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需要特制的琉璃鏡片就能看破易容幻術,但其實七境以上的修者不需要鏡片,也仍然能察覺到易容幻術對自己的影響。
然而他此刻看著山魈與鬼女的臉,若非知曉內情,竟連他都感知不到半分幻術的痕跡。
這說明琉玉的易容幻術已入至臻之境,不是世族貴女學來玩玩的程度。
墨麟凝視著身旁少女。
她為何會如此擅長易容幻術?
金尊玉貴的大小姐,什麼時候才會需要掩藏起自己的身份?
鬼女捧著臉,體貼道:
“啊,那早知道就不一口氣要那麼多花燈了,萬一被人發現,橫生枝節怎麼辦?”
琉玉對自己的易容幻術有幾分自信,若非學了這一手,她哪能在幾大世族的圍剿下周旋十年?
隻可惜哪怕易容幻術煉入至臻,還是能被一枚小小的琉璃鏡片看破。
所以前世為潛入九方家的婚宴,救回檀寧,琉玉才隻能用最原始的辦法,也就是將自己的臉劃得面目全非,才能瞞過一雙雙對她再熟悉不過的眼睛。
琉玉摸了摸自己的臉。
那時候可真是疼呢。
“不會那麼容易被發現的。”
琉玉抬起頭,眉眼間生出幾分微妙笑意。
“而且——今夜我就是要整個太平城的人都認識我們的這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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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女露出略顯困惑的神色。
這張臉?
可他們如今的臉,不都是幻術偽裝出來的嗎?
琉玉沒有解釋,隻是狀似隨口道:
“若給你們成為世族的機會,你們想要一個什麼姓氏?”
山魈和鬼女面面相覷。
他們?
世族?
尊後今日說的話怎麼奇奇怪怪的?
不過既然是闲聊,山魈便直言道:
“自然是隨尊主的姓氏,姓墨。”
鬼女嘲笑:“真笨,哪有單字的世族,世族的姓氏都是雙字。”
琉玉邊走邊沉吟:
“墨……有古地名為即墨,往上追溯百年,也有以即墨為姓氏的豪族,這個姓氏倒是很合適,你們覺得如何?”
即墨氏。
聽上去倒的確是個很像仙家世族的姓氏。
不過……
“合適什麼?”
山魈神色困惑,他們這不是在隨便瞎扯嗎。
琉玉沒有回答他的疑惑,隻是笑意神秘,偏頭問墨麟:
“你覺得好聽嗎?”
墨麟默然無言地迎上她的目光。
暈沉沉的濃綠沉在他眼底,琉玉透過他的這雙眼,總是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算了,你都不識字,也沒有挑剔的餘地。”
琉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名字就叫瑰吧,即墨瑰,王與鬼稱瑰,诶呀,真是在他們眼皮底下耍小心機,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發現呢……”
話雖如此,但墨麟睨著琉玉,在她臉上隻看見了小孩子惡作劇般的天真雀躍,瞧不見半分膽怯。
“不必聽他們的胡說八道,”墨麟忽而開口,“即墨氏衰亡太多年,如今世上已沒什麼殘存的血脈,你應該換一個多少有些族人的姓氏,更方便行事。”
琉玉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不難猜。”
她之前透露出來的意思,就是想讓整個陰山氏金蟬脫殼。
如今陰山岐假死,太平城明面上已經無主,想要將太平城徹底從陰山氏的版圖中挖走,就必須找到一個與陰山氏完全無關的勢力佔據這座城池。
但此事難就難在,到哪裡去找一個與陰山氏完全無關,還要足夠信得過的勢力?
找不到的。
這可是未來要將全盤家產都交付給對方,哪怕是血緣姻親,在如此龐大的財產面前,稍有不慎就會反目成仇。
所以,唯有一個辦法——
她自己創造一方勢力,光明正大地將整個陰山氏吞下,讓明面上的陰山氏消亡。
為此,她需要一個假世族。
墨麟從她到太平城後的每一次行動中,看到了這個計劃的雛形。
不得不說,這是個聽上去十分駭人的計劃。
偽造仙家譜牒隻不過是豪族充門面的把戲。
可杜撰一個假世族,混入那些真正百年傳承、對自己高人一等身份深信不疑的仙家世族內,與他們同席而坐,稱兄道弟——
這可能嗎?
譜牒、家族成員、貨真價實的田莊佃戶部曲,都要從何而來?
這計劃放在尋常人身上,連這種念頭都不會有。
——但生出這種念頭的人卻是陰山琉玉。
世族中的世族,貴女中的貴女,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世族內部的每一條根系是如何蔓延擴散,又是如何扎根於這世間。
如果她真的是這樣打算的。
那她似乎,也的確有這樣的能力。
四目相對。
片刻後,琉玉抿出一個贊許的笑容。
雖然不識字,但這位妖鬼之主卻真的比許多知書識禮的世族都要聰明。
前世的琉玉在九幽長居百年,雖沒有直接插手過九幽的事務,但隻是看著九幽進出的那些賬目,也能窺見整個九幽在那百年裡的變化。
外有仙家世族虎視眈眈。
內有九幽妖鬼與人族百姓矛盾重重。
所謂的妖鬼之主,實際上仍是一個長於牢籠,從未受過正統教育的奴隸。
然而琉玉在集靈臺的高處,眺望九幽一年比一年大的城池,還有一年比一年少的戰亂,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從出生起便顛沛流離,屈居人下的奴隸能夠做到的事。
她也曾不服氣的暗自比較,若自己和他同樣的出身,墨麟做到的事,她能做到嗎?
琉玉的假設卡在了第一步。
因為她怎麼也想不出,以當時無色城當時被五大世族重重鎮守的局勢,墨麟到底是怎麼闖出來的。
前世陰山氏覆滅後,還有一群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指證當初墨麟能闖出無色城,全都是陰山氏在背後相助的傳聞。
這聽上去倒是合理。
可惜,陰山氏根本沒有幫妖鬼的理由,不過是其他世族的栽贓陷害罷了。
“既然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就更該覺得即墨瑰這個名字合適了,他們覺得我嫁到了九幽,就成了一文不值的泥腿子,我就偏要帶著妖鬼重新回到仙都玉京,站在那些人的面前——”
她停在一家鋪子面前,那是之前統領烏止給她的那份名單上寫著的地址。
站在臺階上的琉玉回過身,對他笑道:
“讓他們看看,他們所謂的高貴血脈,是多麼容易被偽造的東西。”
墨麟怔然注視著少女立於花燈下的身影。
明知不可能做到。
可從她的口中說出,卻仿佛千山可越,萬水難阻。
那是一種能將旁觀者蠱惑俘虜的生機勃勃——
他忽而伸手,握住了少女纖細的腕骨。
“很好看。”
琉玉被他突兀冒出來的這句話定住。
妖鬼之主仰視著她,宛如在仰視著神臺上不染纖塵的神女,眉眼間卻又緩緩勾起一個極具侵略性的神色,一字一頓道:
“待來日,我將那些城池盡數替你打下,你以真容示於人前時,必定更加好看。”
第22章
“幾位客人要來試試螢射嗎?”
見琉玉等人停留在門外, 法器鋪的掌櫃攢著滿臉笑意迎了上來。
琉玉從墨麟方才那句話中回過神來。
背過身時,她的嘴角輕翹,眉梢浮現出顯而易見的愉悅。
她打量起朝他們走來的掌櫃。
掌櫃是個五十出頭的中年人, 五官周正,發間夾雜幾縷難以忽視的白發,做久了迎來送往的生意, 背脊佝偻,臉上掛著生意人常有的討好笑容。
這間法器鋪是陰山氏在太平城的據點之一,那位擅長編撰譜學的譜匠,正是這家鋪子的掌櫃。
平日在鋪子造法器。
暗地裡替一些空有錢財卻無身份地位的家族偽造譜牒。
據烏止所說, 這位譜匠的手藝在整個大晁都排得上號, 且還算是半個自家人,一家子都靠著陰山家的產業生活, 按理來說比外面的人用著更安心。
不過……
人心難測,沒有什麼一定用著安心的人。
琉玉前世在這上面吃了大虧, 這一世不得不慎之又慎。
“咱們家的螢射玩法與別家不同, 頗有挑戰,隻要能射中一隻螢蟲, 就能從鋪子內的天階法器中任選一件,今夜到目前為止,還無人能射中,諸位可要一試?”
掌櫃老早就注意到琉玉一行人了。
點了一路花燈過來的客人,出手闊綽, 夜市上各家鋪子都盼著他們能光顧自家, 見他們在自家鋪子前駐足, 掌櫃滿臉意外之喜。
琉玉凝視片刻,笑問:
“是嗎?螢射無非就是拿一些移動速度極快的小螢蟲做靶子, 夜市隨處可見,有何特別的?”
掌櫃見琉玉似有興趣的模樣,眼尾褶皺更深,他將琉玉引向門口右側的螢射攤位。
那裡正有一對男女正挽弓而射,圍觀人群還不少。
琉玉他們湊近一看,這才發現這和普通的螢射確有不同之處。
正如琉玉方才所言,普通的螢射不過是作為靶子的螢蟲移動速度忽快忽慢,捕捉起來要麻煩些,可若遇上真正射藝高超之人,也並不難射中。
但這一家,卻在箭矢與螢蟲中間,設置了一道炁陣。
穿過炁陣的箭矢將不再以直線射出,而會被炁陣轉移到圓陣的對角方向。
也就是說,想要射左側的螢蟲,就必須對準右側放箭。
如此解釋倒也不算復雜,隻是螢蟲驟停驟行,速度飛快,實際瞄準起來絕沒有那麼容易。
山魈生出幾分興趣,對著那層炁陣前後打量:
“這炁陣倒還挺有意思,其他地方還真沒見過,掌櫃的手藝不錯啊。”
掌櫃的看了眼攤位旁抱著箭矢的小姑娘,捻須笑道:
“過獎過獎,都是小女在家無事琢磨出來的小玩意兒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話雖如此,但掌櫃眉宇間透著自豪,一看就是替女兒驕傲的老父親。
躍躍欲試的山魈取了銀錢,正要交給抱著箭筒的小姑娘,那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卻眨眨眼,嗓音甜甜道:
“三十文一支箭,買十支送一支哦,一口氣多買幾支玩得更過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