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嘴又沒傷。”
琉玉被他抱坐在床尾,手臂虛虛扶著床柱,連喘。息都必須克制,否則立刻就會被外面的人察覺到。
感官在夜色中被放得無限大。
呼吸與汗交織凌亂。
外面一連串罵了好一會兒的九方少庚久未得到裡面人的回應,有種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恰好此時僕役來報,說有人瞧見即墨小姐去了膳房。
九方少庚問:
“喂,她是不是去了膳房?”
混亂潮湿的呼吸中,他用吻抵住了她難抑的音調。
再分開時,他將湿漉漉的手指置於唇邊,舔舐著道:
“去了嗎?”
“好像去了吧。”
第66章
流泉順著斜切竹筒淌進庭院的石池內。
異樣的水聲和池中流水融為一體, 九方少庚腳步踟蹰片刻,心生疑慮。
身後響起一個老者的嗓音。
“九方家的公子,不知來此有何貴幹?”
Advertisement
夜風急促, 吹得院內竹影簌簌。
九方少庚順著聲音回頭望去,隻見一襲布衣藍衫的年邁婦人站在一株芭蕉樹下,滿頭華發折損不了她的儀態, 她站在那裡,自有一段世族名門的沉靜秀雅。
“天色已晚,九方公子若無要事,不如還是明日再談吧。”
九方少庚的確沒什麼重要的事。
他隻是不斷回想起即墨瑰白日那一巴掌, 心中憤怒難抑, 入夜後也無法安撫內心燒灼的屈辱感,在院子裡徘徊良久後, 才索性衝到了即墨瑰的房門外。
他想問什麼呢?
問她師父是誰,問她這一身術式是從即墨氏傳承而來, 還是她自己領悟的?
這些問題其實並無意義。
他隻覺得胸中燃著一團火。
這團火想要吞掉那個目中無人的少女, 但不是想取她的性命,而是想要用曜變天目窺探她內心深處的恐懼, 主宰她,馴服她,要她正視自己,要她俯首稱臣。
九方少庚無意識地咬著指甲,眸色晦暗地朝院落外走去。
一隻綢傘從她手中遞了過來。
“蜻蜓低飛, 恐有夜雨。”
慕蒼水那雙澄明通透的眼落在九方少庚身上。
“二公子出門在外, 家人定然憂心, 要保重身體才是。”
九方少庚打量了她一眼,一時覺得此人有些古怪。
即墨瑰的身邊, 竟然帶著一個炁海未開的尋常凡人,還是個老得看不出歲數的老婆婆。
她可真是什麼破銅爛鐵都收。
九方少庚沒吭聲,從她身邊徑直經過,跟著他的僕役向慕蒼水禮貌道謝,旋即跟了上去。
啪嗒啪嗒。
慕蒼水抬頭望著上空,雨滴從深藍夜幕落下,烏雲層層疊疊,有隱雷翻湧,仿佛那些雲層後藏著什麼咆哮的怪物。
她靜靜站著,思緒翻湧如雲。
老王八羔子果然隻能教出小王八羔子。
雨勢漸大,待九方少庚從膳房無功而返回到院落時,隻見九方氏的僕役肅立檐下。
“二公子,長公子在內室等候多時……”
九方少庚冷臉道:“累了,我要回去睡覺。”
“……還有家主,正在通訊陣內等候。”
聽到家主,九方少庚腳步驟然凝固,臉上散漫神色蕩然無存。
-
雨夜涼爽潮湿的空氣從半掩的床湧入,吹散了室內滯留的血腥氣。
那張床是不能再睡了,墨麟他今日傷重,沒太多餘力將那邊整理幹淨,也不想琉玉睡得不舒服,就將右間的琉璃榻簡單收拾了一下,雖然窄了點,但勝在幹淨。
“將就一下,”他圈住琉玉的腰肢,將她往自己懷裡壓,“明日去龍兌城就不必這麼湊合了。”
衣袖間的朝霧草香氣壓過了血腥氣,有甘冽淡香縈繞在鼻尖。
“我也沒那麼嬌氣的。”
琉玉的標準很靈活,在自家地盤上當然要怎麼享受怎麼來,可在外面,她是來出生入死的,不是來郊遊的,她不會挑剔那麼多。
頭頂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才不鹹不淡開口:
“不給你開門就要去九方彰華的院子,還不嬌氣?”
琉玉從他懷裡探出頭,含著笑意的眼眸明亮如星。
她眨眨眼道:
“這次九方家雖然明面上沒吃大虧,還拿到了靈草卷與百花卷,但實際上卻丟了兩座城池,還有相裡氏這個強大的糧草後援,如此傷筋動骨,他恐怕殺我的心都有。”
“他要是知道你是誰,絕不會殺你,而且,九方少庚看起來也並不想殺你。”
寬大的手掌落在她後頸,薄繭緩慢地摩挲,墨麟的蛇齒生出微妙的麻意,想在她那片雪白後頸上輕咬啃噬,留下屬於他的印記。
明知她有夫君,還要往上湊,甚至半夜叩門,什麼世族公子,賤人。
“那我也不敢去呀。”
柔軟纖細的手指拂過他微微滑動的喉結,神色慵懶的少女眼睫半垂,語帶調笑。
“誰讓我有一個隻愛吃醋,不愛說話的妖鬼夫君,都快泡在醋海裡面了,也隻敢在暗地裡偷看,我若真的跟他們走,你豈不是會在背地裡偷哭?”
想了想,琉玉認真追問:
“你該不會真偷哭吧?”
墨麟沒有作答,隻是抵著她額頭,聲線低啞地反問:
“你是在可憐我?”
他在血境洄遊中看到了前世的結局。
也終於明白,為何新婚第二日醒來後,琉玉對他的態度會發生那樣的轉變。
他喜歡的這個人,有時候驕傲得讓人覺得目下無塵,但有時候,卻又像天上神女,有脫離紅塵世俗的悲天憫人。
哪怕為她戰死是他自願的,她也會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所以才會接納他,對他好。
“可憐我也沒關系。”
沒等琉玉開口,仿佛自問自答般,他輕聲道:
“憐我一月,一年,憐我到死的那一天——也未嘗不是一種白頭偕老。”
窸窸窣窣的觸肢在夜色中纏繞了上來,冰涼的鱗片順著衣擺而上,強勢而不容拒絕地禁錮住她的大腿和腰肢,琉玉整個人仿佛都嵌在他的身體裡。
說的話和做的事,反差未免也太大了點。
琉玉在這一刻,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九方彰華。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似乎也問過類似的問題。
——你與我親近,就隻是為了讓檀寧生氣嗎?
琉玉從來不否認這點。
然而除了這點之外,她與他自幼一同長大,春時賞花踏青,夏時泛舟避暑,冬來雪落滿頭,他是唯一一個被允許靠近她,拂去她衣上雪花的人,又怎麼會沒有半點情誼?
前世琉玉得知他背叛的消息後,偶爾也會有那麼一剎,懷疑是不是她做錯了。
是因為她沒有全心全意地回應九方彰華的情意,才會遭到這樣的報復。
這是她的報應。
直到聽到墨麟這番話的時候,琉玉才有些出神地想——
原來還有這樣的回答啊。
“……我為什麼要可憐你?”
眼尾餘光在緊緊纏繞她的蛇尾上掠過,琉玉瞥他一眼。
“剛才和現在,你都已經放肆到這種程度了,還要我可憐你,下一次你打算再得寸進尺到什麼程度?”
皙白的腿側肌膚上,印著鱗片留下的紅痕,冰冷滑膩的觸感貪婪地貼著她,汲取她身上的體溫。
“是喜歡。”
琉玉捧著他的臉,咬字柔軟,裹著蜜糖般的甜膩。
“喜歡你,最喜歡你,比喜歡任何人都要喜歡你——”
血液倏然凝固。
耳畔的雜音在這一瞬消失無蹤。
隔了一會兒,又或是極其漫長的百年。
身體裡血液的流動聲,心跳聲,窗外雨打芭蕉,半掩的窗棂在風中吱嘎吱嘎作響的聲音,周遭萬物發出了沸騰般的喧哗聲,充斥著墨麟的感官。
抵著她額頭的妖鬼之主緩慢貼近少女的唇,輕輕地,溫柔地吮。吸。
“再說一遍。”
琉玉望入他蒙著霧氣的眼,眼尾彎彎地重復了一遍。
他睫羽微顫,像溺水者索取空氣般親吻她。
“再說一遍。”
琉玉被他親得呼吸凌亂,眼波潋滟,她枕在如亂雲般的烏發裡,輕笑著問他:
“怎麼隻有我在說?你為什麼不說?”
濡。湿的吻從她的脖頸間離開,那雙湿潤如青苔的眼眸幽幽凝視著她,在這雨夜中沾上了幾分淡淡的幽怨。
想到他的確已經用行動說過千遍萬遍,琉玉也沒有強求,隻是眨眨眼問: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喜歡我?”
他的動作頓了頓。
琉玉感覺到緊緊纏著自己的觸肢卸去力道,緩慢地退行,直至快消失的時候,被琉玉握住了尾端。
他演技拙劣地蹙了蹙眉頭。
“傷口痛,睡吧。”
“到底有什麼不能說的?”
琉玉眯著眼,視線緊追著他: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無非就是太落魄了不想讓我知道,我以前肯定見過你,是在無色城?我救過你,還是幫過你什麼忙?”
闔目假寐的青年微微偏頭看了她一眼,深邃的輪廓在昏暗月光中半明半暗。
被琉玉握住的那截觸肢將她的手指牽到他唇邊。
然後輕輕咬了她一口。
“知道你救過的人很多。”
“但很可惜,這些人裡面沒有我,真的。”
-
一夜風雨在天光乍破時停歇。
洛水清談暫告一段落,晨光中,別院門外停滿了各家世族的車架,申屠襄與九方彰華以及別院主人樗裡秋站在一處,被上前攀談的諸多世族攔在了門外。
以至於別院外道路阻塞,欲在今日午時前趕往龍兌城的琉玉一行人也難挪動半分。
駕車的攬諸一開始還好聲好氣跟其他世族的車夫溝通,但很快他就發現,盡管對方態度溫和,但手裡的韁繩卻絲毫不動,儼然不打算給他們讓道。
“旁邊那麼大一塊空地!你再說讓不了試試!”
攬諸忍無可忍,憤而出聲,吸引了不少人的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