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有的幾次,還是在九幽的新歲夜宴上,因為那時的琉玉實在不喜歡油膩的大魚大肉,新歲夜宴上的菜餚幾乎隻隨便挑了幾筷子。
那時的墨麟見狀便將她的剩菜全都拿過來吃了。
旁邊的琉玉瞪了他好幾眼。
剩下的菜要麼分給底下的僕役,要麼就倒掉,哪有他們這等身份的人吃旁人剩菜剩飯的道理?
宴席中的丹髓將這一幕收入眼底,私底下與人議論:
“挑三揀四,規矩這麼多,餓幾頓就老實了。”
誰料剛好就被琉玉撞了個正著。
那時的琉玉哪裡能料到自己真有挨餓的時候,隻覺得幾道菜算個什麼事,管得真寬。
此後丹髓便在琉玉腦子裡留了個影。
又有幾次琉玉前往九幽的官署查賬,碰上了丹髓與墨麟兩人議事的一幕。
琉玉第一次見她那個看誰都像在看狗的夫君,那麼認真地聽一個人說話。
她那時站在不遠處瞧了一會兒,冷笑了一下,轉頭就讓朝暝去給墨麟的人傳話,叫他兩個月內都不必再踏足集靈臺。
後來再聽到這位西陵城城主的消息,已是她的死訊。
聽說這位西陵城城主好不容易研究出了能在九幽種出粟稻的辦法,卻因為玉面蜘蛛的出賣,而被大晁派來的死士暗殺,她死前飽受法家刑名之術拷打,也沒說出藏匿方子的地點。
丹髓到死也沒吃上那一年的新麥。
琉玉垂下眼眸,長睫掩住了一掠而過的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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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抬起頭時,琉玉漾出幾分笑意:
“如果給你學習《仙農全書》的機會,隻不過需要稍微受點委屈,你願意嗎?”
……她方才說什麼?
丹髓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琉玉說的是什麼。
《仙農全書》,那可是相裡家的不傳之秘。
她手頭這本歷經周折才得到的《靈田月令》,據說就是相裡氏一個偏支後輩所撰,已讓丹髓大開眼界。
更別提記載著天下最全的農事秘術的《仙農全書》,其中內容之浩瀚,丹髓都想象不出來。
丹髓聽到自己心髒撲通撲通跳動,睜大眼問:
“尊後手裡有《仙農全書》?”
“沒有,”琉玉隨口開始畫餅,“所以我說‘如果’嘛,不過隻要你肯吃這個苦,總有辦法得到的。”
丹髓已經被琉玉吊起了胃口,絲毫沒有覺得失望。
“什麼苦?我特別能吃苦,真的,您說說看。”
眼前女子眸光堅定,大有琉玉現在指哪兒她就打哪兒的意思。
琉玉託著腮笑眯眯道:
“也沒有那麼嚴重,隻是相裡慎如今佔據了龍兌城和太平城,我們也不能直接派人去打,隻能麻煩一點,正面不行,我們就側面迂回,從裡到外地攻破。”
從裡到外要怎麼攻破?
丹髓不太懂,但眼前的少女氣定神闲,莫名就讓人生出一種她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到的信心。
“好,我都聽尊後的。”
一旁的朝鳶從窗外的麻雀上收回視線。
她依稀記得,這個女孩子跨進這個門之前還充滿敵意呢。
她隻是走了個神,怎麼就突然全聽她家小姐的了?
“不過作為交換——”
琉玉話題一轉。
“你能告訴我,墨麟在狝狩場是什麼樣子的嗎?”
丹髓愣了愣。
她被這話勾起了不少回憶。
其實,她會對墨麟生出好感真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在無色城的狝狩場中,墨麟是最晚加入的,也是崛起速度最快的那個。
狝狩場的規矩,誰的打鬥最好看,能將對手打得越慘,誰就能得到更多的食物和傷藥。
雖然城規嚴禁無故殘殺妖鬼,但妖鬼們角鬥意外而死,卻不在城規的約束範圍內,所以有許多妖鬼在險惡的生存環境下,隻能揮拳向更弱者。
有一次丹髓被排到與墨麟同場角鬥,那時的丹髓在狝狩場上連敗十場,重傷難愈,不過吊著一口氣不死而已。
丹髓曾以為她那是她最後一次上場。
但墨麟卻在上場前向她遞了一句話,向她透露了自己的舊傷所在。
暴漲的求生欲使得丹髓沒有絲毫手軟,拼了命地重擊他的薄弱處,終於由逆轉勝,得到了足夠的食物和傷藥。
而墨麟呢?
他爆冷門落敗,害得不少下注他的貴人輸了錢。
氣不過的世族少年們買通守備,私底下狠狠抽了他一頓。
丹髓從小是個被打斷腿也不肯哭的硬骨頭,得知這個消息後卻頭一次哭湿了衣袖。
“……我這條命是尊主救的。”
丹髓收回思緒,呼出一口氣,抿了抿唇。
“這份恩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尊後若是介意,也可……”
她想說也可不給她學習《仙農全書》的機會,可話在嘴邊,每個字都像是鋒利的石子,硌得她說不出口。
正心頭沉重時,卻聽對面傳來一聲輕笑。
“我不是這個意思。”
歪著身子的少女眨眨眼:
“我就是單純好奇而已,至於你喜不喜歡墨麟,有多喜歡,那是你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丹髓完全沒料到這個回答。
“不過我也不建議你把你的喜歡付諸行動,”琉玉噙著笑意的眼望向她,“畢竟,你和我的這位夫君,你們兩個我都還挺喜歡的呢。”
丹髓怔了好一會兒。
啊?
怎麼還當著她的面表白上了?
等等,但是這個表白怎麼也把她一起算進去了?
丹髓還沒開口,就見眼前少女起身。
“過幾天你就先隨我們回極夜宮,相裡家的計劃,到時候我會知會你的。”
說完琉玉便出了內室。
墨麟被琉玉的勢擋在外面,也就沒有進去,而是在外間一邊聽懸鯉的稟報,一邊等著琉玉忙完他的事。
見琉玉終於出來,這邊懸鯉的報告也恰至尾聲,墨麟叫住了琉玉。
“晝食有什麼想吃的嗎?”
這幾日琉玉都沒好好用膳。
朝暝此刻正在邺都,加之昨夜勞累,墨麟便想著提前問問,好讓玉山的膳夫準備得精心些。
誰料從他旁邊經過的琉玉隻是用眼風輕輕掃了他一眼。
縱情一夜的青年姿態慵懶,一掃平日的陰鬱冷淡,從來沉鬱的眉眼難得舒展。
因為昨夜琉玉誇了一句他戴著那對山鬼銅錢的耳墜好看,他便沒摘,通身暗色中唯獨這抹赤紅色亮眼,襯得本就秀致的容色愈發妖異出眾。
琉玉眯了眯眼。
哼。
招蜂引蝶。
“我帶了六博棋去陪鬼女他們玩,晝食也和他們一起用,你自己吃吧。”
僵了一下的墨麟目送著金裳玉簪的少女身影消失在視野中。
在生氣嗎?
為什麼?
……昨夜有什麼地方,他做得不夠好?
墨麟凝眸沉思之際,見丹髓的身影隨後而出,他抬眸問:
“她同你說什麼了?”
丹髓撓撓頭:
“尊後說她喜歡你……”
墨麟眉梢剛剛一動,就聽丹髓緊接著道:
“還有我。”
懸鯉頓時瞧見尊主的眉頭擰了起來。
那雙幽綠眸子在丹髓身上打量,仿佛在說——
不可能。
丹髓絕不可能和他一個檔次。
-
去探望十二儺神的琉玉,這次見到了其他幾位重新洗牌後加入的新人。
“這次新加入的四位【鬼相】,都是從鹿鳴山的妖鬼中選拔出來的呢。”
鬼女給琉玉逐一介紹後,感慨道:
“不愧是在世族追捕下求生了這麼多年的野生妖鬼,的確有點本事——诶呦。”
被白萍汀彈了一下腦門的鬼女捂著額頭,白萍汀微笑道:
“這可是尊後麾下的人,莫要無禮。”
什麼野生妖鬼,好聽嗎?
琉玉笑了笑:“那也沒有咱們鬼女有本事,這次重排序列後就是第二了,真厲害。”
得到誇獎的鬼女神情驕傲,從第一滑到第四的攬諸冷哼一聲沒說話。
琉玉打量著眼前四位鬼相。
如今十二儺神中上四位鬼將分別是山魈、鬼女、白萍汀和攬諸,下四位仍無變動,而中四位則被鹿鳴山妖鬼頂替,受琉玉手中的山鬼龍鈴號令。
忠心於否先不論,琉玉得看看他們本事如何。
於是琉玉想了想:
“現下要接手玉山,有許多依附玉山的妖鬼尚未入九幽戶籍,這件事就交給你們四人辦。”
四名妖鬼面面相覷。
其中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神色懵懵,一開口便是:
“啥戶籍?俺不會弄啊?”
“俺也不會!”
“尊後還是安排點殺人的活吧,這個俺擅長。”
“嗯嗯!”
琉玉:“……”
好純正的泥腿子味。
這要是朝暝在,白眼能翻天上去。
“……不會沒關系,我會留十名女使協助你們,到時她們會教,都打起精神認真學。”
頓了頓,琉玉強調:
“差事辦得好,可賜神玉。”
一聽神玉,四名妖鬼眼前一亮。
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