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的門被打開的時候,傳來兩個孩子笑鬧的聲音,鍾君一邊抓著鬧騰的孩子一邊罵:“不要吵了啊,這麼晚了還不睡覺?不知道早睡早起身體好啊?”轉過臉來劈頭蓋臉又把剛進屋的謝悠然也說了一通,“你生的這兩個女兒到底是什麼轉世的啊?這麼晚了還不睡。我就說你平日慣得她們太過了,難道放假了就可以胡天胡地了?小孩子不休息好怎麼行?”末了才想起謝悠然是出去幹什麼的,追出來問了她一句,“怎麼去了這麼久?沒什麼事吧?”
謝悠然已經恢復了平靜,至少自臉上看,完全看不出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她揉了揉眉心,做出一副很頭疼的模樣說:“他們兩父子都喝醉了,鬧騰得厲害,剛剛才讓飯店裡的人把他們送回了家。”
鍾君的聲音一下高了八度:“真是兩個都喝醉了?宋仁軒也是?”
謝悠然點了點頭。
鍾君默默在心裡啐了一聲,說:“這個宋建輝,我以前覺著挺好一人啊,怎麼就那麼不靠譜?孩子才多大呀?他這真是的……”
想來她也沒什麼好話說他了。
謝悠然今天晚上,最滿意的大概就是這裡了。鍾君對宋建輝不喜歡了,也就不會那麼上趕著要她和他怎麼怎麼樣了,她心裡壓力會小很多。
所以她一句話也不替他辯解,反而添油加醋地說了一句:“他還有點撒酒瘋。”
確實是撒酒瘋,要不是發瘋,他會強吻她?!
鍾君這下徹底是不喜了,說:“其實看一個男人品性如何,看他喝醉酒後做的事就清楚了……唔,沒想到宋建輝是個這樣的人,我還以為他挺斯文的了,雖然性子冷了些。”又好奇,“他怎麼撒酒瘋的?砸人東西了還是罵人服務員了?”
謝悠然:……
宋建輝第二日醒來,看到額頭上那碩大一個青紫的包,很是無語凝噎了半晌。
伸出指頭輕輕碰了碰,疼得他忍不住嘶牙:沒想到,她動手砸起人來還挺狠的。
宋仁軒在他邊上換衣服,一邊換一邊還拿眼睛偷瞄他。
宋建輝很不自在地把頭轉過去了一些,輕輕咳了咳,想起昨晚謝悠然臨走時的話,問兒子:“你沒哪裡不舒服吧?”
宋仁軒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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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建輝就又嚴肅地說:“以後不許再喝了。”
宋仁軒沒說話。
大人喝酒各種各樣的原因都有,借酒澆愁啦、應酬啦、嗜好啦,但像宋仁軒這麼點大的小孩子喝酒,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好奇。
昨天是清明節,宋家兩父子去給已經故去的人上墳,自然也要去宋仁軒媽媽那裡的。不意在那裡又遇到了孩子的外公外婆,又挨了心情不好的老頭老太太的批,搞得他們本來抑鬱的心情更是鬱悶非常。
回來後也不想回家,兩父子就進飯店點了一桌的好菜。宋建輝悶頭喝酒,宋仁軒看著好奇就給自己也倒了一點,結果當父親的看到非但沒有批評,反而乜斜著醉眼問他:“要喝嗎?”
宋仁軒點了點頭。
宋建輝就給他滿上一大杯,舉起杯子和他碰了碰,說:“敬你媽媽。”
提到媽媽,宋仁軒心裡就軟成了一堆渣,堵得他難受得想要發狂。其實對於自己的媽媽,她長什麼樣子,她性情怎麼樣,宋仁軒根本沒任何印象,但是記憶裡卻似乎一直都很深刻。因為從他還沒懂事起就有人不斷地問他媽媽哪去了,又有人不停地告訴他,他媽媽是為了他才被人殺害的。
自己的外公外婆甚至直接告訴他說,是他害死了他媽媽。
這樣的事實,是八歲的宋仁軒無法承受的,那也是大年三十的夜裡,他之所以發狂的原因。傷心過度的老頭老太太,說的那些話,根本就是八歲多的宋仁軒所無法承受跟理解的。
書上總是說,酒能澆愁,也許他喝醉了,醒過來就會發現,那可怕的一切,都不過隻是他做的一場夢。
宋仁軒沒有理宋建輝不能再喝的話,他在鏡子面前將自己打理好,突然輕聲說了句:“我夢到媽媽了。”
宋建輝轉過頭來看著他。
宋仁軒也看著他,目光是少有的平靜,臉上甚至還顯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雀躍和欣喜:“她抱我走了好遠的路,給我蓋被子,還親了我。”
說到“親了我”,宋仁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末了眼裡又露出了一點困惑,看著面前宋建輝額上碩大的那個包,問:“可是那不應該是夢嗎?為什麼你的會那麼明顯?”
宋建輝:……
這或者是宋建輝記憶裡,宋仁軒和他說話,最和顏悅色的一次了,而且難得是一口氣還講了這麼多。
平日裡他和他說什麼,他都是單音節打發他……
要擱往常,宋建輝說不得會小高興一下,但現在,他應該怎麼回答?
如果宋仁軒不是隻有八歲多,而是十八歲的話,宋建輝一定會認為,他兒子這是在不動聲色地諷刺和調侃他。
哪有兒子被親,爸爸被砸的?
想了想,宋建輝隻好一本正經地解釋說:“是喝醉撞的。”
宋仁軒眼裡的小火苗一下就熄掉了。
宋建輝不忍心,但他也確實沒什麼好說的。他不習慣騙人,他本來還想告訴宋仁軒,他那不是夢,抱他的,給他蓋被子的,溫柔地親他的,都不是他夢裡的媽媽,而是現實裡的謝悠然,是一個跟他毫無關系的,陌生的女人。
可他發現自己說不出口。
兒子夢裡的一點小溫情,哪怕是虛假的,也是他所需要的。
多可悲,他們的快樂和幸福都在夢裡,而宋仁軒,甚至都隻有八歲!
其實昨天宋建輝被謝悠然潑那一下子的時候就已經清醒過來了,但他不願意醒。這麼多年了,他覺得自己活得特別特別累,行屍走肉一樣的,不知道生活目的是什麼,也不知道人生還有什麼是值得追求的。
他享受不到生活的樂趣,於是隻能寄情於拼死的工作,要不是因為宋仁軒,要不是他爸爸臨死之前還在罵他,說他不負責,也許,他會更加覺得此生真是了無生趣。
他很想象他嶽父嶽母說的那樣也跟著他妻子一起死,但是他不能,他還有責任未了。
其實老頭老太太也未必就真想他死,他們隻是不能容忍,多年以後,自己的女兒屍骨成灰,而她最愛的那個男人,卻又有了新的女人和家庭。
光是想象,他們都無法容忍。
他們不接納他的好,甚至都不接受自己女兒唯一的骨血,隻不過是想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告訴他,要一直一直記得她,記得那個因為他而無辜被牽連被殺掉的女人,阻斷他再獲幸福的可能,跟他們一起,悲傷到底。
這些,宋建輝都沒意見,他隻是不能容忍,他們這麼對待宋仁軒。他或者也怪過自己兒子,因為要不是他一定要出去玩,他媽媽也不會違背他的警告帶他出去,從而被人捉住。
可那時候,他畢竟隻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這些年,因為忍受不了職業帶給他家庭的傷害,他退役,放棄了自己曾經最喜歡的工作;不能看到被她保護的兒子,他將他遠遠地丟給自己的父親,將近三年裡沒有過問他一句;他辦學,過著近乎苦行僧一樣的生活,心如止水地試圖讓自己一直一直像他們也或者是像她希望的那樣,不要忘記她。
但可悲的是,時間如一把刀,讓傷痕越見深刻的同時,也淡漠了更多鮮活的記憶——她的影子,還是一點一點地在他的記憶裡變得模糊。
在墓地見到她的照片的時候,宋建輝才發現,自己甚至都已經記不起她長什麼樣子了,她的聲音動不動聽,她的笑容甜不甜美。要不是在謝家看到謝悠然拉著孩子出來吃飯,他也已經忘了,她曾經還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也會燒得一手好菜,會告訴他,她要做也這個世上最好吃的東西,讓他因為貪念,所以出任務的時候記得保護好自己,而不能回不來。
她很溫柔,溫柔而柔順,一如那個叫謝悠然的女人。
但她已經死了,而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奸情總是有的。
這一章,是男主的內心。
他對她本無意,但架不住,總會有吸引到他的地方……
☆、51更新之後(存6)
他睜開眼睛就看到她亭亭站在自己旁邊,指尖輕輕地在他身上推了推,告訴他說:“宋先生,你的水。”
她喊他宋先生,客氣而疏離。
宋建輝一下就明白,眼前這個女人,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就算他身上的水是她潑上去的,她也隻是提醒他一句,他若不換要睡覺,她也不強迫,更不會親自幫他換下來。
她給他取來被子,也隻是因為好心。
這些他都知道,但他卻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他胸口,要爆發卻又爆發不出來,難受得他想發瘋。
認識她這麼久了,宋建輝從來就沒覺得她和其她女人有什麼不同,在他的印象裡,她就是一個眉目淺淡的女人,轉過背就會忘了她長什麼樣子。
要不是因為宋仁軒,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會記得。
可那個晚上,當她眼睛冒著怒火冷冷地站在他面前潑得他頭臉盡湿時,他突然覺得,她其實是跟其她人是不一樣的。
她對他兒子的好,不帶有什麼目的,像一個母親,因為關心,所以才會生氣,才會為他,張開她保護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