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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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
今日莊子上的管事們忙著籌備宴席,款待貴人,所以管得並不嚴,莊子裡的妖鬼與人都早早歇了下來。
琉玉沿路走來,能感覺到不少帶著同情的目光。
鬼女的話也印證了琉玉的猜測。
“……就連我們那邊都聽說了有人傍上了鍾離家的小姐,即將飛黃騰達的事了,他們還說,男人飛黃騰達的第一件事,就是換老婆。”
趁夜色潛入莊子內送炁靈蝶的月娘立刻道:
“這算什麼飛黃騰達,那些笨蛋根本不知道,傍上我們琉玉小姐那才是真正的飛黃騰達!”
雖說南宮鏡從小教導琉玉,不可聽信底下人的讒言,忠言逆耳,要聽忠臣真話。
但琉玉哪怕重活一世,還是愛聽讒言,不愛被人面刺。
“說得不錯,賞你金錠。”
月娘眨眨眼,伸手接過琉玉的“金錠”——用幹稻草編的金錠,琉玉昨日跟人學的。
“對了,方才我去找墨麟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你哥燕無恕也跟著鍾離靈沼到了這裡,你今日回去的時候小心些,別被他撞上。”
如今這莊子內外,基本都已在琉玉的掌控之中。
但據山魈的情報所言,除了鍾離靈沼和九方少庚兩人,主宅中還有三名八境高手——相裡慎反而不足為懼,他畢竟是修農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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鑑於這一點,哪怕已經在莊子內調集了五百妖鬼,同時削弱了相裡氏的人手,但若非避無可避,琉玉還是不打算強攻。
經過前世磨礪之後,琉玉就算再傲再易衝動,也該漲漲教訓。
月娘面露詫色,回過神來點頭如搗蒜。
但她哥怎麼會跟著鍾離家的人?
琉玉沒有解釋,又對鬼女道:
“那個相裡華蓮和她哥哥的事,你再仔細說說。”
鬼女這才將山魈潛入主宅後打聽到的事,轉述給琉玉聽。
原來這個相裡華蓮是相裡氏一族偏遠旁系,父母俱亡,她兄長略有本事,可她卻才華橫溢,是真正的天才,所以被相裡慎從旁支接了過來,悉心培養。
就在去歲,相裡華蓮的兄長突然去世,原因不明。
但據府內的一些闲言碎語,相裡華蓮的這個兄長很可能是被她當做藥人,用作試藥殘害致死。
琉玉聞言蹙眉:“同父同母的親兄妹?”
鬼女點頭。
“親兄妹竟會下手如此狠毒?”
這對於琉玉而言無法理解。
她是南宮鏡與陰山澤的獨女,他們陰山氏家大業大,族內子女再有矛盾,也都是些孩子間的小矛盾,不會到傷及性命這種程度。
但月娘聞言卻道:
“怎麼不會?帝室王族裡爭王位,村頭百姓爭土地,為了自己的利益,哪怕是親人也會打得頭破血流。”
小女孩說這話時,一雙漆瞳直勾勾地瞧著琉玉,像某種小獸。
琉玉忽而一笑:
“那你會嗎?”
月娘定定瞧著琉玉,似是擔心琉玉覺得她的話是孩子氣,不太鄭重,所以竭力放慢了語速,咬字篤定。
“我會。”
當年家中為測試哥哥的天賦,請了修者上門,修者稱以哥哥的天賦,若不入靈雍修行,實是暴殄天物,父親欣喜若狂,舉全家資財,為哥哥謀劃求學之路。
但修者也對父親說,你家稚女天賦不輸兄長,若好生培養,一門可出雙傑。
然而他們這樣的平民想要邁入仙道,耗資巨大,同時供兩個人雖不是完全不行,但畢竟負累極大。
那日的哥哥說服了父親,月娘卻在他出門時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角,無聲抗議。
哥哥回過頭,彈了彈她的腦門笑道:
——光耀門楣,給娘報仇雪恨的事,你哥就能做到,你就留在家裡安安穩穩等著過好日子吧。
待月娘長大些,才回過味來。
既然她的天賦比哥哥更高一籌,光耀門楣的人,為什麼不可以是她?給娘報仇雪恨,為什麼不能由她來報?
從小到大,哥哥沒讓過她一次。
那這一次,她也絕對不會讓。
琉玉不知這些內情,但她望著月娘冷硬如鐵的目光,唇角彎彎,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乖女孩。”
相裡華蓮若真是心狠手辣、為權勢可以犧牲親兄弟的人,琉玉反而更有用她的辦法。
今日議事結束後,琉玉親自送月娘出莊子。
難得兩人有單獨相處的時機,月娘除了吹捧琉玉,大進讒言之外,還試探著追問了一下琉玉與她哥的關系。
畢竟那些畫像都是她親眼所見,月娘年紀雖小,但也懂很多事了。
“不認識,誰知道你哥什麼毛病,怪惡心的。”
琉玉此刻的態度,與不久前對墨麟的態度截然相反。
這種事發生在兩情相悅的人身上可以說是情。趣,但發生在不認識的陌生人身上,隻能說是驚悚。
懂眼色的月娘連忙點頭:
“嗯嗯嗯!我也覺得!我哥真是太惡心了!他也配!”
嘴上這麼說,月娘心底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
原來琉玉小姐連她哥是誰都不知道,她哥真沒用,如果她哥是那位妖鬼之主就好了,那她豈不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月娘還在暢想時,琉玉忽而放低了聲音。
“往前走,別回頭看,你師父就在右邊一裡的樹林裡等你。”
聽了這帶著幾分嚴肅的話,月娘不敢質疑,立刻按照琉玉所說的去做。
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怎麼了?”
“還好意思問。”
琉玉磨了磨後槽牙,眼尾往後方瞥了一眼。
“你那個惡心的哥哥,應該是真的認出你了。”
身後五十步外。
跟著她們而出的燕無恕無聲行走在黑夜裡。
並不是他認出的月娘,而是他剛剛將月娘的畫像交給聽命於他的隨從,這隨從有些三教九流的人脈,隻要給夠錢,找個小孩兒的行蹤應該不成問題。
誰料畫像交出還沒一炷香的時間,那人就說好像在莊子裡瞧見了和畫像相似的小姑娘。
燕無恕雖然覺得巧得有些兒戲,可轉念一想,他妹一貫有些鬼機靈,萬一想借著燈下黑,就藏身在剛剛佔據太平城的相裡氏門下,也不是不可能。
趁鍾離靈沼的宴席還沒結束,他便追了出來。
果然見到了隨從說的那個小女孩。
隻是還沒來得及細看,那身影便轉了個彎。
燕無恕還要再跟上去,卻察覺到與那小女孩同行的女子在拐角處與她分別,正在往回走。
“呀——”
撞上燕無恕的琉玉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詫異神色。
因是天黑,詫異之餘,琉玉的臉上還適時浮出幾分警惕戒備。
她心裡暗罵神經病故意在這兒站樁就等著她撞上來,但表面上還是試探著,緩聲道:
“抱歉,天太黑,實在沒注意到你……你沒事吧?”
他在這兒站樁,多半就是想問她剛才的小女孩是誰。
琉玉等著他打聽月娘的身份。
可沒想到等了好一會兒,這人就跟啞巴似的,隻盯著她不說話。
琉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如果沒事,那就告辭……”
烏衣青年驀然伸手,攔住了琉玉的去路。
毫無徵兆地,他突然盯著琉玉的耳朵道:
“你耳廓的形狀……有點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陰山琉玉,是你嗎?”
第52章
一撇月影隱在堆雲後, 四野彌漫著大雨前夕的悶熱潮湿。
忽而一陣風吹過,重重疊疊的影子落在燕無恕面前的少女身上,分明是極尋常的一張清秀面孔, 卻在這忽明忽滅的光影中模糊不定起來。
“你說什麼?耳廓?”
少女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潔白小巧的耳被她指尖捏了捏。
她眼珠瞪圓了幾分,神態驚奇, 像是頭一次聽說。
“耳朵也能認人嗎?真稀奇。”
燕無恕銳如鷹隼的眼緊盯著她。
悄無聲息釋出的炁將少女包圍,一縷生炁正無知無覺地探上她的脖頸,薄薄的一層皮肉下,是汩汩湧動的血液。
……平緩得沒有絲毫起伏。
燕無恕修行法家之術八年, 雖然時日尚短, 但在靈雍闢月宮內名列前茅,已有小成。
至少探得眼前少女體內炁海未開, 應是不會出錯的。
燕無恕眸色沉沉:
“天下有千萬人,就有千萬種不同的掌紋與耳廓形狀, 恰好我記性還不錯, 隻要見過幾次,就很難忘記。”
少女做出一個誇張的驚嘆表情:“那你背書一定很厲害吧。”
燕無恕觀察著她的每一個神態變化。
“你不問我陰山琉玉是誰?”
少女露出清甜純澈的笑容, 帶著幾分鄉下女子的淳樸。
“你不是說了嗎?是你認識的人,聽著像是哪家世族的女子,我的耳朵與她生得很像嗎?那可真有福氣嘞。”
她反過來打量燕無恕。
“對了,看你這身裝扮,是今天來莊子上的那位貴人身邊的人吧?你們工錢多少?一旬休假幾天?還招人嗎?實不相瞞, 我家那口子被貴人選中, 人都說升官發財死老婆, 萬一他被小姐看上可怎麼辦?我想來想去,還是得把他盯緊點才行……”
她細眉緊蹙, 眼中盛滿真切的擔憂,好像自己懷裡捧著什麼容易被人覬覦的寶貝。
可實際上,也隻有她自己會把一個泥腿子當寶貝而已,還擔心鍾離小姐瞧上她男人,真是杞人憂天。
燕無恕見多了這樣的人,原本有八分篤定的念頭,也微妙的動搖了起來。
像嗎?
耳廓和身形或許有那麼幾分相似。
但他畢竟隻與陰山琉玉接觸過寥寥數次,那些憑著記憶描摹的畫像,並不一定有十成十的準確性。
而且這言辭舉止,與他記憶中的陰山琉玉南轅北轍,簡直就是個俗得不能再俗的鄉野村婦。
他打斷了少女的絮叨:
“方才那個小姑娘,是你什麼人?”
“誰?小梅嗎?”少女抬起頭,看了眼月娘離開的方向,“你打聽小梅做什麼……要打聽也可以,十枚靈株,我就告訴你。”
燕無恕眯了眯眼。
他丟給少女十枚靈株。
少女驚喜接過,笑眯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