我想要告訴你,”洛林說,“不希望你會因此產生不必要的誤解。”
艾薇說:“什麼叫做不必要的誤解呢?您就不怕現在您的話語也會讓我有不必要的誤解嗎?比如誤解您會額外對我多一些關注?或者,您會在意我的感受?”
她盡量將這些話說得若無其事一些,連續四個問句,每一個字都經過她大腦的詳細刪減、敲定,直到它聽起來毫不卑微——
語氣也是。
艾薇很努力地用平靜的語氣,讓它聽起來就像在問“您早上還好嗎?吃早餐了嗎?早餐吃的什麼?好吃嗎?”。
她用力握住的掌心裡全是汗水,汗液像密密麻麻的小蟲子。
“難道我對你的關注還不夠多?我可沒有那麼充足的耐心對待每一個學生,”洛林皺眉,說,“好了,別露出這種小狼崽的表情,去第二實驗室找你的隊友吧,那個叫做蕩蕩的小男孩一直在看你,他應該有話要對你說。”
他說得太自然了。
那雙大手甚至還拍了拍艾薇肩膀,是一個鼓勵的姿勢:“去吧。”
艾薇覺得這句話就像是在說“去吧,比卡丘!”
她的心情卻微妙地好轉了很多。
不遠處的安雅,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兩人交談的聲音算不上大,不會讓她聽到這些。她仍舊是那種冷淡的舊王朝公主的模樣,在艾薇看過去時,她移開視線,涼薄地注視著牆上懸掛的實驗室準則。
轉身推開蕩蕩所在室驗室的大門時,艾薇聽到後面傳來辛藍崩潰的聲音。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您剛才的行為,剛開始聽沒什麼問題,實際上,您錯過了很重要的節點……為什麼還要加上學生兩個字,把’學生’換成’人’啊!為什麼還要在這個時候談其他事情?我承認現在狀況的確很緊急,但您的幸福也很緊急啊,您就不能將事業心分一點在其他地方嗎……”
後面辛藍還在說著什麼,語調太絕望了,就像去吃土耳其冰激淋、在眾目睽睽下一手抓住冰激淋球、掉了甜筒那麼絕望。
洛林的聲線還是那麼平靜:“更多講述你醒來的細節吧,我想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接下來,艾薇沒聽清,她的注意力被房間內的蕩蕩吸引住了。
他仍舊戴著大大的兜帽,擋住眼睛和蒼白的皮膚。
作為堅持、一定要留下來的隊友,蕩蕩用一句話就吸引住艾薇的注意力。
“你過來,讓我聞一聞,確定一下,”蕩蕩說,“我從你身上嗅到了即將被嚴重破壞的味道。”
走廊上,辛藍無可奈何地重新講述一遍醒來的過程,他沒有否認自己的“意識覺醒”,這種逐漸蘇醒的意志,早在十年前就被洛林覺察。
隻是,強烈的意志能夠違背主人“強制休眠”的命令,這讓洛林大為意外。
辛藍不認為這算什麼,他知道此行的目的,盡可能多地找到儲存數據的硬盤或主機,’元’雖然可以操縱著刪掉那些造人實驗的數據,但隻要曾經儲存過,就會不可避免地留下痕跡,洛林私人的實驗室中,冬冬擅長生物科學,春春則是恢復數據方面的專家。
還有,找到辛藍和羅林的屍體;找到骨骼增長劑。
目前,這三項進度不僅全部為零,又下來一批吵吵嚷嚷、蹦蹦跳跳的幼稚園小朋友。
辛藍非常能體諒洛林此刻的不悅,如果這件事發生在辛藍身上,他現在已經準備好用槍殺死這些打擾進度的家伙了。
“鬱墨的記憶隻保留著這個實驗室曾經的布局,也就是帶著艾薇離開後的時間節點,”辛藍低聲對洛林說,“聽起來,他的確是背叛了’元’,也想要幫我們殺掉’元’。”
“別那麼樂觀,”洛林說,“你知道,他會對我們隱藏一部分記憶。”
說到這裡,松鋒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出,他的臉色差勁極了,就連嘴唇也沒什麼血色,病恹恹的,看起來就像患了某種犬類之間的瘋狂疾病。
他陰鬱鬱地向洛林打招呼:“長官。”
洛林一眼就看穿他失魂落魄的來源。
“松鋒,”洛林叫他,“我希望你能管住自己的舌頭。”
松鋒的頭痛得要裂開。
短短時間內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在眾目睽睽下被艾薇打敗,因為憤怒和不甘而弄傷了她的手腕,又從弟弟口中得知匹配結果的真相,發現她和洛林離婚後居然也沒有告訴他……甚至,現在的艾薇還有和洛林復婚的意向。
這些東西填滿了松鋒腦袋的每一絲空隙,滿到他甚至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
因為艾薇直白地表現出了她的厭煩。
她是真的討厭他。
這種被她厭惡的痛愴感超越了理智,以至於松鋒無法繼續表現出對領導的尊重。
他的語氣充滿自厭的味道:“隻有我一個人需要管住舌頭嗎?長官?”
洛林說:“還有其他人在散播謠言?”
“不是散播謠言,”松鋒扯著嘴唇,笑容混雜不甘,“您出於什麼目的,來讓我管理語言?僅僅是因為我對艾薇講出了真相?”
洛林問:“能否出示你的疫苗接種記錄?你確定自己接種過狂犬病預防性疫苗?”
“接種過,接種過,不信您可以查我的身份id,”松鋒說,“長官,您現在教訓我毫無作用,即使我不同艾薇講,也會有其他人告訴她。您似乎並不在意男女之間的感情,也不在乎什麼愛情、妻子、婚姻和家庭——對不起,我忘記了,如果您在意這些的話,艾薇應該不會選擇和您離婚。”
他嘲弄地一笑:“她那樣好脾氣的人,居然會選擇那麼堅定地和您離婚,可以看得出,您和她的這場跨越階層婚姻,並沒有讓她感覺到幸福——或者說,她從您這裡感受到的痛苦和難過,甚至能讓一個鈍感力十足的家伙想要迫切地逃離。您的意思是說我說話讓她不開心嗎?那您呢?”
洛林叫辛藍:“辛藍,看看松旭在哪裡,告訴他,他的哥哥需要他的幫助。”
“長官,”松鋒自顧自地說下去,“還是回歸正題吧,我不介意告訴您,我的確對艾薇講了安雅追求過您的事情,但我是希望她能夠保護好自己。在此之前,艾薇隻是個普通的女人,一個普通的平民,接觸過的、職務最高的人隻是校長——她和您、和安雅的身份差距太大了。對你們這個階層來說,隻要丟掉良心,殺死她就像殺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您確定不把未來可能存在的危險告訴她?”
洛林說:“這就是你對她使用貶低性語言的原因?”
“我隻是在學習您,”松鋒說,“我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但從旁觀者角度來看,長官,您隻是接受了基因吸引力、將她當作發泄欲,望的工具而已。”
“你對她平時的欺負呢?”洛林說,“別用’喜歡’給你的行為找借口,松鋒,你現在已經不是八歲的小孩,你的年齡已經足夠做一個八歲孩子的父親。”
“我不可能喜歡她,也不會喜歡她;無論我做什麼,艾薇對我的感官都不會更好,”松鋒痛快承認,“所以我願意做她最討厭的人——您也是這麼想的嗎,長官?您平時批評她,包括不向她解釋清楚安雅的關系,也是想要做她討厭的人嗎?”
辛藍的芯片由紅轉藍再轉紅。
他沉默謹慎地判斷著如今的局勢,不確定要不要打斷松鋒。
因為他也認為,洛林有必要向艾薇詳細講述關於安雅的事情,而不是那樣簡單的“我和她毫無關系”,這樣一筆帶過。如果松鋒的話語能讓洛林意識到這點,或許這不是壞事。
畢竟自傲的洛林向來有能力解決這些瑣事,這次也自認可以完美處理安雅相關事宜。
而且。
洛林太過於封閉自己的內心。
自從覺醒意識到現在,已經過去十年,十年了,洛林都不曾真正地將辛藍視作可以託付一切的親信。
辛藍甚至是靠自己讀取資料,才意識到自己隻是以洛林過世好友為模板的仿生人。
洛林從來不說。
哦,洛林也是已過世好友羅林的替代品。
松旭從安雅身後跑過來,聲音響亮:“哥,您看到艾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