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謹慎極了,打開洛林的腰帶,手探進去,摸到他傷口的邊緣線,螢火蟲的燈光太微弱了,微弱到看不清細節;艾薇不得已,再俯低身體,想要看得更清楚。
“你在做什麼?”洛林那冷淡的聲音響起,已經從那短暫的昏厥中醒來,隻是頭腦還有些昏沉。
面對著將頭埋在他腰部腹肌,詭異嗅來嗅去的艾薇,洛林沒有感覺到詭異,也沒有驚訝,隻是“啊——果然她又來了”這種念頭。
笨蛋。
明明已經將辛藍的開機指令告訴了她。
明明已經平穩地將她送到平臺上。
這個笨蛋。
還是這樣跳了下來。
幸好沒有摔斷她那發達又脆弱的四肢,看她像小狗般拱來拱去的勁頭,應該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笨蛋。
洛林疲倦地說:“別告訴我,你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睡X癖好。”
“……才沒有!”艾薇又驚又喜,“您醒啦?太好了……因為這裡看不清楚,而且您身上的血腥味很重,我想近距離地確定是不是您……”
“近距離觀察傷口來確定身份?”洛林說,“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打算近距離觀察生歹直器來辨認身份。”
艾薇眼前一亮:“好主意啊,我剛剛怎麼沒有想到……”
“艾薇同學,”洛林揉了揉額頭,剛想嚴厲地訓斥她,話語到了嘴邊,又意外地軟化——像攢足力氣射出的子彈,穿透了一層又一層柔軟的棉花,他說,“你跳下來做什麼?我不是讓你留在上面、跑去找辛藍嗎?”
“外面的甬道裡也全是激光,”艾薇強調,“我一個人未必能跑出去,而且,難道要我看著你在這裡……眼睜睜地拋下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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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拋下,誰答應過我,要保護好自己的生命?”洛林說,“你連老師的話也不聽嗎?”
“不要拿老師的身份來壓我,”艾薇叫,“我舍不得你死、想要救你,想要和你一起安全離開——不可以嗎?”
“我以為你聰明的小腦袋瓜會有更理智的想法,”洛林微微皺眉,“別太感情用事。”
艾薇大聲:“您就不能說些好聽的話語嗎?就像我說的那樣,我不想你死,你難道就不能痛快承認,說您也很擔心我的生命安全嗎?”
躺在地上洛林長長地嘆了口氣。
“艾薇,”他說,“過來,幫我脫下襯衫。”
艾薇說:“用美色,誘惑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不要以為給我看看胸,肌和腹,肌,我就能原諒你高高在上的態度。”
“真猜不透你的小腦袋裡裝的東西,”洛林說,“幫我脫下襯衫,檢查一下胳膊,我的兩隻手臂好像脫臼了。”
艾薇嚇了一跳。
她換了位置,靈活地替洛林解開襯衫,不忘虛心求問:“老師,您聞到了嗎?上面聞得是屍臭味,但下來後,發現這裡好香啊……這是為什麼?”
“或許和空氣中的濃度有關,糞便稀釋到一定程度後,也是茉莉花香,”洛林說,“不過,上面嗅到的也不是屍臭味,屍體的臭味不是這種——它是在仿生血液中浸泡很久後的仿生屍塊味。”
“……呃,您這樣會讓我以後沒辦法再去愉快地嗅茉莉花,”艾薇說,“還有,您怎麼知道屍臭和仿生屍塊的區別?好厲害。”
“因為我是個軍人,”洛林說,“這不算厲害,等你在探險隊中多歷練兩年,或許比現在的我還厲害。”
艾薇感覺這可能是洛林的最高評價了。
她已經脫下洛林的襯衫,在朦朧的、黑暗一團的深淵中,借著螢火蟲那若有似無的微光,艾薇再度看到他飽滿流暢的肌肉,俊美到讓她手心發痒。
“您是剛剛醒來的嗎?”艾薇問,嘗試轉移注意力,“還是什麼時候醒的?”
“醒了有一陣,”洛林說,“有塊觸感像石頭、嗅起來像石頭、摸起來也像石頭的東西,從高空中被人丟下來,砸到我胸口,把我砸醒了。”
艾薇一哆嗦。
她幫洛林解下襯衫時,在他手臂側精準無誤地摸到了她剛剛用力摳下、丟到地上試探深淺的石頭。
“朦朧中,我還聽到笨蛋墜地聲、似乎在大聲喊老師,”洛林說,“還有這個砸到我胸口的石頭,它讓我咳了好幾聲——你有什麼線索嗎?”
第73章 單膝
艾薇低頭,撫摸過洛林的手臂,在這種放松的情況下,他的手臂肌肉摸起來仍舊是硬的。
“你流了很多汗,”艾薇說,“是因為痛嗎?”
“脫臼還好,”洛林說,“應該比某個弄傷手腕的小笨蛋要好很多——別轉移話題。”
艾薇蹲在地上,她就像沒聽到,驚訝地說:“老師,您的胸肌練得真好看。”
“謝謝,你的肌肉也很漂亮,”洛林說,“艾薇,這個石頭上有你的味道。”
“怎麼可能?!”艾薇一下子瞪大眼睛,“不要詐我了!我明明隻握了一下,怎麼可能——呃,可能——”
躺在地上的洛林發出悶悶的笑聲。
聽起來像一整塊準備做大提琴的雲杉木。
艾薇訥訥地蹲在原地,伸手摸了摸洛林的肩膀:“……對不起。”
“謝天謝地,”洛林嘆息,“我要以為你忘記這三個字如何用中文講了。”
他的聲音很輕松,聽不出什麼不對勁;艾薇埋頭看,視線所及處,發現他腰腹的傷口面積更大了,那道猙獰的疤痕邊緣裂開,大約是下墜的衝擊,本來已經止血的傷口又開始汩汩冒出新鮮血液。
她心驚肉跳,感覺情況未必像他表現出得那樣不安——洛林太鎮定了,鎮定到好像隻是被劃破一道傷口。
他看起來就像哪怕下一秒死掉、這一秒也會雄心勃勃地說沒有問題。
“課堂上應該教過怎麼處理脫臼,”洛林說,“別擔心,我應該比你的搭檔松旭更懂得配合。”
“您好像很喜歡拿松旭和我做比較,”艾薇沮喪,還有點小小的不服氣,“我成績其實比他要好很多吧,您為什麼不拿更優秀的榜樣和我比較呢?比如說您?”
“你認為我可以當作榜樣?”
“不然呢?”艾薇驚詫,“呃,怎麼回事,您好像也沒有我想象中那樣自戀……我以為您會說‘將我當做榜樣是你的榮幸’。”
她甚至在出口前都貼心地為洛林的語言做了假設——
“眼光很好,”他會這樣高傲地說,就算雙手脫臼,洛林也會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你那小小腦袋總算有可取之處了。”
艾薇以為他會這麼說呢。
現實中的洛林卻是用了疑問,不是那種意有所指的反問。
真是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到艾薇想要解開他軍褲來以唧辨人了。
“我以為你很討厭我,”洛林平緩地說,“畢竟你表達過很多次不滿。”
“就算是親生母女之間也會有爭執呀,有不滿很正常,”艾薇勉強握住他的手腕,洛林骨架大,握她手腕像握小樹枝,輕輕松松,艾薇握他卻非常吃力,又粗又大,一隻手隻能堪堪握住,另一隻手穩穩把控住他肘部,那些課堂上教過的臨時醫療技巧都形成了肌肉記憶,她習慣性地牽引洛林的手肘外展,但在他氣溫的烘烤下,越發意識到,手下的這具軀體和先前練習的截然不同,松旭沒有這麼成熟,他還很清爽——而現在,她觸碰的,是和她有過多次愉悅激烈杏體驗的成熟男性,溫度的烘託下,艾薇甚至忘掉了自己想說什麼,那些語言幹澀地凝在口腔中,像吸入來含有沙礫的幹燥風,“呃……我的意思是,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不產生摩擦的人。”
“你對其他人要比對我寬容,”洛林一針見血,“艾薇。”
“沒有,”艾薇盯著他的身體,竭力不去看那兩個淺粉的點,穩住心態,她細致地將洛林的手臂外旋,掌中的手臂肌肉有力又鮮明,堅韌暖熱,哪怕如今被她掌握著,也總給人隨時會反來控制她的錯覺——她說,“您和我其他的老師一樣值得尊敬。”
“喔,”洛林平淡地說,“所以在基地中’對老師好感度’的調查裡,你隻給了我四顆星。”
“四顆星已經很不錯了呀!”
“十顆星制,”洛林提醒她,“你給其他老師基本都是八顆星。”
艾薇叫:“不是匿名投票嗎?”
“……我真的會懷疑你是否完整讀完大學,”洛林沉重嘆息,“到現在這個年齡,你還在相信投票的匿名準則……多問一句,艾薇,你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奧特曼嗎?”
艾薇譴責:“你們辜負了學生們的信任!”
談話間,她推著洛林的手臂內收,又輕輕一旋——成功復位了,她流的汗一點兒也不比洛林這個“傷員”少。
“別轉移話題,艾薇同學,”洛林注視著艾薇的眼睛,“告訴我,為什麼對我的標準和對其他人的不同?”
“哪裡有那麼多為什麼,”艾薇說,“您當初給我的分數不也是比給其他同學低嗎?是您先對我懷有那種傲慢的挑剔——洛林老師。”
“艾薇同學,你對我也有相當程度的偏見,”洛林指出,他說,“我給你的分數足夠公允……有些時刻,你的確有著超過理智的衝動——”
“哼——”
艾薇氣呼呼地哼了一聲,本打算幫洛林復位另一隻脫臼的手臂,現在直接撂下不幹了。
她站起來,生氣地說:“我發現您的嘴巴比鑽石還要堅硬,都到了這個時刻,還不肯說點柔軟好聽的話。是的,我就是有超過理智的衝動,而且還魯莽、容易熱血上頭——如果我不是這樣的人,現在才不會有人幫您復位那脫臼的手臂——您就該冰冰冷冷地躺在這無人問津的地方,可可憐憐地躺著、在心裡默默地數著等人來救您——但不會!因為理智又聰明的我才不會從那麼高的地方上跳下來,才不會眼巴巴地跑來幫助您!”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越說越爽,越說越快樂,一股腦兒把今天遇到的所有糟心事都發泄出來。
洛林說:“艾薇。”
“不要打斷我!”艾薇叫,“不要在我情緒激動時讓我停下——您見過尿尿尿到一半被迫停止的嗎?”
“你的比喻越來越清奇,”洛林無奈,“我第一次見有人將宣泄的談話比喻成小便……你和同齡人說話也這麼不避諱的嗎?”
“是啊,隻有和您這樣’德高望重’的’長者’說話才需要捏腔拿調。”
艾薇氣鼓鼓,洛林感覺她的腮像荷花的花苞,這個常常在東方文化中出現的婉約印象,在他視角中,可以用手指戳一戳——
她維持著憤怒的、鼓起荷花花苞的腮:“畢竟我和我的朋友們無話不談、沒有任何隔閡,不用像和您談話一樣,害怕這裡犯錯、害怕那裡犯錯——害怕您扣我的分數,害怕您會卡我的畢業?”
洛林說:“我從不會向學生泄私憤。”
“是啊,”艾薇說,“那您在’老師好感度調查’中的排名是多少呢?”
洛林沉默了。
“就是因為您有時候講話真的很氣人,好多時候您應該多誇誇我、多鼓勵鼓勵我,”艾薇說,“就像今天這樣……算了,我才不要和您說這些,我和您又沒有什麼關系……您就留在這裡吧,就當我沒來過——告——辭!Bye-bye,Auf Wiedersehen!”
“‘Auf Wiedersehen’一般用在比較正式的道別場景,”洛林心平氣和地糾正她,“我們很熟悉了,你可以使用’Tschüss’或者’Ciao’。”
艾薇回了句字正腔圓的“Cao”。
“您真是油鹽不進,”她拋下這句話,憤怒地往前面跑去,“您幹嘛這麼較真!”
深淵底部,璀璨的螢火蟲再度聚集,它們快樂地圍繞著艾薇飛舞,親昵地用發亮的尾部去蹭艾薇,渴望地觸碰著她的臉頰、身體,離得近了,這些散發著漂亮光澤的螢火蟲看起來很像那種絨絨大肚子的蜜蜂,它們積極上下飛舞,映照著前方幽幽亮亮的道路,齊聲模仿著艾薇留給洛林的聲音。
「姐姐!」
「Cao!」
「姐姐!」
「Cao!」
深淵谷底,無數如夢似幻的螢火蟲從沉睡中蘇醒,它們在仿生人死掉的液體中繁衍、生殖、覓食,振動著漂亮的翅膀,跟隨本能,快活地聚集在艾薇身側,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氣味,迷戀到想要飛入她的口腔中、被姐姐吃掉,被姐姐消化、成為姐姐生下無數“小姐姐”的營養飼料。
它們高歌,一路向深淵之上的天空飛去,扇動翅膀,鬥志昂揚地模仿著艾薇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