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族嘛,就算你不情願,也有得是讓你心甘情願的辦法。”
攬諸見他一副毫無鬥志的樣子,咬著牙問:
“負責銷毀無量海的不是你嗎?你在這兒,誰去銷毀?”
“我要去了,你們能頂得住?”方伏藏斬下一顆腦袋,甩了甩刀上的血,“交給我徒弟了,相裡翎給她引路。”
烏止面露喜色:“哦哦哦,那就好。”
隻要別再增加八境修者,那他們還是能頂得住的。
“好個屁!”
攬諸破口大罵:
“他徒弟十歲!跳起來還沒有我膝蓋高呢!”
攬諸這話的確是誇張了,若讓月娘知曉,怎麼也得跳起來拍他的腦門。
此刻的月娘正在廊道上狂奔,身後比她高出兩個頭的傀儡人被人砍掉了一條腿,正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後。
月娘身上的御風符隻剩一張,她不敢再用,身後那一群被她用師父給她買的兵道陣法困住的修者隨時都會追上來,她跑得喉嚨都要冒火,也不敢停。
富貴險中求富貴險中求富貴險中求……
月娘一邊給自己洗腦,一邊悶頭往前衝,身旁漂浮的幽藍色魂魄還在給她鼓勁。
“月娘快跑,月娘快跑!等見到你說的那個琉玉小姐,我們就成功了!”
“跑……跑不動了……我覺得……我要看到我們燕家的太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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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潔,廊道的拐角處。
一個渾身傷痕、仿佛血人的身影披著一身月色,正悄無聲息地站在月娘去尋琉玉的必經之路上。
“太奶先不急。”
那人忽而抬起頭,露出一張與月娘有三分相似的面容。
“先見你哥比較快。”
月娘被這道如鬼般人影嚇得左腳絆右腳,重重摔倒在木質地板上,砸得舌頭滲出鐵腥味。
燕無恕毫無動容,緩了口氣,他朝月娘滲出一隻滿是灰土鮮血的手:
“把你的芥子袋給我,月娘,別讓我說第二次。”
第56章
一個時辰前。
從攬諸與方伏藏截殺下逃脫的燕無恕, 九死一生地回到了相裡氏主宅。
主宅的混亂在他的預料之中,但當他發現相裡氏已經被逼到將無量海用在自家修者身上之後,燕無恕的腳步踟蹰了。
鍾離靈沼已向他發來數條玉簡傳訊, 他卻不能在此時回去。
事態比他想象得要嚴峻。
相裡慎顯然已經有山窮水盡之相,而鍾離和九方這兩位貴人,敵方投鼠忌器, 就算有殺他們的能力,也絕不會惹上這樣的麻煩。
但他們底下的人呢?
無量海能喂給相裡氏的親衛,也就能喂給他們。
擺在燕無恕面前的唯有兩個選擇,一個是逃跑, 一個是立功。
逃跑雖能活命, 卻斷了前程,實不能取。
想要立功, 也隻有兩條路可走,最直接的就是加入那邊正在對抗那個即墨氏主力的統領相朝, 但以他現在的重傷程度, 危險程度太高。
那麼就隻剩下一條取巧之路了。
即墨氏如今還未能攻下宅邸,最大的阻力就是無量海。
他們一定會派人去銷毀無量海。
果不其然, 潛伏暗處的燕無恕看到一行人繞道潛入了南苑神農寮。
他們兵分兩路,一部分去引開駐守此處的主力,另一部分——準確來說,是一個小孩,負責將神農寮內的無量海全都收入芥子袋帶走。
燕月娘。
他的親妹妹。
燕無恕有時總覺得上天不公, 讓他如此天賦, 生於一個低賤平民之家。
但有時候, 又覺得上天不薄,不然怎麼會在他跌入谷底時, 給他一個力挽狂瀾的機緣?
“——不要!”
燕無恕攤開的手指動了一下。
“我現在……已是效忠於即墨氏,我不能把這個給你!”
月娘連滾帶爬地躲到瘸腿的傀儡人後面,咽了咽口水道:
“哥,你讓我一次,放我過去,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
相裡翎偏頭看向月娘:
“原來是你哥哥?芥子袋裡有療傷的丹藥,你想給他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是哪一種。”
鮮血順著燕無恕的右臂一滴滴往下淌,他的胸前有被火焰撩傷的痕跡,是方伏藏的洗兵雨留下的傷。
他站在不近不遠的距離,審視著月娘。
她身邊的那個透明的人影……感知不到炁流波動,像是魂魄。
唯有這個傀儡人值得關注一下,雖然瘸了條腿,但傀儡人沒有痛覺,隻管攻擊,正常情況下尚且要謹慎,更何況他現在受了重傷。
燕無恕還是想讓月娘自己交出來。
“即墨氏?從未聽過的小族,鍾離氏樹大根深,你哥混得還算不錯,你將這芥子袋交給哥,哥求靈沼小姐給你一個去靈雍學宮的機會,即墨氏能許給你的,鍾離氏都可以許給你。”
他上前一步,地板留下一片血痕,像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語調卻比任何時候都溫柔。
“你不是最想去靈雍學宮嗎?我每次回家的時候,你都會偷偷看我從學宮裡帶回來的典籍,向我打聽才冠玉京的宮正姬彧、千年不謝的瀛洲玉雨、名士輩出的靈雍仙道大會……今後,這些都可以由你親自去看。”
月娘牙齒打顫道:
“……不用你替我求!我可以自己掙!你別擋我的道才是!”
傀儡人在月娘的操控下吱嘎吱嘎跳動,擋在月娘身前。
燕無恕眼底笑意森冷,唇角扯了扯。
“現在是你在擋我的道啊,妹妹。”
劍芒一閃而過,炁流卷起凌厲風刃。
刑名劍訣·六之式·腰斬。
這是刑名劍訣中最具攻擊力的一式,幾乎是瞬間,擋在月娘身前的傀儡人就被他從中間劈開,露出勉強運轉的木質齒輪。
即便如此,劈成兩半的傀儡人仍執行著方伏藏給它的命令,左右夾擊而上。
傀儡人吱嘎吱嘎:“保護月娘……保護月娘……”
一旁的相裡翎眉頭輕蹙。
如陀螺旋轉的傀儡人周身炁流狂暴,化作暗器朝燕無恕飛刺而去。
燕無恕臉色陰沉。
這就是他不想同傀儡人交手的緣故。
法家刑名之術以摧殘精神意志而聞名,偏偏傀儡人沒有痛覺,沒有神智,隻要炁核不碎,攻擊就不會停止——這東西價值不菲,月娘哪兒來的錢買的?
相裡翎看著招招皆是殺招的青年,又看向勉強站起的月娘。
“恕在下冒昧,那位真是你同胞兄長嗎?”
月娘認真答:“真的,比金子還真。”
相裡翎:不理解,但好像看到了世人的多樣性。
趁著傀儡人爭取時間,月娘撒腿就往約定好的南苑出口跑。
隻要將東西交到琉玉小姐的手上,她就得救了!
然而當她終於跑到這條長廊的盡頭時——
狂風咆哮,驟雨忽至。
在她視線所及的最高處,她心心念念的琉玉小姐,正在被數名修者圍攻。
其中為首二人,正是鍾離靈沼與九方少庚。
此刻這兩人凝視著眼前的琉玉,哪怕眼前之人容貌平平,怎麼看也隻是七境修者,兩人也完全不敢有任何的輕視之意。
“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即墨氏的家主,那個叫即墨瑰的吧。”
九方少庚上下掃視著琉玉,道:
“相裡氏如何,與我們關系不大,把六百顆無量海和相裡華蓮交給我們,太平城和相裡家就都是你的了,怎麼樣,很劃算的交易吧?”
鍾離靈沼沒有說話,仍在審視眼前之人。
她的身型,和陰山琉玉很像。
難怪燕無恕會那麼說。
但,以她對陰山琉玉的了解,就算要偽裝,她也會給自己捏一張漂亮臉蛋,絕不會像這樣,撐死了也就是小家碧玉的模樣,這不符合她的審美。
琉玉環顧著這兩個久違的熟人,以及他們的二十多名親衛。
在她的身後,丹髓和鬼女正護著相裡華蓮——也可以說是控制,畢竟相裡華蓮本身,就是行走的無量海。
如果被鍾離氏和九方氏得到她,還不知要制造出多少今日這樣的死士。
“好啊。”
琉玉笑了笑,原本平淡的眉目,在她臉上煥發著別樣的靈動。
“諸位撤出宅邸,明日一早,我必將奉上。”
鍾離靈沼面露冷笑。
“別耍這種小心機,這裡沒人是傻子,我們現在還能同你心平氣和地談,等我們耐心耗盡,就沒這個機會了。”
如果她真的不是陰山琉玉,以她的身份能跟他們這樣面對面交涉,已經是一種抬舉。
琉玉拋接著手裡的一粒石子,歪頭道:
“那還費什麼話。”
正和她意。
銀月般的劍鞭眨眼便從鍾離靈沼的腰間抽出。
滂沱大雨衝刷著那把由十九塊昆吾玄鐵所制,再由萬仞絲勾連而成的劍鞭天機,在雨勢中仿佛化身成了一條遊曳在月色下的銀龍。
九方少庚的右眼碎裂出一道道冰痕。
琉玉心底覺得好笑。
嘴上說得那麼拽,實際上這兩個人分明恨不得一上來就使出必殺術式,把她弄死才安心吧。
他們的確沒有打算留手。
方才此人以七境實力,在同一時間單殺了實打實的八境修者相垣,以及相垣身邊的好幾名六境修者,他們至今想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
必須速戰速決,一招制敵——
兩人瞬時釋出的磅礴炁流比此刻風雨更急,以一種恐怖的氣勢四面八方碾壓而上。
風暴中央。
發絲與衣袍紛飛之中,闔目捻指的少女在即將被碾碎的一刻驀然睜開眼眸。
她眼瞳濃黑,如蓄勢待發的野獸。
“咒禁·十二經之海。”
隨著少女此言落下,周遭風暴有片刻的凝滯。
鍾離靈沼瞬間瞳孔驟縮。
緊接著,山呼海嘯襲來的炁流在這一瞬間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逆轉、倒退,仿佛山巔雲海,在不知名的力量之下翻湧流淌,直至順著釋炁的十二經倒灌回炁海——
有兩息的時間。
鍾離靈沼與九方少庚都感覺到了一種炁海被封鎖的恐慌感,滅頂而上。
底下追趕而來的燕無恕看著此景,頓時回想起了當初在太平城見到的那名與方伏藏交手的修者。
就是她。
當日他見到的那個人,就是即墨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