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現在不是和艾薇談話的好時機,但更不是添堵的適宜時刻。
鬱墨還在說:“我認為讓我和安雅一組的決策非常愚蠢,我想您現在應該還需要我的幫助……”
他擋在了洛林和艾薇面前,洛林隻能看到艾薇離開。
鬱墨微笑著分開他們:“畢竟,對於艾薇來說,您現在很危險啊,’殺人犯少年西裡爾’,黑暗區的人都這麼說您的嗎?聽說您喜歡虐殺那些仿生人,是會肢解他們、挖掉大腦的芯片去換錢嗎?”
這一連串的暗示終於讓洛林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鬱墨的笑容看起來充滿警告意味。
“我改主意了,”鬱墨說,“你不適合小寶。”
洛林很鎮定,那隻混雜著一點翡翠綠的黑色眼睛就像淵底的寶石。
“哦?”洛林問,“你以為現在的你,還是之前艾薇心裡的白月光鄰家兄長嗎?”
鬱墨優雅微笑:“什麼?”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了。
洛林忽然拉住鬱墨的手,重重地往他腹部的傷口一按,這個過程中,洛林面無表情,甚至沒有絲毫能被鬱墨感知到的情緒波動。
隻有洛林那略帶冷漠的低聲。
“現在讓艾薇二選一,你猜,她會信任一個辜負她所有信任的大騙子,還是更相信他的老師?”
鬱墨隻覺手指溫熱,他低頭,發現自己手指沾滿鮮血——不知什麼時候,洛林往他手中放了一個薄薄的、小小的冰刀,現在,這個冰刀的尖尖巧妙地沒入洛林傷口表層處——
與此同時,往外走的艾薇聽到辛藍那七分驚訝兩分慌亂一分撕心裂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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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將!您怎麼了?”
第76章 麻醉
鬱墨和洛林說話時,艾薇滿腦子的“快跑”。
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常用尖銳的語言來攻擊對方。在很多時刻,艾薇都不確定該站在誰那一方,他們的邏輯都很具有說服性。
今天不一樣。
辛藍的聲音成功阻止了艾薇的開溜,她停下腳步,一轉身,就看到臉色蒼白的洛林,此刻正捂著腹部。
對面的鬱墨看上去一臉無辜,手中握著一片沾血的薄冰,微微蹙著眉,愣了一陣,才丟下手中冰片。
銀色長發甩在身後,那雙沙弗萊石般的淺綠眼睛充滿愕然,丟掉手中冰片,鬱墨向艾薇解釋。
“是他塞給我的,”鬱墨皺著眉,生疏地適應著被陷害的角色,“這是他的苦肉計——”
艾薇沒有和鬱墨說話,注意力全在洛林腹部的傷口上。
辛藍先她一步,正拆了急救醫藥包裡的繃帶和消毒酒精給他。洛林沉默著接過沾滿酒精的消毒紗布,按在傷口上,再丟到旁側醫療垃圾桶中時,艾薇清晰地看到那紗布上浸透著殷紅的痕跡。
聽到鬱墨這麼說,辛藍不理解地看他:“冰是你帶來的,現在也在你手裡,鬱墨醫生,我知道您和上將有矛盾,但也不至於捅了他、還要說是他的苦肉計吧?”
艾薇看著洛林的傷口,那道被金屬刀刃豁出的一長條還翻著猙獰的血肉,他卻毫不在意,招手,示意艾薇過來。
“你腿上的傷口也需要包繃帶,”洛林說,“還疼嗎?”
“這個時候就不要在乎我了,我那個小傷口都快長好了,”艾薇說,“你還在流血——”
她皺起眉,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去摸洛林身上的傷口,又縮回,現在的艾薇確信他真的是無辜的,什麼苦肉計?洛林根本就沒有賣慘,也沒有露出可憐的表情,他絕不會用這招;但也不明白,為什麼鬱墨要在這個時候傷害洛林。
這不符合鬱墨的做事風格,現在的鬱墨……和剛進地下城時的感覺不太一樣。
鬱墨握住艾薇手腕,阻止她觸碰洛林。
他嘗試讓艾薇保持清醒,問:“你被這個家伙的花言巧語迷惑住了?他在騙你,故意博你的可憐。”
“不可能,”艾薇說,“老師從不會博取同情。”
洛林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要他示弱,甚至還不如殺了他。
艾薇太了解他了。
“那我有什麼動機傷害他?”鬱墨說,“是他對我懷有殺意。”
“你可以繼續辯解,但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沒時間陪你玩無聊的把戲,”洛林沉沉地說,“這邊沒有監控設備,隨便你怎麼說。”
鬱墨的眼神像刀子。
他的指尖還沾著洛林傷口處流出的血液,殷紅的顏色像一道新鮮的傷疤。
“艾薇,”洛林說,“如果你和鬱墨合作,我也沒有意見——”
“我和您,”艾薇說,“我和您一起。”
她堅定又緩慢地重復了這句話:“您救過我一次……”
“鬱墨也救過你,”洛林態度從容,他隻是冷冷看著鬱墨,“我不需要你的’回報’,艾薇。”
艾薇還是選擇和洛林在一起。
鬱墨想解釋冰刀的事情,他滿眼都是被洛林算計後的傷痛——之前都是用這種招數來對付松鋒松旭那兩個蠢家伙,艾薇永遠都是毫無保留地站在他這邊。
現在,她開始全心全意地維護別人了。
這種巨大的落差令鬱墨無法接受,就像親手養大的孩子抱著別人的腿、追在別人身後喊爸爸爸爸。
鬱墨更迫切地想要殺掉洛林了。
這個礙眼的家伙,影響了艾薇情感的男人。
他想要去抓艾薇的肩膀,換來的,卻隻有艾薇的躲避。
“不要碰我了,鬱墨,”艾薇說,“不用解釋了,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麼?”鬱墨詫異,“不不不,你不明白——”
他還想說清楚:“我弄傷他毫無道理,如果我想傷害他,剛才捅入他身體的就該是匕首、而不是不痛不痒的冰塊……”
“因為你還需要他吧,”艾薇說,“你們還有合作,你需要洛林幫你一起打開實驗室大門嗎?”
鬱墨說:“你難道看不出他對我的惡意?難道看不出他對我也有殺意?”
“也?”艾薇問,“為什麼要用也字?”
鬱墨發現自己被她問住了。
他能感受到心髒在發燙,像有人往上澆了一碗滾燙的熱水,燙得他呼吸都不舒服了。
艾薇說:“你該不會要說,洛林要殺你吧?”
鬱墨忽然間笑了。
他說:“他已經這麼做了。”
講的是事實,艾薇卻露出“你在說什麼謊話”的表情,顯然不信。不遠處的洛林克制地吸了一口冷氣,鬱墨看到艾薇臉上又浮現出那種擔憂的表情——
她非常果斷地轉身離開。
——從什麼時候,艾薇開始不信任他了?
——如果當初,沒有一遍又一遍地推開她呢?
日復一日的感情清洗,讓鬱墨恆久地保持著平穩的心情。
可以平穩地向艾薇提出分手,平穩地看著她因為分開而泣不成聲,平穩地推開一次又一次靠近的她,平穩地將自己視作她的父親,兄長、引路人和管家、保姆。
當遵守’元’的計劃,艾薇和這個和她年齡差距在十歲之內、身體素質最強悍的家伙結婚時,鬱墨也是平穩的;隻要定期接受清理手術,鬱墨甚至可以平穩地等待艾薇和洛林的孩子誕生,平穩地將這個孩子當作新的試驗品來觀察研究。
每一次,當他對艾薇產生不該有的雜質情感時,都必須立刻接受情感清洗——隨著情感清洗的間距越來越小,意識到不對的’元’,給他植入了新的、強行清理命令。
最後一次清理失敗了。
不僅失敗,鬱墨還抹除了那個“定期自動接受情感清洗”的命令。
情感真是阻礙人類進化的階梯。
鬱墨想,他抬手捂住胸口,感受到那顆心髒持續而緩慢地疼痛,一下,兩下,針扎槍擊,痛得他要無法呼吸。
情感真是糟糕的東西。
他要保護艾薇,不要讓她也經歷這樣的痛楚。
拎著的那袋用來冰敷的冰,已經慢慢地融化成水,滴答,滴答,滴答,清透冰冷的液體沿著塑料袋的邊角往下滴落,漸漸地匯聚出一汪小小湖泊。
鬱墨隻能看著她頭也不回地走向洛林。
洛林簡單處理著那道傷口,在艾薇出口之前,他先問了艾薇。
“你真想和我在一起?”
辛藍非常懂得禮節,從兩人見面起,便跑去拿嶄新的紗布。
“對啊,”艾薇點頭,她說,“我的右手手腕有傷,現在無法使用槍,更不能用重物,現在應該算是整個團隊中戰鬥力最差的那個……當然要和戰鬥力最強的人在一起,才能達到均衡。”
這個說法讓洛林笑了:“你的描述很像《田忌賽馬》這個故事。”
艾薇還在看他腹部的傷口,消毒酒精的數量不多,洛林隻簡單用了一點,擦了擦;鬱墨是從還在運行中的無菌制冰機中取出的冰片,本意是給他們冷敷跌打損傷造成的紅腫,它們都不會造成更嚴重的感染,幹幹淨淨。
她說:“對不起,老師,如果不是因為我,可能您也不必遭受這種無妄之災……”
“如果沒有你,我遲早也會來地下城,別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洛林在傷口上塗了一層藥物,這些藥水可以模仿凝血細胞,快速止住流淌的血液,口吻平靜,“我需要這裡的數據。”
——還有好友的屍體。
即使語言不同,即使人種和文化有差異,但人類最原始的情感底色仍可以互相理解、感知。
落葉歸根,這一點,在許多文化圈中都能產生共鳴。
“嗯,”艾薇點頭,她低下頭,思考半晌,仰臉,“我會幫助您的。”
艾薇已經想好。
她虧欠洛林的東西太多太多,僅僅是骨頭這一件事,就沉重到讓她沒辦法歸還。她總不能學習哪吒、削肉還母、剔骨還父吧?
接下來,緩慢的地毯式搜尋中,艾薇打起全部精神,細心地探測每一處可疑的地點。她還想在其他兩小隊之前找到洛林朋友的屍體……如果現在,它們已經化成白骨的話,事情還算不上太糟糕;可是,如果這些屍體還維持著原本的面貌,被人發現有兩個“辛藍”,洛林和辛藍的麻煩就大了。
艾薇不希望兩個人受到傷害——哪怕她自己的狀況也岌岌可危。
分開的三小隊最終都在負二樓的主控室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