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百術,以炁禁之——咒禁,奇經八脈,開!”
一陣無形的波動在林中漾開,在場半數人被琉玉壓抑了半路的炁海陡然釋出。
藏於暗處的玉山妖鬼瞳孔驟縮——
糟了。
蛛網探查到的實力不對!有人壓制了他們的炁海!
現身於琉玉一行人身前的玉山妖鬼正欲一擊致命,卻在行動的一瞬間,感受到了遠超他們預期的實力!
錯的!全都是錯的!
還未等他穩定心神,重新部署戰力——
月華一現。
儺衣少女踏著蛛絲倏然躍至他眼前。
“仁劍七式·漱冰濯雪。”
劍光如薄冰掠過。
頭顱墜地的同時,整座林中的蛛絲化作尋常銀絲,在朝鳶長刀掀起的炁流中一刀斬斷。
一切隻發生在剎那之間。
目睹全程的九方星瀾幾乎驚掉了下颌。
這便是……同輩之中第一人的靈雍魁首,陰山琉玉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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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劍在琉玉手中挽了個劍花,琉玉回過頭來,看向九方星瀾一直藏於掌中的通訊陣。
闊別兩世。
終於又見到這個人了。
少女瑰麗的面龐上徐徐綻開一個笑容:
“呀,彰華?你什麼時候與星瀾開的通訊陣?”
九方彰華望著眼前的琉玉,一貫從不遮掩情緒的少女,此刻卻讓他有些看不透喜怒。
良久,他才動了動幹澀的唇:
“此處還不安全,你莫要分心,帶著你的人進入下一個城池,別去摻和玉山和妖鬼墨麟的事。”
樹影婆娑。
蛛絲斬斷後,終於騰出手來的妖鬼將肩頭的萬華鏡扛穩了些。
……這人誰啊?敢教他們尊後做事?
琉玉抬眸瞥了眼妖鬼們肩上的萬華鏡,鏡面在夜色中幽深無光,仿佛一雙熟悉的眼眸。
她收回視線,眼尾彎彎道:
“你是在關心我?”
九方彰華凝眸望著一副異族打扮的少女。
她孤身一人在九幽,嫁給一個卑賤醜陋的妖鬼。
她曾經是何等驕傲的一個人,如今卻被迫穿上異族服飾,為一群低賤奴僕公然跳舞。
“我當然是在關心你,琉玉,他讓你身處險境,不顧你的死活,我不信你看不穿他對你的利用,你為何不拒絕這次鬼戲仙遊祭?為何要聽從他的安排?你代表的是大晁,隻要你不願意,就算是九幽尊主也不能強迫你——”
“沒有人強迫我。”
琉玉唇角輕揚,一邊注視著九方彰華的神色,一邊故意緩慢的、噙著甜蜜柔美的笑意,一字一頓地道:
“我願意這麼做,那當然是因為我已經被妖鬼墨麟迷得神魂顛倒……情深難以自抑了呀。”
第39章
啪嗒啪嗒。
被無量鬼火包圍的玉山演武臺上, 溫熱的鮮血順著臺階,正汩汩往下淌。
不遠處的十二儺神擂臺上,守擂戰已經到了最後兩輪。
上四人皆已是一身血衣, 中四人打得更是皮開肉綻,斷肢遍地,而下四人卻輕輕松松地敗在了玉山妖鬼的手中——顯然是與玉面蜘蛛已經達成了合作。
十六城城主亦是陣營分明。
站在玉面蜘蛛一方的十城城主, 如今已有三人撤回了派去擊殺琉玉的人手,重新站回了墨麟身後,還有三人仍抱著一絲絲希望,賭玉面蜘蛛和他背後的仙家世族能夠逆轉勝。
至於餘下四名城主——
眾妖鬼看著浸在血中的名錄冊子。
一炷香之前, 由陰山琉玉身邊的妖鬼記錄, 再由鬼侍傳遞到墨麟手中。
待確認清楚後,連懺悔認錯的餘地都沒有, 就這樣咽了氣。
墨麟的話不是恐嚇,誰殺尊後, 他便殺誰。
魔角上綴有寶石的女城主揚唇輕笑, 一邊擦拭手中的峨眉刺,一邊看了眼滴漏道:
“箭尺還有三寸, 留給諸位思考的時間可不多了呢。”
那些夾在玉面蜘蛛與墨麟之間的城主們此刻心神一片混亂。
他們輸了嗎?
十二儺神的上四人已露疲態,勝負沒人能說得準。
而且,誰也不能保證此刻投靠墨麟後,就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這個靠著絕對意義上的強大實力震懾群鬼的妖鬼之主,本身就是殘暴的、冷酷的——
青銅鏡折射的一抹昏黃的光, 映著那張陰鬱蒼白的臉。
玉面蜘蛛顫動的瞳仁死死盯緊墨麟的一舉一動。
死了嗎?
陰山琉玉死了嗎?
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是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
……除了陰山琉玉的死狀, 他想不到還有什麼能讓墨麟露出這樣的神色。
玉面蜘蛛的眼瞳中閃爍著冰冷的光。
陰山琉玉死了,墨麟失去了一個助力。
等到十二儺神再被他的人所替換, 墨麟的實力再強又有何用?
大晁除掉他,不過多費幾條人命和幾顆無量海而已,這樣的耗材,大晁和九幽要多少有多少。
九幽尊主的位置,被一個血脈低賤的妖鬼佔據這麼久,也是時候該歸還於他了——
下一刻。
圍繞在演武臺周圍的鬼火閃爍一下,倏然暴漲。
在這將天幕都快要染成幽綠色的洶湧鬼火中,眾妖鬼隔著灼燒得扭曲的空氣,望著那些滑膩冰冷的觸肢在火光下仿佛無止境地蔓延,生長,吞沒一切,心底生出本能的顫慄。
墨麟陰鬱黏膩的視線緊盯著掌中銅鏡。
他比琉玉更先一步注意到九方彰華的存在。
從九方星瀾突然出現在城外,將玉面蜘蛛的底細統統告訴琉玉開始,他就已經隱約感覺到背後有人在指點九方星瀾,直到萬華鏡映出一瞥金光構築的身影。
就算是化成灰,墨麟也不會錯認。
在無色城,在陰山氏的宅邸,在無數個他無法坦然走在陽光下的時刻。
這個人,可以理所當然地與她並肩而行,可以與她的名字一起被提及,可以替樹下淺眠的少女披上外袍,甚至於他們二人修習的都是同出一宗的劍法。
九方彰華習雅劍。
陰山琉玉習仁劍。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沒人比他們更適配這些詞。
所以當琉玉有難的時候,哪怕遠在千裡之外,哪怕違背家族的意願,九方彰華都會讓自己的堂弟將關鍵消息傳遞給琉玉,替她排憂解難。
而他呢。
他距離琉玉隻有一座城池的距離,卻被這邊牽絆,無法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
墨麟握著掌中銅鏡。
在這一瞬間,他忽而覺得自己從來都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妖鬼之主,依然是那個隻能藏身於暗處,無法堂而皇之走在她身邊的低賤奴隸。
直到琉玉的口中出現了他的名字。
像是即將溺水而亡的人,被緩緩渡了一口氣。
墨麟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銅鏡內的少女與那個人不再並肩,而是面對著面,彼此眼中湧動著洶湧浪濤。
“小姐。”
踏月而來的玄衣少女手提那把比她個子還高的長刀,她手腕靈巧翻動,將刀上血跡隨意擦拭在已沾滿鮮血的臂彎裡。
“五境以上的妖鬼皆已解決,餘下的數量比您之前預測的要少,目測僅有兩千。”
應該是墨麟那邊做了些什麼,動搖了玉山的聯盟。
琉玉放眼望向陷於混戰中的林間。
“風後八陣·第五型·玄襄。”
神轎周圍的玉京女使正與零散的妖鬼對戰,聞言頓時訓練有素地集結在琉玉四周,召來玉弓列陣以對。
平日看似尋常奴僕的女使們輕闔雙目。
隊列成形之時,足下一根根金線生發而出,縱橫成無數交錯方位。
也就在此時,琉玉調動炁海,祭出那枚山鬼龍鈴。
清鈴響徹山野。
以琉玉為圓心,遍布山野間的玉山妖鬼隱約感覺到了一股不妙的危機感。
——有什麼在靠近。
叮鈴,叮鈴。
清脆鈴音劃破長夜,每一聲的震動,都裹挾著琉玉釋出的炁流。
在山鬼龍鈴的號令之下,白日那些參加過十二儺神選拔的三千鹿鳴山妖鬼,正循著鈴音,自外向內的包圍這片樹林。
凝結著玉中炁的箭矢如雨飛落,不管他們如何移動,隻要腳下還踩在縱橫交錯的金線上,就會被這些玉箭無休止地追趕。
外有三千妖鬼。
內有女使弓陣。
玉山妖鬼的士氣被瞬間擊潰。
一旦士氣被打散,就算人數夠多,也不過是瓮中之鱉。
沾了血的玉劍重新化作劍簪,沒入她的發間。
少女轉身,笑意盈盈對九方彰華道:
“今日多謝你告知我玉山蛛絲牢的事,不過——其實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不會有事的,因為墨麟需要我,無論如何,我都會拼命趕到他身邊呢。”
即便隔著通訊陣,琉玉也能看見彰華臉上寸寸凝凍的神色。
再如何不受生父重視,眼前眉如蒼翠的青年也是生於世族,長於世族的貴公子。
豪門華宗養出了他臨萬事而有靜氣的風度。
曾經在靈雍一場冬試上,對手的劍尖離他的瞳仁隻有分毫,儀態莊重的長公子也仍神定心靜,反身挑劍如流風回雪,淡然深遠,被姬彧宮正贊了一句“骨重神寒天廟器”,無愧雅劍之名。
但此刻,琉玉卻在他如玉如璋的眉目間看到了幾分難以遏制的波瀾。
一種微妙的快意在她心中激蕩。
陰山氏的下一任家主對九幽的妖鬼之主情根深種,無法自拔。
他此刻心中,是忌憚多一些,還是畏懼多一些呢?
“……琉玉。”
九方彰華的嗓音裡有慍怒翻滾。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殺伐聲中,夜霧凝在少女的眉睫間,她微微笑著,盛裝之下,漂亮得有些不真實。
“你會告訴你父親嗎?”
胸腔中的呼吸被怒與妒燒灼得扭曲混亂,那張新雪覆玉的面龐緊繃如霜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