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著頭跟著媽媽進了家門,下意識地去尋找馮成則的身影。
他正坐在沙發上看手機,聽到動靜,偏頭循聲望了過來,四目相對,他明顯也愣了一下。
“老季,生抽買回來了!”
汪雲蓮喚了聲,催促,“不早了,快點把午飯弄好。”
季明志將棋盒放下,樂呵呵地對寶貝孫女說道:“姥爺去做飯了,今天全是沅寶愛吃的菜。”
“好耶!”
家裡除了季明志以外,沒人有太多耐心陪著小孩玩這種下棋遊戲,馮嘉沅蹬蹬蹬地爬到沙發上坐下,“那我現在可以看一會兒動畫片嗎?”
馮成則看向季清羽,等著她的回答,畢竟這是在她家,她這個當媽的說了算。
誰知道季清羽耷拉著腦袋,六神無主,都沒認真聽女兒說了些什麼。
馮成則面露無奈之色,點了下頭,“不要看太長時間。”
這幾天他在工作之餘,也在惡補一些育兒知識。其中有一條他印象很深,小孩每次觀看電子產品的時間最好不要超過二十分鍾。
他是有些介意自己戴眼鏡的。
還好季清羽的視力不錯,如今二十七歲,一雙眼眸依然清澈明亮。
他希望沅寶能夠像她多一點。
馮嘉沅又重新高興起來,得了爸爸點頭後,她動作麻利地跳下沙發,在茶幾抽屜裡找到遙控器,飛快開了電視機,操作很溜地翻到自己要看的卡通頻道,一隻粉紅豬跳了出來介紹自己的一家。
她也跟著佩奇在念開場白:“This is Mummy P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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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 this is Daddy Pig~”
她家沒有George,爸爸媽媽遺憾地告訴她,也不會有,所以這句話她都不念。但每次跟著介紹豬媽媽豬爸爸時,她總會看向自己的媽媽和爸爸。
沅寶記性很好,這一集她看過好幾遍了,居然背起了裡面的旁白對話,一點都不帶磕絆的。
季清羽終於回過神來,為沅寶的發音驚嘆。
要知道她像沅寶這麼大的時候,僅僅隻是能夠數到一百,她爸媽都奔走相告宣布她是個甜菜。
自從上了重點高中後,她就很快認清自己不是天才、隻是個普通人的事實,年級學霸太多了,卷不過,根本卷不過。不過即便如此,高考時發揮得也還不錯,上了景城大學。
她本來想對著沅寶狂吹彩虹屁的,但見小孩認真地看電視,隻好憋住。
坦白說,她現在充分理解自己留下沅寶的這個決定。如果她沒推算錯時間,她應該是在九月份中下旬左右懷孕的,來年的七月份沅寶出生……而那個時候,馮成則二十八歲,現在三十三歲的他精力都如此旺盛,更別說五年前,說是體力與精/子質量在巔峰時期也不為過吧?
他還不是那種草包二世祖,博學多才、高度自律嚴謹,長相氣度優越卓絕。
他究竟適不適合當老公,她現在還不清楚,但他作為孩子生父的客觀硬件條件來看,絕對能夠過關。
對於季清羽打量的目光,馮成則也不是個死人,自然能夠察覺得到。他正好也有事要問她,趁著嶽父嶽母在廚房忙活,沅寶也在專心致志看電視,他示意她找個可以說話的地方一聚。
兩人一前一後來了季清羽的房間。
她大約很久沒在家裡住了,以往亂得跟豬窩有得一拼的房間整潔幹淨。
將房門關上後,馮成則才低聲詢問:“是不是有什麼事,你回來時臉色好像不太好。”
季清羽欲言又止,她在猶豫要不要說給他聽。除了他們以外,沒有人知道現在的他跟她,對過往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他們沒有參與,沒有經歷,自然也沒有感情。
那個馮成則或許在親情跟愛情之間選擇了愛情。
可是,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他呢,他對馮昱還有兄弟情誼。人在有感情跟沒感情時,做的決定也會全然不同。如果現在的他想要修復跟馮昱之間的關系,那她該如何自處?
他跟她還會在同一條船上嗎?
季清羽一點都不傻,她這個沒有家世背景的妻子在事業上無法給他帶來助力,她跟馮昱還有過一段,如果現在站在天平的兩端,她不相信自己會比馮昱更重。
“怎麼了?”
馮成則見她蹙著眉頭,一副很糾結的模樣,問道:“你媽跟你說了些什麼?”
季清羽腦子裡亂得跟漿糊似的。她還沒理清思緒,想告訴他,又不想告訴他,人都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面對如今的境況,她之所以坦然接受,甚至還怡然自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的隊友是馮成則。
但如果要瞞著他……能瞞得住嗎?
他已經在查了,這件事他遲早也會知道。
“晚上再說,好嗎?”季清羽有些倉皇地看向他,她在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手指會無意識地絞著。
馮成則也不知道她在不安什麼。
他低眸注視著她,這個房間並不大,他站在這兒更顯得局促,屋裡充斥著他的氣息。
突然,他嗯了一聲,語調平靜,似有幾分安撫之意,“你想什麼時候說都可以,我不是非要現在就知道。最大的變故我們已經經歷了,其他的,”他停頓數秒,“都不過是小事。”
所以,沒有必要不安,更沒有必要驚慌。
比起她的“晚上再說”,他覺得更需要心煩的是他控制不住想要抱她的衝動。
他似乎高估了自己,誤會他能跟本能去抗爭並且還能贏。這具身體愛她,迷戀她,困在裡面的靈魂即便想要克制,可又能抵抗多久。
季清羽的心突然就安定了。
她也豁然開朗。最壞的結果不過是離婚罷了,她也不是不能接受,況且以馮成則的人品,哪怕真的到了離婚這一步,他應該也不會為難她,畢竟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孩子。
“好,我聽你的。”她抿唇一笑,抬眼望著他,早已沒了初次見面時的緊張,身份的轉換,讓她不知不覺地就把他當成了一個男人,不是曾經實習過的公司老板,更不是男友的大哥。
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在用曾經看馮昱的眼神看著他。
信賴、專注、認真。
馮成則隨意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
鏡片下的眼眸逐漸深沉。
隻是轉身往門口走的季清羽沒有看到。
…
不用上學的日子,馮嘉沅是怎麼都不肯午睡的,季明志跟汪雲蓮也想讓女兒女婿好好休息,吃過飯後就帶著寶貝孫女出門去附近商場的遊樂園消磨時光。
其實馮嘉沅也有自己的專屬遊樂園,並不以盈利為目的,隻要她想過去了,這天都會特意清場。不過,比起一個人在遊樂園裡轉來轉去,她還是更喜歡跟不同的小朋友玩耍。
季明志跟汪雲蓮也知道馮家對這唯一的孫輩有多看重,光是他們自己也是眼珠子不錯地盯著。隻要進了遊樂場,兩人都要跟在沅寶身邊,更不要說外面還有保鏢。
馮成則一晚上都沒休息好,躺在季清羽房間的床上,背靠著枕頭。
空調的風安靜地吹著。
他摘下了眼鏡,正在翻著手機裡郵件,可能是真的有些困了,沒一會兒他放下手機,本來隻是想閉目養神,沒想到躺在這一米五的床上,他還真的睡著了。
季清羽不想睡。
她在客廳看電視,無奈這老房子到了下午就很曬,也很熱,開著櫃機效果也不佳,幹脆輕手輕腳回了房間,見馮成則睡得正熟,她隻好坐在書桌前,找了部這五年裡口碑不錯的電影打發時間。
馮成則睜開眼睛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季清羽背對著他坐在椅子上,她找了個最舒服的坐姿,雙手託著臉,身子微微前傾,綢緞般的長發垂在肩後,也許是空調風口朝下對著她,經過她時,帶著她身上那甜而不膩的氣息送到了他的鼻間。
很少有人知道,馮成則最喜愛的顏色是白色。
他雖然愛喝意式,也愛喝烈酒,從不碰甜食——然而,他喜愛“甜”的氣息,這跟他童年某個階段的經歷有關,像他這樣被寄予厚望的第一繼承人,除了睡覺吃飯以外,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習,偶爾也會有感到累的時刻,從馬場到馮宅的這段路,會經過幾家蛋糕店,他借著給祖母買蛋糕的理由,讓司機停車,而他會在蛋糕店裡讓思緒放空三分鍾到十分鍾不等。
一部電影兩個多小時,季清羽沒有按快進看完,依然意猶未盡,痛快地伸了個懶腰,都忘記了屋子裡還有個睡覺的大活人,無意識地發出了“唔”的低吟。
她活動脖子,側過頭時,餘光瞥見都快伸到外面的長腿,連忙扭頭,以為自己吵醒了馮成則,定睛一瞧,他還沒醒,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坐了兩個多小時,腰早就酸了,放輕動靜站起來,正要悄悄繞過床尾離開時,不經意地掃見都快滑落到地板上的空調被。屋子裡有些涼,遲疑了一會兒,她光腳來到床邊,俯身,輕輕撿起被子,為他重新蓋好,又擔心他會熱,悄悄往下拉了一點,隻蓋住他的肚子。
這樣既不會熱,也不會著涼。
她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提著裙擺走出房間,關門時動作輕了又輕。
伴隨著很輕微的“咔噠”一聲,床上闔眼的男人唇角翹起。
…
補眠後的馮成則精神煥發,季清羽瞧了他一眼,認為他可以再加個通宵班也毫無壓力。不過可能全人類都是這樣,睡好了,睡夠了,心情也會變得更好,具體表現在馮嘉沅喊他Daddy Pig時,他居然點頭應了,以及很捧場地淺淺喝了小半杯季明志鮮榨的西瓜汁。
她還記得昨天在餐廳吃飯時,給他倒的果汁他一口都沒碰。
馮嘉沅太愛喝西瓜汁了,一個人噸噸噸地喝了兩杯,還想捧著杯子讓姥爺再來一杯時,鐵面無私制止的人變成了季清羽。沒辦法,誰叫馮成則的心情已經好到都能包容女兒再喝第三杯果汁。
“……媽媽不讓我喝我就不喝了。”
馮嘉沅眷念地舔了舔嘴角邊的西瓜汁,捂著隻要動一下就會有響聲的小肚子,“希望我晚上不要尿床。”
不然就太沒面子了。
季清羽忍俊不禁:“那晚上要不要跟爸爸媽媽一起睡?”
劉姐不在,還是不太方便。如果馮嘉沅晚上想尿尿,要麼就隻能她自己爬下床,再去浴室坐在馬桶上,要麼忍耐到不能再忍耐的邊緣時,在床上畫地圖。
馮嘉沅面露糾結,皺著眉頭。
這模樣這神情就是縮小版的馮成則。
“回去再說。”她說,“我要好好考慮一下。”
語氣鄭重得好似這是一個幾個億的大項目。
就連馮成則都被她逗得微笑。
其實如果放在別的家庭,季明志作為嶽父,是可以適當地敲打女婿的。他為了馮昱即將回國的事愁得睡不著覺,一晚上都在打腹稿,見了馮成則要說什麼樣的話,結果真的見了女婿,茶壺裡煮餃子,有嘴道不出。
隻能在送他們下樓上車時,委婉地提了一句:“小馮,你還記得當年在家裡說的那些話吧?”
馮成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