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隊人來了,”幽綠眼眸凝視著那個方向,“但是,對方沒有敵意。”
豈止是沒有敵意。
琉玉也很快覺察到,這隊人竟然和伏擊他們的流民軍打起來了!
原本都準備迎戰的十二儺神紛紛看起了熱鬧。
“等一下,”琉玉眯了眯眼,在夜色中仔細辨認,“這看起來……怎麼像兩隊人呢?”
山下炁流相撞,蕩開無數波瀾。
一對人正面與流民軍交戰,而另一隊人馬卻顯然列陣有序,不像尋常世族部曲,倒像是——
“申屠襄?”
墨麟點點頭:“應該是他們。”
朝暝問:“這個申屠氏家主是不是還不知道小姐和即墨瑰是同一個人?”
“沒錯。”
墨麟看著山下亂戰道:
“申屠襄隻知道給他的百姓提供糧食的人是即墨瑰,這次執意要與你當面詳談,也是想確定你的立場,決定要投靠到什麼程度。”
琉玉轉了轉指尖劍簪:
“進了我的口袋的東西,還輪得到他有所保留?”
天下法器機巧,都出自申屠氏的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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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鍾離氏有一天與申屠氏決裂,不再提供機巧核心秘法,目前在他工坊內的大量法器庫存,也會是琉玉這方修者的後盾。
山下交戰在兩個時辰後結束。
好整以暇的琉玉看著遠處似曾相識的部曲朝她而來。
與率領部曲的將領並肩的少女著一身格格不入的霧粉色裙裳,雪白狐裘披在她肩頭,襯得她雪膚花貌,矜貴出塵。
——正是闊別了百年的檀寧。
檀氏部曲的幾位將領見了琉玉,皆恭敬見禮,還向琉玉簡單說明了情況。
“鏡夫人稱今夜或有人欲截殺琉玉小姐,派我等前來援助,途中恰好遇上這位申屠氏家主,對方好心出手援助,還贈了我們一批法器,故而有幸無一傷亡,真是幫了大忙。”
待他說完,檀寧眉宇中那點微微自得的神色更加昭然欲揭,上下打量了琉玉一遍後,她有些得意道:
“想不到,你也有被我救的一日。”
琉玉比她修行天賦不知高了多少,那些傾慕她的世族少年等闲也抓不到一個英雄救美的時機。
沒想到今日叫她狐假虎威,救了琉玉一次,這還不讓她吹上十年?
夾雜著零星雪花的風從山巔呼嘯而過。
琉玉浸在月色中,視線仿佛隨著這些風雪,看到了前世那個為了撐到她來,而在護山大陣中早早耗盡生機的少女。
她眸含淺笑道:
“是啊,要不是你救了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呢。”
檀寧:“……”
又來了。
她怎麼又發瘋不按套路來!
檀寧揚眉吐氣的那口氣沒順利吐出來,堵在了琉玉和善又友好的目光中,令她隻覺得渾身都不得勁。
“……你真歹毒。”檀寧肅然凝視著她,“我好心好意跑來救你,你陰陽怪氣我?”
墨麟微微攏起眉頭。
他對琉玉這個便宜妹妹的印象並不好。
從前他進出陰山氏府邸時,曾見過這個妹妹撿起琉玉練劍時不小心切斷的幾縷頭發,讓女使將琉玉的頭發縫進自己的鞋墊裡,說這樣能讓琉玉倒霉。
到底是誰歹毒?
墨麟冷然嗤笑一聲:
“多此一舉。”
就算沒有她帶來的部曲,有申屠襄支援,這一仗打起來也不會有多艱難。
原本注意力全在琉玉身上的少女,這才發現琉玉身旁站了一個青年。
琉玉身邊的陌生面孔多了不少,但這個,尤其突出。
檀寧完全沒有將墨麟和那個妖鬼之主聯系在一起,琉玉喜歡長得漂亮的人,這在陰山氏又不是什麼秘密,她連選身邊親衛都要選長得最漂亮的一對呢。
但她看到了墨麟的那一身九幽服飾。
跟琉玉貼得那麼近,態度這麼差,應該和他身後那些妖鬼一樣,都是那個妖鬼之主派來監管琉玉的。
她就知道那個妖鬼不會那麼容易放琉玉回來!
檀寧冷冰冰道:
“九幽來的妖鬼,果然就是無禮。”
鬼女和其他十二儺神齊齊看向墨麟。
不是要一雪前恥改變九幽妖鬼的形象給尊後爭氣?
尊主,別拖大家後腿啊!
此時不是為了這個同檀寧掰扯的時候,琉玉看向申屠襄丟在地上的流民軍統領,道:
“人怎麼死了?”
“都是服了毒的死士,能抓到的都死了。”
申屠襄如此回答,又忍不住多打量了琉玉幾眼。
玉京明珠,果然燦然生輝。
妻子如此美貌,怎麼那位妖鬼之主竟還會三心二意,又去喜歡即墨氏的家主呢?
真是道德敗壞,世風日下啊。
琉玉渾然不知申屠襄心中對墨麟的鄙夷,隻是瞧著地上屍骸沉思片刻,驀然冷笑,悠悠道:
“看來,這仙都玉京之中,真是有不少人都太希望我們能回去呢。”
隻可惜,她恰好有那麼一點反骨。
不想讓她活著回去。
那她不僅偏要回去,而且,還要大張旗鼓的回去。
-
雪落滿庭。
院中松枝在積雪覆壓下突兀折斷,折枝聲落在庭中末席的九方彰華耳中,莫名有種刺耳之感。
“——暗中派人奪走了天甲三十一,至今藏匿未還,如今見妖鬼墨麟脫離掌控,倒是想起我們鍾離氏來了,九方家主,這事情辦得是不是難看了些?”
一身布衣道袍的九方潛噙著淺笑,不疾不徐地烹茶。
隔著水霧氤氲,鍾離嶷聽到對方從容淡然的嗓音響起。
“事情辦得難不難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兩家不能死得難看。”
鍾離嶷神色微凝。
“陰山琉玉與妖鬼墨麟今日將抵仙都玉京的消息,嶷兄應該知道了吧。”
“仙都玉京如今何人不知?”鍾離嶷輕嗤一聲,“你應該問,知不知道昨夜有一隊流民軍欲截殺他們的事。”
半晌,九方潛笑道:
“竟有此事?”
鍾離嶷道:“我也是今早聽人稟報才知,還以為九方家主的消息會更靈通些。”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隻餘茶湯沸騰聲,與後方九方少庚坐麻了腿的摩挲聲。
鍾離靈沼無語地瞥了他一眼。
“我們九方家如何比得上鍾離家如日中天?消息自然慢些,我這幾日還在琢磨邊境送來的戰報,不知妖鬼墨麟那些糧草,到底是從何處弄來的。”
九方潛替鍾離嶷斟茶。
“天下糧倉盡在相裡氏,如今又可以說,盡在即墨氏,嶷兄,這背後該不會有你們的手筆吧?”
鍾離嶷眼皮微跳,心想這老東西還真會倒打一耙。
“九方家主這話從何說起啊?我還以為這即墨氏明面上是我們的人,實際上是你們九方家插進來的釘子呢。”
否則即墨氏怎麼會跑去支援申屠氏?
這不就是趁著妖鬼墨麟突襲申屠氏,讓即墨氏去雪中送炭,挑撥鍾離與申屠的關系?
關鍵是還真讓他成功了。
消息傳回玉京時,鍾離嶷牙都快咬碎了。
老狐狸。
黑心肝。
跟這種人結盟真是要揣著八百個心眼子。
九方潛面色忽而沉凝。
鍾離嶷眼中警惕戒備不似作偽。
難道即墨氏支援申屠氏,不是鍾離嶷的授意?
“……這些都是玩笑話。”
九方潛微笑道:
“陰山琉玉與妖鬼墨麟回到仙都玉京,雖說沒帶大隊兵馬,又是借回門之名,但他二人並非尋常夫妻,這次回玉京,恐怕別有深意,嶷兄,你我要摈棄前嫌,聯手迎敵才是。”
鍾離嶷撫著茶盞邊緣,似是而非道:
“真有大敵,自是聯手勝算更大,怕隻怕這個敵人是假象,要同我聯手的,才是真正可怕的敵人。”
一番會面不歡而散。
九方少庚見人走了,這才起身活動了一下坐麻了的腿。
“昨夜伏擊陰山琉玉他們的,必定是鍾離氏的人,送糧草也肯定是他們的命令,竟還裝蒜!父親,幹脆就同鍾離氏撕破臉得了,這種盟友,豈敢信任?”
九方潛不置可否。
“父親,”月白衣袍的青年久思後出聲,“說不定,妖鬼墨麟與鍾離家早已暗中往來,今日妖鬼墨麟抵達玉京,隻要派人監視……”
“你是想去看陰山琉玉吧?”
九方潛將茶盞蓋子隨手一拋。
“去吧,去了也趁早死心。”
九方彰華不解地微微蹙眉,九方少庚這才想起來——
他好像忘記告訴他長兄,妖鬼墨麟,長得究竟是什麼模樣了。
停在九方府邸外的車架上。
鍾離嶷朝門匾看了一眼,冷笑:
“昨夜截殺,定是九方潛的手筆,除了他,誰還能無聲無息弄出一隊流民軍?這人龜縮府邸內,卻滿肚子陰謀詭計,簡直可惡。”
鍾離靈沼平靜道:
“早說了即墨氏不能用,父親執意如此,輸了一籌能怪誰?”
“……回府!”
“不回府,”鍾離靈沼抿了抿唇,道,“去城北城門。”
鍾離嶷反應了一下,旋即閉了閉眼,有些恨鐵不成鋼道:
“怎麼,陰山琉玉班師回朝,我們鍾離氏的四小姐還要親自去迎?”
鍾離靈沼倏然瞪了父親一眼,冷聲否認:
“我迎?我是去看她的笑話!您信不信,今日滿玉京的人都會在城北,都等著看陰山琉玉的笑話呢!”
鍾離靈沼說得沒錯。
此時此刻的玉京城北,車馬如流,人人摩肩接踵。
看熱鬧的平民百姓擠滿了街道兩側,有錢的世族子弟包下了兩側酒肆樓閣,有些人天還未亮,就已經讓僕役提前訂下位置,隻為今日最早瞧見陰山琉玉與她那個夫君的模樣,好第一個向身邊人分享議論。
可以說,在今日的玉京城內,若有人沒來瞧這個熱鬧,恐怕三日之內都擠不進旁人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