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一切回復平靜。
王衛之發現潭水變少了。原本二人就站立在水邊,而此刻,那漆黑的潭水向後收縮,距離二人將近一丈之遙。
他心念一動,不再留手。
王氏劍招走的是厚重之風,王衛之沒有弄那些龍吟虎嘯,而是揮出一記記樸實無華的重劍,重重斬在面前的潭水中。
每一道水浪消失,潭水都會向內收縮一尺有餘。
林啾反手一招,琉璃劍出現在手中。
被先蒙劍髓強化過之後,琉璃劍已變成了寒冰一般純淨通透的無色劍,劍心凝著一縷銀芒,三滴荒川血凝成小小的花瓣形狀,鑲嵌在銀芒底部,靠近劍柄的地方。
林啾信手一揮,靈氣化作綢緞般的暗金色扇面,弧光一掠,沒入黑潭之中。
隻見那道暗金色的長弧在水下飛速掠過,將觸到的一切盡數絞碎。
二人合力之下,潭水水面快速地下降,不斷露出被浸成了黑色的岸泥。
時間也在快速流逝,眼見那蓮針,已走過一半。
隻剩下半炷香的時間了!
林啾不再留手,驚蓮破和湮蓮變相繼在潭中爆開,四朵暗金小蓮在身旁飛掠,琉璃劍被舞得“颯颯”作響。
王衛之見她這般拼命,眼眶不由得微微泛起紅色。
他亦不留任何後手,重劍劈過,那水浪竟能從水潭這一頭,直直破到了對岸。
全力施為之後,他開始能夠感覺到全身上下無處不在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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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劇痛,漸漸激活了一些出於本能保護而被刻意遺忘的記憶……
破碎,凌亂。
血,腐,痛。
王衛之大呼痛快,手中重劍更是舞得虎虎生風。
時間走得很快,林啾看著指針與正北之間越來越近的距離,心髒快速地跳動起來。
此刻,二人已站在了幹涸的潭底。
然而這裡,什麼也沒有。
再看王衛之,他臉上的痛苦已然浮於表面,他不停地抽著氣來緩解劇痛折磨,雙眼中布滿血線,牙齦被咬得崩裂。
“不行麼?”他扯了扯嘴角,“算了,不怪你。林秋你走吧,若有來世,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便在此時,落雨了。
被二人合力蒸發殆盡的黑水,終於化成了雨,潺潺而降。
林啾用靈氣在頭頂凝了一張大蓮葉,把二人擋在蓮葉底下。
黑雨降下,雨幕之中,開始出現一幕幕幻景,從眼前急速掠過。
天空是黑色的,赤色落雷將降未降。
祭淵浮在潭水之上,他的身下,跪著一個人。
王陽焰。
祭淵的怪笑聲在風雨中顯得怪異而悽厲:“好你個王陽焰,為了復活你老婆,居然情願跪我這個邪魔!好!好!你是個能成大事的人啊!今日,我便給你一句準話,我祭淵,的確有辦法讓黃銀月重回人間。”
王陽焰並未抬頭,他並不知道此刻祭淵臉上的表情是多麼惡意奸詐。
林啾與王衛之,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答應過佑然,定會將他母親帶回去。”王陽焰的聲音中滿是疲憊。
祭淵臉上笑容更盛:“是啊,好一個夫妻情深,好一個父子情深。你現在,需要做一件事情。隻要做了這件簡單的小事,我便幫助你凝聚黃銀月的怨氣,讓她重回人間。”
他抬了抬雙臂,大紅衣袖在風中飛舞。
林啾一眼便看出來,此時此地,根本沒有任何怨氣波動。
“騙子。”王衛之咬碎了一顆牙,“別信。”
王陽焰抬起了頭,雙目無光:“我做。”
祭淵的笑容更加燦爛:“像黃銀月一樣,死在這裡——還原那一切,她死了多久,你便要死多久。不過,我可不願沾這種血腥,你得自己來。你放心好了,黃銀月是魔主大人要的人,我哪敢欺騙魔主大人呢?隻不過,我就是借機想要你的命,你覺得怎樣啊?”
王陽焰的臉皮微微一顫,然後便答:“好。用我的命,換她的命。”
他從橋上跳入潭底,站在了當初黃銀月被綁的位置,用一團沉重的鎖鏈將自己的腳踝鎖住。
他召出重劍,一聲聲沉悶至極的“砰”響從水下傳來,血,很快就在潭底彌漫。
林啾渾身發冷,轉頭去看王衛之。
隻見他口中的牙一粒接一粒被他自己咬碎,順著唇角,和著鮮血流淌下來。
祭淵開始放聲大笑。
“傻子!傻子啊!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蠢材!難怪要蠢死!”
王陽焰此刻已動彈不得了。他動手之前,已將靈氣灌入飛劍之中,飛劍一絲不苟,仍在執行主人的命令。
即使聽到了祭淵的聲音,他也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直直懸在潭底,任重劍一下一下擊打著頭顱。
潭面上,陰風密布。
“終於出來了嗎?”祭淵桀桀怪笑,“黃銀月啊黃銀月,你可真給我們魔族丟臉,死得這麼慘,居然沒有怨念的嗎?你看,我多好啊,多貼心啊,我把你男人騙來啦,讓他也嘗嘗你當初是什麼滋味。”
陰風呼嘯,仿佛想要吞了祭淵,然而,它隻能無力地從他的身上刮過。
風中仿佛有女子尖利的呼叫:“不——不——”
祭淵道:“不夠,還不夠呢。黃銀月,你真是太軟了,不配做我的血偶。不過沒有關系的,還有你的男人,他可比你兇煞得多了!對自己都能這麼狠,他日成了我的血偶,必讓我大殺四方,讓這天下變成一方血海!”
陰風徒勞地撞擊著潭面。
然而,風隻能吹皺池水,掀不起大浪。
潭底的動靜終於平息了。
一絲絲鮮血漸漸滲入了風中,陰風墜上了血珠,開始往潭底沉去。而潭底的血,早已被祭淵布置的禁制收集在一起。
“王陽焰,我祭淵說話算話。將你老婆制成血偶,她可不就是重回人間了嗎?當然,我怎麼會忘了你呢,你們夫妻永遠在一起啦,開心不開心啊?啊,也不必那麼感激,事還沒完呢。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你死啊?”
“因為你那個好兒子,才是最好的點睛之材啊!哈哈哈哈哈——你們一家三口,馬上就要團聚啦!是不是很高興啊?”
陰風愈烈。
祭淵繼續煽風點火:“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們的兒子,在死前受盡你們想象得出和想象不出的所有痛苦和折磨,我會徹底摧毀他的心智,讓他每時每刻,都隻恨一件事——為何要來到人間。”
“啊——”
“啊——”
“啊——”
是風中的尖嘯。
祭淵不緊不慢,開始將這一團怨氣衝天的汙血煉化。
“嗯,”他沉吟道,“魔主大人得知此事,會不會也很開心呢?得找個幽姬,將這件好事仔細稟給大人才行呢。”
祭淵的身影淡去。
業蓮蓮針,幾乎要與正北重合!
“祭淵……祭淵……”王衛之面色猙獰至極。
他在掙扎,然而,方才染黑了他大半個身子的黑水,仿佛變成了活物,拼命往上爬,像是一雙雙烏黑的手,將他死死拽在潭底!
“林秋!幫幫我!我絕不可以死!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我要報仇!我要報仇!!”他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兩分少年人焦急無助的神色。
業蓮指針,已至正北!
一炷香時間,到了!
第60章 我的血脈
“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林秋,幫幫我!”王衛之的聲音裡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絕望。
一炷香時間,到了!
林啾感覺到一陣劇痛襲來。
皮膚表面,仿佛忽然扎入了一萬根銀針。
痛楚直往身體裡鑽,要直直鑽進神魂中去。
右手手心,冰稜快速跳動,仿佛在催促。
王衛之仍在掙扎,然而他的軀體卻逐漸沉重凝固。
林啾現在總算是知道了祭淵變強的原因——正是因為王衛之。祭淵的血偶以黃銀月和王陽焰的怨念為根基,雖然在碧波潭時,魏涼激起了那二人的愛子之情,令祭淵前功盡棄,但隻要祭淵抓到王衛之,將他折磨至死,便能將黃銀月和王陽焰二人的怨氣重新凝聚回來。
此刻血偶已然大成。
魏涼雖然不懼血偶,但若是就這樣放棄了王衛之,擊殺祭淵與血偶時,王衛之便會隨之死去。
這樣死去的話,恐怕亡魂亦會像黃銀月和王陽焰一樣,困於苦痛深淵,永遠不得解脫。
林啾不願放棄,可是一炷香時間已經到了!
那層淡淡的護身霜光消失殆盡。針扎般的劇痛刺入林啾肺腑,從體表到骨髓,無一處不痛。
‘一炷香,是魏涼可以為我保駕護航的時間。我,其實還可以再撐一會兒!’
林啾心中一定,強忍著劇烈痛楚,將靈氣凝於劍尖,割向王衛之身上那件發黑的袍子。
那件袍子此刻已然和潭底淤泥融為一體,像千萬隻從地獄中伸出來的黑手一般,死命拉扯著王衛之,要將他拖入無盡深淵。
琉璃劍切入那件衣裳,林啾耳旁立刻聽到了一聲尖利至極的慘叫。
王衛之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除了腦袋和脖子之外,絲毫也動彈不了。
割開衣裳之後,林啾看見那黑色的血泥已滲入了王衛之的皮膚,淹到了胸口以上。
琉璃劍有強大的闢邪效果,林啾灌注靈氣,輕易就將那件怨念織成的衣袍徹底撕碎,然而面對著王衛之那身凝固成石質的皮膚,她束手無策了。
此刻,深深扎入身體中那些“針”,開始橫衝直撞,試圖將林啾的神魂從內部撕裂。
劇痛猝然來襲,她兩眼一黑,兩耳聽到尖銳蜂鳴。她知道,此刻自己傷的是神魂。
王衛之動了動慘白的唇,啞聲道:“殺了我。林秋,殺了我,然後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