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闖入仙都玉京,獨身硬戰仙都十二將的時候,她親眼看到他隨手拾起落在地上的弓弩挽弓而射。
可她又轉念一想。
也對哦。
他有無量鬼火,也有呼名治鬼的鬼律,的確不需要會射藝啊。
琉玉面上雲淡風輕,心底卻生出幾分苦惱。
她自己上……倒也不是不行,隻不過她的射藝跟這對申屠兄妹也就半斤八兩,著實沒有必勝的把握。
正當琉玉準備硬著頭皮上的時候,墨麟忽而開口:
“教我試試。”
……你開玩笑吧?
申屠兄妹聞言也眸含訝異之色。
現在現學?
什麼水平,這麼大的口氣?
兩人都頗覺荒謬,然而當那妖鬼挽弓瞄準之時,他們仍生出了幾分不妙的預感——
他真的會。
倏然離弦的箭矢飛馳如流星,竟比那些螢蟲速度更快,眾人視線緊追著那道流光,穿過螢群時呼吸一滯。
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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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玉倒沒覺得太失望,反而因墨麟的射藝而驚異。
“你這不是會嗎?什麼時候學的?你學這個做什麼?”
墨麟垂眸搭弦。
掠過腦海的畫面是花燈下的一眾少年少女。
金裳華服的少女懶懶倚在一旁,指著其中的某一件法器隨口道:
——我要這個,彰華,替我射下來。
如玉如璋的少年溫然一笑,仿佛對她的所有要求都無有不從。
“會,但不夠準。”
墨麟抬眸凝視前方,平日冷淡散漫的目光在此時銳利如刀。
“看出方才我偏在何處了嗎?”
琉玉回過神來:
“你的肩膀和手臂太緊了,力道太大,反而會讓箭矢不夠準。”
“好。”
又一支箭矢倏然而出。
而這一次,幾乎是擦著螢蟲的尾巴過去的。
申屠兄妹兩人的臉色變了。
第三支。
第四支。
站在鋪子前的兩人一個指點,一個挽弓,每一箭都射得兄妹二人心驚肉跳。
完蛋了。
就不該跟他們起衝突的。
若真是被一個妖鬼在大庭廣眾之下勝過,他們申屠家簡直顏面掃地。
這少女——究竟是從哪家冒出來的?
第二十箭發出了與之前全然不同的聲響。
守在攤邊的月娘張圓了嘴,第一個喊:
“射中了!他射中螢蟲了!”
圍觀群眾也是一片喧哗。
“真中了。”
“申屠家的人都沒射中的螢蟲,被一個妖鬼射中了。”
“這可真是……”
“噓——別被申屠小姐聽見!”
山魈和鬼女才不管旁邊申屠兄妹是什麼臉色,兩人蹦蹦跳跳,隻差敲鑼打鼓在申屠兄妹面前炫耀。
還嫌他們碰過的弓髒。
水平不怎麼樣,事倒挺多!
琉玉拔下了那隻箭矢,那一箭其實並沒有射穿螢蟲,隻不過射中了它一邊的翅膀。
但就連攤主也承認射中了,他們自然贏得貨真價實。
琉玉將那支箭矢在指尖囂張地轉了一圈,笑眼彎彎道:
“裡面的天階法器,申屠公子自己隨意挑選一樣就行,我隻帶走這支箭就夠了。”
這可是讓申屠家顏面掃地的一箭呢。
“——站住。”
申屠世英叫住了欲離開此地的琉玉,臉色難看。
“閣下贈了如此大禮,卻不肯留個姓名?”
琉玉等的就是她這一句。
她回過身,燦如朝霞的裙擺回旋一圈。
“我叫——即墨瑰。”
申屠世英凝視著她的背影。
即墨瑰。
很好,她記住了。
走出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頭頂弦月當空。
花燈節正值熱鬧之時,墨麟看著腳步輕快的少女,唇邊彎起一個淺淡的弧度。
“還想去哪兒?”
琉玉忽而停下腳步。
她回眸,瞧著已經離得有段距離的申屠兄妹的方向,身後的山魈與鬼女湊在一起嘰嘰咕咕,不用聽也知道,說的肯定是申屠兄妹的壞話。
“花燈節……好像也不過如此,鬼女,山魈,你們玩夠了嗎?”
兩人點點頭。
花燈點了,風頭出了,還買了許多東西。
比之前他們見過的,想象過的任何一次花燈節,都要有意思。
琉玉轉了轉手裡的箭矢。
“那就回九幽吧。”
聽到某個字眼,墨麟眸色微動。
姑獲鳥鬼車載著一行人緩緩駛過妖鬼長城。
來太平城不過兩日,但這兩日大起大落,折騰了不少事,著實累人。
上了車的琉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一些瑣碎的事。
燕家人不能用,他們還要再另外尋譜匠;太平城無主的狀態不會維持太久,需要趕在周圍幾個世族行動之前,將即墨氏這個假世族立起來……
墨麟在一旁安靜聽著,視線卻落在她邊說邊往下滑的腦袋上。
有些話在嘴邊打轉。
“你……”
剛開口,就見實在支撐不住的少女趴在兩人之間的矮幾上,闔上眼就這麼睡了過去。
燭火昏黃。
遠處極夜宮的輪廓依稀可見。
鬼女和山魈的對話聲隔著一道車門,聽得朦朦朧朧,墨麟在夜色中安靜端詳著少女的睡顏,伸手替她撥開黏在唇邊的發絲。
指腹不經意掠過她的唇。
他卻並沒有及時收手。
“……上次你來時,我沒能夠親自來接你。”
他輕聲將那時未能說出口的話道出:
“琉玉,歡迎來到……妖鬼的世界。”
第23章
九方彰華長目微斂, 於窗外焰火綻開聲中,靜默聆聽著對面少年的所說的內容。
“……十七的屍首已經運回梅岑安葬,我隔著通訊陣仔細瞧過, 血肉裡都是石子的齑粉,對方善煉炁之術,但如此擅長煉石中炁, 應該不是世族出身的人。”
就算是買不起玉石翡翠的寒門子弟,也會用些廉價的瑪瑙岫玉。
玉質越純粹,煉炁的難度就越低,炁的純度也會越高。
對方連這些都用不起, 隻能以隨處可見的漢白玉甚至碎石為媒介, 多半是比寒門還要低一等的平民百姓。
若真的隻是尋常平民,即便是天賦異稟的八境修者也沒什麼好怕的。
仙家世族之力, 豈是一人能夠與之抗衡?
“堂兄可是在懷疑什麼?”
九方星瀾仔細打量著九方彰華的神色,安慰道:
“莫說在外面, 就算在族中, 這孩子也是囂張跋扈,樹敵眾多, 此次有人趁著太平城之亂下手,實屬正常……也是他運氣不好,撞上了鹿鳴山妖鬼與九幽妖鬼之間的衝突。”
鹿鳴山妖鬼是暗殺陰山岐的幌子——知道這個內情的人並不多。
在大部分的人看來,陰山岐和九方家的十七公子不過是被妖鬼之間的內鬥牽連的倒霉蛋。
茶水升起的白霧浸染長睫,烏潤的瞳仁中倒映著微微漾開的茶湯。
九方彰華道:“陰山岐的屍首, 並沒有送回仙都玉京。”
“哪兒還有屍首啊, 據說那個紈绔被逼急了, 竟慌不擇路,跳下了滿是妖鬼的斷崖, 他們陰山氏在太平城的部曲去收屍,隻收回來幾片衣角。”
少年嘖嘖感嘆了幾句,想向九方彰華八卦一下,陰山澤有沒有為此和南宮鏡吵架——畢竟陰山岐當初就是犯了錯被南宮鏡發配去太平城的,卻突然瞥見了一截煙粉色的衣角。
九方星瀾收了話風,眼尾勾出一個純稚友善的笑容:
“啊,檀寧姐姐來了。”
很是識趣的少年隨即起身,從檀寧身旁擦肩而過時,還衝她眨眨眼,誇贊她今日所戴的玉簪花很是別致好看。
檀寧用一種見了鬼似的表情與他對視。
她還沒忘記幾年前,九方星瀾為討好她姐而在靈雍學宮煽動眾人孤立排擠她的事。
怎麼他自己倒像是失憶了一樣,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
“——暗殺我三叔的事,有你的一份嗎?”
甫一落座,檀寧便單刀直入地撂下了這麼一句。
九方彰華面含靜氣,並未因她這句話而掀起半分波瀾,珪璋之姿的青年安靜地凝視著檀寧的眼。
那樣安之若素的恬淡眸色。
倒讓檀寧的氣勢瞬間被消解了七分。
“若真是九方家策劃暗殺陰山岐,”他嗓音清越悠遠,溫然若水,“於情,我與陰山家的師徒關系不足矣讓父親信任我不會泄密,於理,這樣的大事,父親一貫隻會交給三弟或者四妹歷練,輪不到我。”
聽到他這番話,檀寧原本滿是戒備的目光霎時怔住。
她一時怒火中燒,差點忘了。
九方彰華雖是九方家的長公子,但卻因無法修行九方家的兵道而被邊緣化,並不受九方家家主的重視。
所以當年,才會被陰山澤撿回陰山家,收為親傳弟子教導。
就算真是九方家的謀劃,他應該……也是不知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