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琉玉忍不住多瞧了幾眼這孩子。
年紀小小,倒是挺會做生意的。
山魈看了眼身後的琉玉與墨麟。
猜字謎這個,他不得不承認,確實不是他們九幽妖鬼所擅長的事。
但射這個什麼小蟲子,看起來也沒那麼困難,這次總輪到他們九幽妖鬼在尊後面前露一手了吧?
“用不著那麼多,說不定幾支就夠用了。”
山魈自信滿滿。
琉玉略覺意外:“沒想到山魈竟還擅長射藝。”
“他連弓都沒摸過,”墨麟語調平靜地拆穿,“正因為沒使過弓,所以才如此自信而已。”
要學射藝,需要合適的場地,弓與箭更是消耗品,而妖鬼戰鬥全憑本能,哪怕用武器也都是一些刀劍斧钺之類的利器,不會使用弓箭。
隻有仙家世族長大的孩子,會將射藝作為必修課。
仿佛是為了印證墨麟的話,隻聽倏然幾聲離弦之音,眾人定睛一看,隻見那名自信滿滿的藍衣少年連放的兩支箭連炁陣都沒碰到,全都脫靶飛了出去。
抱著箭筒的小姑娘:
“買十支送一支,買三十送五支哦。”
山魈在周遭圍觀群眾的哄笑聲中臊得臉熱。
琉玉也抿唇輕笑,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山魈那邊時,她眼尾掃過一旁的掌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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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女兒倒是很可愛,小小年紀能造出這樣的炁陣,天資不會差,可有想過送去仙道院進修?我這裡有一樁活計,若掌櫃能接下,我有些人脈,或可以幫上你們。”
父母之愛子,為子計深遠,若能將這小姑娘送去陰山氏的仙道院修行,父親對陰山氏的忠誠也會多幾分可信度。
琉玉也能放心將偽造譜牒的事交給他。
然而那掌櫃卻嘆息道:
“實不相瞞,家中已有一子在靈雍學宮修行,玉京繁華,衣食住行皆需花錢,家中負擔頗重,若月娘也入仙道院,家中如何負擔得起?”
這等小事,在琉玉面前當然不是問題。
可不隻怎麼,電光火石間,琉玉瞧著這掌櫃與這小姑娘的臉,忽而脫口而出:
“掌櫃貴姓?”
掌櫃笑應:“免貴姓燕,名良義。”
琉玉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把嘴閉上了。
見琉玉沉默,身旁的墨麟低聲問:
“有問題?”
琉玉側過臉貼著他耳畔:“上次同你說的那個燕無恕,你還記得嗎?”
離得太近了。
墨麟幾乎能感覺到她的唇似有若無擦過他耳廓的觸感。
長睫垂落,他淡聲答:
“記得。”
就是琉玉說的那個差點殺了她的人。
燕無恕……燕良義。
他垂眸對上琉玉的眼:
“一家人?”
琉玉頷首。
之前柳娘給她的據點資料中,這個名字就與燕無恕的名字挨在一起。
……未免也太巧了吧。
不過仔細想想,似乎也合情理。
燕無恕本就是陰山氏推舉入靈雍學宮的自家人,她現在又要在太平城內的自家據點裡尋合適的譜匠,範圍一縮小,撞上也的確不奇怪。
隻是可惜,既然是燕無恕的家人,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用了。
“——什麼仙道院?”
回過神來,琉玉低頭一看,發現抱著箭筒的小姑娘昂著臉正望向她。
“姐姐,我爹會的我也會,你有什麼活需要人幹,說來聽聽呢。”
墨麟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冷聲答:
“沒你的事。”
名為月娘的小女孩瞧了眼墨麟。
墨麟的體型對成年人而言都略顯高大,更何況是對一個十歲的小女孩。
他方才冷臉一瞥,那樣陰鬱冰冷的壓迫感,簡直就和大人說的鬼故事裡的怪物一模一樣。
月娘縮了縮脖子,朝琉玉的方向小小挪動半步。
“我聽見了。”
她揪住琉玉的衣袖,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睜得老大,聲音卻壓得很低:
“是要造譜牒嗎?那個我也會的……我的嘴會閉得很緊,不會讓其他人知道……可以嗎?”
琉玉望著她閃爍著希冀的雙眼。
月娘也望著這個看上去漂亮又心軟的姐姐。
“不可以呢。”
前世陰山氏送燕無恕入仙道院,又替他寫了名帖,讓他一介白衣能夠入靈雍學宮求學。
結果竟成了他轉投別家的跳板。
這一世琉玉沒把他全家都連根拔起,趕出陰山家的土地,已經實屬仁慈,還想讓她再培養燕無恕的妹妹?
做夢去吧。
望著小姑娘可憐兮兮的臉,琉玉熟視無睹地挪開視線。
“——掌櫃,我們不玩了。”
方才在旁邊的那對男女從琉玉的身旁經過,將弓交還給了燕掌櫃。
除了弓之外,他們還將沒用完的箭一並還了回來,燕掌櫃見狀道:
“還剩這麼多呢,這就不玩了嗎……”
琉玉原本並未關注這兩人,他們卻在此時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掠過琉玉和墨麟的臉,下颌微抬道:
“家族有訓,不與妖鬼共用一物。”
墨麟眉頭微動,緩緩抬起眼簾。
對面那紫冠少年似乎還嫌不夠,下一句便當著琉玉的面道:
“在下並無冒犯之意,隻是觀小姐也是世族出身,許是家中敗落?但再如何敗落,也實在不應自降格調,令妖鬼為僕,墮了世族門楣啊……”
“——什麼叫不與妖鬼共用一物!我都沒碰你的弓,你矯情什麼!”
若非鬼女拽著,山魈差點就要撲上來撕爛這紫冠少年的嘴。
“同處一家店,與同用一物何異?”
紫冠少年眉頭緊鎖,一抬頭對上琉玉的目光,他道:
“在下確無冒犯之意,隻是實話實說,還望小姐莫要見怪。”
少年模樣瞧著還尚且稚氣,操著一口世族官話,言語間狀似斯文,可細細聽他所說的內容,每一個字眼裡都是將自己與旁人劃得泾渭分明的優越感。
琉玉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笑道:
“無冒犯之意,也冒犯得挺徹底的呢。”
他身旁的黃衣少女蹙了蹙秀眉,上下打量起琉玉。
她身上沒什麼家徽標志,瞧不出具體是哪家,但那種氣度卻偽裝不來,她必定是世族出身的人。
昨夜妖鬼襲城,陰山岐身亡的消息,已經在妖鬼長城附近的幾個城池傳開。
亂世之中,城池無主,遠在仙都玉京的陰山氏又鞭長莫及,臨近的幾個世族,都想吞下這塊肥肉。
但也不願太過冒頭,隻敢先各自遣人前來太平城探探虛實。
他們兩人便是被家族派來太平城的一對兄妹。
這個人,難道也和他們一樣,是來打太平城主意的世族?
但哪家世族子弟身邊會有妖鬼隨侍?
而且離她最近的那個,氣勢頗為驚人,瞧著也不像是尋常僕從。
“我哥說話就這樣,你別往心裡去,我叫申屠世英,他叫申屠世彥,不知妹妹是哪家貴女?”
琉玉對上申屠世英帶著三分客套笑意的面龐,卻挪開視線看向不遠處喘著粗氣的山魈。
她勾勾手,示意鬼女將山魈手裡的弓拿過來。
鬼女一把奪過,小跑著送到琉玉面前。
弓身在琉玉手中翻轉,少女垂眸試了試弓弦。
“如公子所言,不過是說出來都無人聽過的破落戶罷了,在坐擁邊境六城的申屠家面前,不值一提。”
申屠世英仔細瞧著少女的面孔。
這的確是一張極其陌生的臉。
可觀她不卑不亢的姿態,讓人極難相信這名世族少女真的隻是落魄門戶出身。
“閣下抬舉,和仙都玉京那些大族比起來,我們申屠家也不過是無名之輩。”
口中說著謙詞,但申屠世英的眉宇間也藏著幾分居高臨下的自矜。
這妖鬼長城以南的邊境,的確數他們申屠家雄踞一方,勢力最大。
“今日是我哥冒犯在先,還好你不計較,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走——”
“別急呀。”
琉玉面上徐徐綻開一個笑意。
“申屠公子如此好心提點我世族的規矩,在下感激不盡,欲贈回禮,還望申屠公子不要嫌棄。”
申屠世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申屠世彥還沒察覺到琉玉的陰陽怪氣,肅然道:
“小姐客氣,在下不過是實在看不過眼——”
“方才見二位射了百餘支箭也未能射中一支,不如就將我們射下來的螢蟲贈給申屠公子吧。”
此話一處,哪怕是最遲鈍的申屠世彥也覺察到了琉玉的惡意。
申屠氏駐扎妖鬼長城,家主擔的是作為抵御妖鬼的第一道關卡的重任,自然滿門皆是兵道修者。
兵道修者,最忌諱的莫過於武道上輸給別人。
所以他們方才路過此處,才會在這家鋪子耽擱許久,無非是起了勝負欲,一心想要做第一個射中螢蟲的人。
隻可惜耽擱這麼久也沒射中。
可眼前這個少女卻大言不慚,要與兵道世族的人一較高下?
申屠世英面上浮現一個譏笑:
“這可真是一份厚禮,不過,可不是那麼容易能送出手的,閣下就這麼有把握?”
琉玉笑眼彎彎:“申屠小姐說笑了,這種小事,還用不著我出手。”
說著,她就將弓塞到了墨麟的手中。
墨麟緩緩對上琉玉的雙眼,平淡的眸光中略帶兩分不解。
她以為她如此胸有成竹,是要自己上呢。
琉玉更加不解。
他們妖鬼的面子,當然要靠自己找回來,難不成靠她?
“……你覺得我會嗎?”
琉玉偏頭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你怎麼可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