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比打家劫舍發財!?
四名妖鬼頓時點頭如搗蒜。
將命令傳下去後,琉玉和墨麟又在玉山待了兩日,等山魈他們修養得差不多了,玉山妖鬼的安置也一步步走上正軌後,他們這才啟程返回邺都。
朝暝在邺都鬼道院外候著姑獲鳥鬼車。
不過幾日未見,琉玉下車時第一眼見到朝暝,生出了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玉面蜘蛛與無量海的事已經基本落定,果然如小姐所料,那一日我澄清時質疑頗多,我先應付了過去,隨後盯住了其中鬧得最兇的幾人,又順藤摸瓜兩日,揪出了一個降魔派的窩點,知會了尊主一聲,便與極夜宮的守軍一道將窩點端了,現下邺都已太平許多。”
琉玉瞧了他幾眼,道:
“辛苦你了。”
“本就是我的分內事而已,小姐言重。”
說完,朝暝沉默了一會兒,旋即又抿出一個淺淡笑容:
“前幾日阿絳的新墳落成,我燒了幾根玉面蜘蛛的蜘蛛腿給阿絳,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收到。”
琉玉噗嗤輕笑:“你也不怕阿絳覺得晦氣。”
“怎麼會晦氣,分明是喜事——今日的發式是誰給小姐挽的?也太粗糙了些,這都有些散了。”
朝暝肅然盯著琉玉的發式,琉玉的視線卻落在後方的綠衣妖鬼身上。
四目相對,墨麟若無其事地挪開眼神。
一派冷淡疏離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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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剛才在鬼車內說著話便突然親上來的人不是他一樣。
“我三叔呢?”
“三爺還在裡面上課,估計也快結束了。”
透過學堂內半掩的窗,裡面的陰山岐看上去有著幾層粉都遮不住的憔悴。
七天上了四十堂課。
不憔悴才怪了。
這些日子琉玉還不在邺都,陰山岐壓根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生怕手頭錢不夠用餓死在九幽,陰山岐是酒也不喝了,茶也不喝了。
鬼道院的妖鬼見他實在可憐,想著下學後邀請這位先生去酒樓吃點好的,虛弱的陰山岐擺擺手:
“不了,先生我還有下一份工要打呢。”
他接下了墨麟那份養姑獲鳥的活,每日入夜要自己趕牛車去極夜宮教人養鳥。
……這是他堂堂陰山氏三房公子該過的日子嗎!
陰山岐這些天每天睜開眼便罵他那個小侄女一遍,然而此刻見到琉玉突然出現在鬼道院,陰山岐簡直熱淚盈眶。
“你怎麼才回來啊!工錢都沒發你就走了啊!”
琉玉也是頭一次見她這個三叔如此落魄的模樣,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敷衍地安慰了好一會兒,琉玉才順便提了提相裡家的這樁正事。
“相裡家確實不必留。”
情緒平復後,陰山岐摸了摸下颌道:
“無量海這東西太缺德了。”
不過陰山岐的想法也很務實。
“而且九幽的草料也真是太貴了,三叔支持你,早日幹掉那個相裡慎,把九幽草料的價格打下來,一捆草料十靈株,他怎麼不去搶啊?”
琉玉看著眼前的陰山岐欲言又止。
她依稀記得,她三叔從前是個路邊看人玩蛐蛐看高興了都能賞十金的人。
誰說由奢入儉難,她看也不是很難嘛。
見陰山岐這副模樣,琉玉總算放心許多,讓人將一枚袋子交給陰山岐。
“這次來是想把這些神玉交給您的,我與統管九幽鬼道院的白萍汀商量過,如今各城鬼道院都開始教授詩書禮儀,不過也有不少妖鬼不理解。”
“今後鬼道院便如靈雍一樣,春夏秋冬各開四試,文試第一賜神玉——三叔,收收你貪汙的毛病,這些神玉要是丟了一枚,以你現在的身價,恐怕隻有把你人頭賣給九方家才能賠得起了。”
陰山岐隻能含恨從神玉上挪開視線。
看得見,不讓貪。
這和讓老鼠守糧倉有什麼區別!
交代完這些,琉玉這才準備離開,卻在轉身時瞧見了不遠處和丹髓並肩而站的墨麟。
仿佛和前世重疊。
綠衣妖鬼耐心而專注地傾聽著丹髓說話,兩人站在院中槐樹下,同樣穿著半舊的九幽服飾,瞧著格外和諧、登對。
但這一次,琉玉卻沒有轉身就走。
出神的墨麟長睫微動,抬眸朝向她走來的少女望去。
不知為何,她雖如往常那樣唇角彎彎,但眼睛卻沒在笑。
丹髓恭敬道:“見過尊後。”
“——在聊什麼?”
丹髓正要開口,卻在此時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咳。
是墨麟在阻止她。
丹髓露出略有些疑惑的神色。
“不能說呀?”琉玉笑眼彎彎,“是不能告訴外人的小秘密嗎?”
墨麟仍不開口,倒是丹髓愣了一下,忙道:
“當然不是,尊後怎麼會是外人,尊主方才是在問我,要是能夠拿到《仙農全書》,除了粟稻草料之外,能不能種別的。”
“別的?”
丹髓字字響亮:
“嗯,比如花花草草之類的,還比如——跟尊後一樣有名的那個,金縷玉。”
第45章
入夏後的中州王畿雨水充沛, 神都城內各處泛著潮湿的泥土氣。
熹光初露,照在通往神皋宮的泥濘馳道上,懸著各族族徽的轎子在車僕的喝聲中穿過御街, 烏泱泱地朝著紫金門的方向而行。
今日是常朝的日子。
也唯有這一日,早已被南陸仙都取代了王畿地位的神都,才能迎來如此多的仙家世族。
南宮鏡從轎撵而下時, 太初殿外已經聚集了許多身著章服的朝臣,正簇擁著一道長身玉立的身影恭維寒暄。
那青年氣韻清冷,含笑的眉目泛著玉質柔潤,官服罩在他清瘦身軀上, 愈發顯得仙姿俊逸, 骨重神清。
忽而,九方彰華察覺到什麼, 朝南宮鏡的方向望過來,拱手見禮:
“見過丞相。”
朝臣們這才回過頭來。
目之所及的女子貌不驚人, 因嫌這天氣太熱, 故而連官帽也沒戴,長發挽成最簡單的發髻, 連碎發也一絲不苟地攏得規整,烏發間隻簪了一隻通透玉簪,其餘別無所飾。
在如今這個男子也愛傅粉點眉的世道,像南宮鏡這樣的裝扮多少有些驚世駭俗。
但誰讓她是南宮鏡。
即便她一身粗布草鞋踏入這神皋宮內,也無人敢置喙半句。
“見過丞相——”
眾臣山呼海嘯般的見禮聲撲面而來, 嚇得剛下車的陰山瓚之差點跌一跟頭。
待僕從扶著他站穩後, 陰山瓚之看著眼前這場面, 不禁在心頭對這位叔母又多了幾分敬畏。
難怪外頭說他們陰山氏離帝主之位隻有半步之遙。
叔母上朝這排場,比之帝主也差不了多少吧。
南宮鏡垂目朝同僚虛虛回禮, 隻朝九方彰華遞去一個眼神,眾臣便識趣散去,朝太初殿內而行。
九方彰華看了一眼跟在後方的陰山瓚之,眸色溫和地頷首,也算打過招呼。
陰山瓚之自從進了這神皋宮就顯得頗為局促不安,難得見到熟人,稚氣未脫的眼頓時亮了幾分,恨得不當場拉九方彰華說幾句話解壓。
可惜九方彰華很快便轉過頭去,與南宮鏡邊走邊道:
“聽聞師母這次給瓚之所謀的是仙道寮的官職,仙道寮主管天下戶籍譜牒,雖然重要,卻對陰山家無益處,以瓚之才華,多少有些蹉跎了。”
琉玉的樣貌並不隨南宮鏡,唯獨一雙眼卻頗有幾分神韻相似。
南宮鏡淡淡一笑,眸光明亮:
“瓚之年紀小,性子弱,真讓他一出仕就擔要務,我還不放心呢——這次還是你替你父親上朝?”
“是,家父……”九方彰華頓了頓,“家父抱病,實在是經不起顛簸。”
南宮鏡卻笑意愈深,負手前行:
“你父親九境巔峰,什麼病能把他撂倒?在我面前就不必掩飾了,他還是怕,這青天白日,中州王畿之地,我不過是區區三境,也不知他有什麼好怕的?”
跟在後面的陰山瓚之低眉順目,餘光瞧見了殿外守著的光祿勳南宮曜,他忙拱手見禮。
南宮曜正是南宮鏡的弟弟,琉玉的舅舅。
九境修者,宿衛之臣,掌神皋宮宮殿門戶守衛,位列九卿。
陰山瓚之擦了擦汗,心道,這中州王畿除了慕容家,便是咱們陰山氏的人一家獨大,給九方家的人十個膽子也不敢來這兒上朝啊。
他又抬眸瞧了瞧眼前的九方彰華。
當然,彰華又是例外了。
雖是九方家長公子,但自幼拜入他們陰山家的門庭。
當年兩家關系尚可的時候還好,如今隱隱有反目之兆,彰華夾在中間,兩家不容,多少有些尷尬。
就算他出事,對九方家來說也不會傷筋動骨。
陰山瓚之想起了那個遠嫁九幽的堂妹。
聽說最近九幽動靜不小,也不知道他們家那個金尊玉貴的堂妹,在九幽過的都是什麼苦日子。
诶,若是當初堂妹沒嫁到九幽,讓彰華入贅到他們家,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聽說前些日子,你父親將你關了家牢,傷勢好全了嗎?我帶了些補藥,待會兒走之前你帶回去吧。”
九方彰華眼睫微顫。
即便在九方家,他被關家牢之事知道的人也並不多。
南宮鏡在九方家有眼線。
不過也是意料之中,幾大世族錯綜復雜,誰沒有彼此的眼線滲透進去呢?
“多謝師母。”
“不必謝,”南宮鏡輕描淡寫道,“畢竟是為了幫琉玉那孩子,你才會受罰。”
藏在官服下的傷痕灼熱刺痛,他的腦海中卻又浮現出那日被他攥得發皺,但到最後也沒有送出去的手令。
九方彰華垂目不語。
南宮鏡掃了一眼身旁青年晦暗不明的神情。
她和陰山澤一樣,看著這個性情內斂溫潤的孩子長大。
這孩子有韌性,有才華,修不了九方家的兵道術,改修陰山氏的煉玉劍術也頗有天賦,模樣更是生得好,仙都玉京的貴女中,對他暗自傾心的不知凡幾。
偏偏心事太重,顧慮太多,遇事不夠果決,令教養他的陰山澤很是頭疼。
太初殿到了。
南宮鏡正欲朝最前方走去,忽聽身後傳來九方彰華的聲音。
“——琉玉,真的必須留在九幽嗎?”
幾乎有那麼一瞬間,九方彰華想將墨麟欲與九方家聯手對付陰山家的事告訴南宮鏡。
身上的傷痕在這一刻燒灼起來。
新傷疊著舊傷,在家牢中手持戒鞭的男人如一座永遠鎮在他頭頂的山,壓得他舌根發僵,動彈不得。
九方星瀾已經在前日回到了仙都玉京,將墨麟的那番話轉述給了他父親,九方潛。
那個男人聽完未置可否,隻囑咐此事不可外泄。
九方彰華知道,這話是說給他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