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祭淵已落入陷阱,與王衛之彼此糾纏,正在王衛之那具殘破的屍身中展開激烈的角逐。
一副身軀,兩腔熱血。
翻騰的血海之上,屍身浮浮沉沉。雖是無聲的較量,但神魂卻可以感知到,那具屍身之中不斷發出陣陣刻入魂魄的劇震,嘶吼、咆哮直擊神魂,那是世間最兇殘的戰鬥,因為每一次攻擊和防御,彼此都是傾盡全部。
二者都是血態,糾纏爭鬥時,是用自己的所有,去硬撼對方的所有。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屍身沉浮,戰鬥激烈至極。
無人能夠插手!
面對隻能靜心等待結果的狀況,林啾的心態一向佛得很。
她舉目望到天邊,隻見這所謂的“邊界”處,除了無盡的血海之外,再找不出第二樣景色。
“魏涼。”林啾抓著魏涼胸前的衣掌,抬眼望他。
“嗯?”他垂眸看著她,目中一片深沉平靜。
“剛才,我心中一直想著你。”她道,“我不是為了王衛之而拼命,我隻是想著,若是沒有拼盡全力,又怎好意思腆著臉,告訴你我做不到?”
他眼中眸光一晃,似有動容。
“是我給了你太大壓力。”他沉聲道。
“不,我很喜歡迎風飛翔的感覺。”林啾衝著他笑。
情緒略一激動,便牽動了神魂的傷。
她的小臉刷一下變得慘白,冷汗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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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涼的臉頓時黑了:“別以為哄我兩句,我就會放過你。”
他狠狠地抬起一隻手,摁住了她的腦門。
冰冰涼涼的氣息順著額心湧入,雖然治標不治本,卻是大大緩解的她的疼痛。她能感覺到這樣做對她的傷勢幫助並不會很大,但他的損耗卻非常厲害。
林啾胸口湧動著熱流,她把視線轉向一旁,快速眨了眨眼睛,摁下淚意。
目光一掠,便落到了正在血海上浮沉的王衛之身上,隻見王衛之屍首的額心處,緩緩滲出了三滴晶瑩剔透的血液。它們凝於皮膚表面,輕輕氤氲出三枚桃瓣般的形狀。
正是那三滴荒川血。
林啾眉頭一挑,反手攥了攥魏涼的衣裳:“看!”
見到這三滴血,她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忘了向自家夫君交待。
“那個,魏涼,有件事我說了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啊,是在荒川秘境中發生的事情。你離開之後,我……嗯……我……那個……”她欲言又止。
“嗯?”魏涼眼睑微壓,沉沉看著她。
他看到,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快速地滑過一絲狡黠。
她道:“其實,荒川剩下的那縷殘魄,跟在我的劍上,隨我一道出來了,之前我向你討劍髓,便是為了喂養他。”
魏涼的唇角微微勾起。
她的小心思,他一眼便看穿了——故意先誤導他,叫他猜疑她是不是在秘境中做了什麼對不住他的事,然後再說出隻是荒川跟她出來了。
這樣一來,他便會覺得“還好,不是什麼大事”,卻下意識地忽略了一樣——她把這件事瞞了他那麼久。
所以,她從前信不過他,如今信了。
他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看得她頭皮發麻,還以為自己那點小伎倆被他看穿了。
半晌,他彎唇笑了笑:“小事。一個劍靈而已,又不是養不起。”
林啾明顯松了一口氣,眼神稍微有一點飄,語氣中露出一絲得意:“呵呵,是啊,夫君富可敵國!”
魏涼憋住了笑。他眸光一掠,望向王衛之的屍身。
王衛之額心的桃瓣顏色不斷在轉深,原本是晶瑩剔透的血色,漸漸轉成了深沉的鮮紅,幾十息後,竟是化為烏黑。
旋即,三粒黑血一粒接一粒破開了口子。
一絲絲半凝固的純黑色血漿滲了出來,爬在屍身慘白的面孔上,異常駭人。
很快,王衛之的額頭上密密地布滿了蜿蜒交錯的黑血,它們順著兩邊鬢發往下淌,匯入血海中。
血流越來越疾。
從蜿蜒爬行的小溪,漸漸變成了奔湧的小泉。三枚“桃瓣”之上,黑色血泉汩汩噴濺,那張慘白的面孔上四處濺滿了大大小小的黑色血點。
那血仿佛永遠也流不完。
屍身下的血海中,就像被潑入了大量墨汁。一望無際的血色裡,一團濃黑,簇擁著一個人。
漸漸地,額心噴出的血不再濃黑,顏色開始逐漸轉淡。
王衛之的身體不再鼓脹,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球一樣,軟綿綿地浮在血海上,無聲無息。
“結束了。”魏涼淡聲道。
話音剛剛落下,便聽到那具屍身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倒氣聲。
他一動,浮力失衡,身體向著血海下快速沉去。他似乎還沒搞明白狀況,“咕咚咕咚”接連灌進了數口汙血,手腳在血海中胡亂地抓刨。
半晌,他總算是回過神了。隻見他向上一蹿,反手重重拍在血海表面,身體借力騰空而起,帶起一蓬巨大的血花。
在空中懸浮了半晌之後,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袍子,嫌棄道:“嗤。”
聽到這熟悉的嗤聲,林啾那顆懸到喉嚨口的心髒總算是穩穩地落了回去!是王衛之,王衛之贏了!
她如釋如重,長長呼出一口氣,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所以,現在是成功把人救回來了吧?
王衛之發現了不遠處的魏涼和林啾。
他咧嘴一笑,露出兩行白慘慘的牙。
他死了之後,牙齦逐漸萎枯收縮,顯得牙齒特別長。
此刻他滿臉黑血,容顏看不清楚,兩列大白牙倒是異常醒目。
林啾隻覺眼前一花,也沒見王衛之如何動作,便看到他已逼到了近前。他二話不說,舉起手掌便劈向魏涼。
“來戰!”
林啾大怒:“王衛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旋即,她感覺腰身一緊。
魏涼攬住她,身影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喲!”王衛之吃了好大一驚。
化神期,便可以適當地施展瞬移神通,可是帶著人一起瞬移,卻是聞所未聞。
正在他愣神時,脊背上忽然挨了重重一擊。
他毫無半點抵抗之力,身體直直墜入血海,發出“咚”一聲巨響,血浪濺起百丈有餘。
一串串氣泡從水下冒了起來,有大有小。
踹了王衛之之後,魏涼長袖一拂,帶著林啾快速往上方飛掠。
血海逐漸消失在腳下的黑暗中,眼前隻剩下無盡的黑。林啾知道,又要經過那一段會出現幻象的地帶了。
魏涼將林啾護在胸前,低低道:“安心,不會再出事。”
身邊再一次出現了幻象。
林啾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自己和魏涼毫無阻礙地從一塊塊布滿了血肉紋理的巨石之中穿過。
她悄悄伸出胳膊,環住了他的腰。
勁瘦的腰,裹在厚重的暗紅喜袍中,臂感極佳。她忍不住想起了那股令她臉紅心跳的力道。
她抬頭看他,見他眸中一片雪白。
她知道,他是防著那個柔媚入骨的女聲再度對她下手。
天之極……
魏涼的家鄉,究竟是什麼樣的?
忽然,一道怪叫自下方傳來,打斷了林啾的思緒。
“我草!這他媽是什麼鬼玩意!”
“啊啊啊啊——”
“嗖嗖”的破風聲響起,一聽便知道,王衛之揮舞著兩隻半幹不湿的衣袖,在和幻象打鬥。
林啾笑道:“聽著聲音倒是挺精神的。”
此刻,她與魏涼正穿過一顆正在“怦怦”跳動的巨大黑心髒。
她開口說話,像是一口咬在那脈動的黑色血管上,然而她卻毫不在意,把這恐怖的幻象無視得徹底。
魏涼眉梢微挑,頗有興致地望著她。
她的適應能力當真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啾兒,你不怕?”
“怕什麼?”她看了看身旁一顆顆黑色的心髒,“這個?不怕。”
看起來切了片就能蘸著蘸水吃的樣子。
王衛之的怪叫聲越來越近。
“嗷——魏涼你別跑!小爺這就來報那一腳之仇!”
魏涼冷笑一聲,長袖隨手往下一拂。
半息之後,底下傳來了額頭砸在冰面上的脆響。
林啾一點也不同情王衛之。肚子上還破著個大洞呢,可把他浪得!
頃刻間,王衛之又怪叫著追了上來。
“嗷——砰!”
“嗷——咣!”
回到寂魔嶺時,王衛之那滿身血汙已被魏涼的冰霜清理幹淨了。
他微微地喘著氣,細長的丹鳳眼半睜半閉,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洞窟外傳來的淡淡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