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張口緩了緩氣,在水霧彌漫中直視著他的雙眸,問道:
“你也是我不記得的那一個嗎?”
啄吻她脖頸的妖鬼睫羽輕顫,慢慢睜開眼。
“所以,那年無色城的花燈節,你才會不惜違反狝狩場的規矩,不惜挨一頓毒打,隻為偷逃出來見我一面,是嗎?”
第51章
不斷蕩響的水聲, 在琉玉說出這句話之後放緩了幾分。
果然。
丹髓跟她說的那些,是真的。
——那日其實我也偷偷跟了出去,就是那一次, 我第一次見到尊後。
——因為害怕被抓住,我很快就折返回狝狩場,但是尊主卻一直跟在你們身後, 看了很久很久。
即便丹髓說得詳細,但琉玉搜遍腦海,仍尋不到完整的記憶。
“……她胡說的。”
頓了一會兒,水中浮木又不斷掀起激浪, 企圖以此來掩蓋那一瞬間的心緒泄露。
但琉玉豈會這麼容易放過撬開他嘴的機會。
她身上那件單薄裡衣已完全被水浸湿, 湿漉漉地貼在她凝脂玉般的肌膚上,水下的衣擺卻如魚尾一樣, 隨著她的動作在水中悠悠蕩開。
水深處,柔和波瀾一點點卸去他強有力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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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他前胸的瑩潤指尖, 深深陷入緊繃的肌肉。
“可她這麼一說……我又好像的確有些印象……”
墨麟微微昂著頭, 喉間嶙峋起伏。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想她記起,還是不想她記起。
“是那天路上撞了我一下的那個妖鬼?”
幽綠眼眸對上她純澈好奇的視線, 墨麟俯首咬了她一口,蛇齒在她皙白肌膚上印下一個淺得留不住的紅痕。
“這就是你說的印象?”
琉玉承認:“好吧,我隨便說的,但是我也很一視同仁,你剛才說的什麼赤水二公子, 我也真的沒印象……”
他看著那點紅痕, 又似是心軟, 輕吮著,舔舐著, 不忍弄傷她半分。
“因為你身邊總是有那麼多的人。”
蹁跹的少女。
風流的少年。
那些人圍繞著她,無憂無慮地笑著鬧著。
她冷淡時想辦法逗她開心,她笑一笑就有更多人抬高氣氛,隻盼能多得她幾個眼神。
金裳玉簪的少女偶爾會將目光落在她周遭,但更多的時候,她的視線懸在劍端,人間風花雪月借她手中玉劍掠過她的眼,又都不入她的眼底。
在這樁聯姻之前——
她從沒認真看過他一眼。
琉玉仍不死心,湿漉漉的指尖捧住他的臉:
“隻要你仔細說給我聽,我會記住的。”
“你要我說什麼?”
他的掌心託著她,眼珠淡漠,整個視野都被眼前的少女所佔據。
“說我卑賤如泥的樣子,說我掙扎著往上爬的狼狽,還是說我像條狗一樣,隻要一嗅到你的氣味,哪怕爬也想爬到你面前的嘴臉?”
“我控制不了對你的肖想,但至少,你不能讓我連這點尊嚴都沒有。”
“琉玉……你不能這樣對我。”
濃睫輕顫,浮著緋色的眼尾動了動,琉玉透過那雙湿冷如雨夜苔藓的眼眸,仿佛又看到了前世死後的那場大火。
衝天鬼火裡的那道身影猙獰如野獸,嘶吼著,殘忍地屠殺著。
鮮血從他爆裂的經絡噴濺而出,眼裡湧出的血淚漂浮在扭曲的空氣中,頃刻蒸發消失。
有許多張琉玉所熟悉的面孔在火中搖搖晃晃,他們有的慌忙逃竄,有的想要聯手制服這個不知為何而突然發狂的怪物。
那個支離破碎的怪物在火中咆哮:
把她還給我!
把我的妻子還給我!!
無數熟悉的面孔全都化作模糊的影子。
在那一瞬間。
琉玉看到了他,隻看到他。
她剛想說些什麼,忽然,兩人都察覺到外面有腳步聲正朝這邊靠近。
而且還是一個七境修者。
“這裡面是誰?”
守在門外的一名女使答道:
“是靈沼小姐今日收的一人,似乎有些天賦,要帶回去培養,先得沐浴修整一番。”
燕無恕想起來了,他替九方少庚辦了些事,所以白日沒陪著鍾離靈沼逛莊子,到了之後才聽說鍾離靈沼今日點了莊子裡一個青年跟她走。
如今在鍾離家,這位靈沼小姐後來居上,地位已超過她的眾多姐姐。
這青年不過一鄉下泥腿子,能被她點中,不亞於魚躍龍門。
真是好命。
燕無恕朝門內看去一眼,眸色忽凝。
太安靜了。
既是沐浴修整,為何連一點水聲都沒有?
燕無恕生性多疑,做事謹慎,發現一點端倪便一定要查個清楚,轉念間,手指就已經搭在了門上。
哗啦——
水聲、燭火噼啪聲、呼吸聲次第傳來。
欲推門而入的指尖頓住。
……或許方才是在水中閉氣。
人人都會有點奇怪的習慣,這尚在合理範圍內。
燕無恕想了想,如果是連鍾離靈沼都能看上眼的天賦,今後說不準前程遠大,如無必要,自己沒必要給對方留下一個不太好的印象。
想到此處,燕無恕轉頭問:
“他進去多久了?”
女使答:“也就……半個時辰吧,靈沼小姐那邊剛去赴宴,應該是打算宴席結束後再召見他。”
半個時辰,洗得真是夠久的。
女使瞥了眼容色雋秀的青年,低聲道:
“靈沼小姐似乎對您今日去幫九方家公子的事有些不滿,燕郎君待會兒見了靈沼小姐,最好安撫一二。”
燕無恕這才正眼看了這女使一眼。
鍾離家的女使皆為奴籍,不得修行,即便與貴人朝夕相處,也永遠是奴。
但唯有一點好處,就是消息靈通。
於是燕無恕拱手道:“多謝女郎提醒,無恕謹記。”
燕郎。
無恕。
——燕無恕。
內室中的墨麟幾乎立刻想起了月娘和琉玉都提過的那個名字。
那個重傷過琉玉,還私藏她畫像的人。
腳步聲走遠了。
聲音再度被密不透風地包裹。
歸於平靜的水面驟然掀起狂浪,琉玉口中凌亂的呼吸和快要跳出喉嚨的心跳,都被墨麟一並吞咽入腹。
琉玉簡直頭皮發麻。
方才人就在外面,他竟然也沒有完全停下來。
此刻人走了,他倒是更變本加厲。
“很快了,”仿佛猜到琉玉要說什麼,他氣息沉沉道,“你太緊張,也由不得我想慢。”
有了這樣一番波折,琉玉也忘了方才想說什麼,隻盯著他道:
“沒想到還有你教我識字的一天。”
墨麟瞧著她臉頰尚未褪去的潮紅,緩聲問:
“識什麼字?”
“色膽包天四個字。”
“……”
重新換水後,兩人都簡單清理了一下,琉玉將頭發隨意烘幹,再從墨麟手中一把奪過他替她弄幹的衣物,換好後對他道:
“既然這個委屈你受都受了,那你不如就順便再打探一下他們到底什麼時候走,時間一到,我肯定帶人來救你。”
墨麟雙手環臂,偏頭打量她。
她隨口允諾的樣子,真像那種嫖完隨口答應日後定來贖人的書生。
“等等。”
琉玉回過頭,被他攥住手腕翻過來,將一個略有些燙的東西放在了她手中。
是一簇很小的鬼火。
“這是青火令,九幽下達的任何命令,都要有我的青火令才算有效。”
他握著琉玉的手指,將這簇極重要的火苗融入她的奇經八脈,引導著她將其吞入炁海中。
“鍾離靈沼身邊有八境高手,安全起見,我會盡量不行炁,在大小姐來救我之前,調兵遣將就交給你了。”
輕盈又熾熱的青火在琉玉掌中躍動,遠遠瞧著如螢火之芒。
但這一簇青光,卻有調動千軍萬馬的力量。
少女瑩白如玉的面容被鬼火映亮,那雙杏子眸裡也似有火光跳動。
她當然知道青火令。
前世在集靈臺探聽九幽情報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隻是她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那個曾經把九幽核心權柄守得滴水不漏的妖鬼之主,會親手將見令如見他的青火令交到她的手上。
她若是心懷鬼胎,現在就能掉頭回九幽,拿著青火令顛覆他的江山。
他怎麼敢。
敢將這種東西,交給一個大晁人,一個仙家世族的女子?
真是……傻得離譜。
琉玉收好青火,抬眸對上他的視線時,忽而踮起腳尖,吻了一下他幹澀的唇。
雖然方才已經纏綿吻過好一陣。
但此刻落在唇上的一吻卻仍然令墨麟一時怔愣,心如擂鼓。
琉玉躍至房梁上,回頭對他揚唇一笑:
“萬事小心,若是被欺負,等我替你撐腰。”
那道身影轉瞬隱沒於皎潔月光下。
墨麟立在窗邊,蒼白手背上浮著淺青色的筋,無意識地輕敲了兩下後,他抬起另一隻手,很輕地碰了碰被她吻過的地方。
從前聽人說什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聽過便罷,不屑一顧。
今日親歷,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