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之見到她的那一瞬間,竟被攫住了心神,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細微舉動打破了眼前寧靜的畫卷。
……
秘境外。
一具通身散發著寒意的身軀緩緩從樹後走出來,他的臉上沒有怒,也沒有悲。
他隻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被王氏族人團團圍住的秘境入口。
鬥龍急得炸了頸毛,它壯著膽,用自己的牙齒叼住了魏涼的衣擺,“嗚嗚”叫喚著將他往後拖。
魏涼垂眸,睨了它一眼,淡聲道:“她死了。”
鬥龍身體一僵。
魏涼又道:“人總會死,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鬥龍:“……”既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您老又為什麼要往人家王氏扎堆的地方衝呢?
魏涼道:“但她畢竟是我的夫人。在我面前殺她,不可以。”
鬥龍緊緊扁住嘴巴,依舊固執地叼著他的衣擺,四肢著地,用自己的體重沉沉地墜著,不讓他上前去。
它能感覺得到,此刻的魏涼已是油盡燈枯。
鬥龍拼命搖頭:“嗚嗚嗚嗚!”
魏涼詭異地看懂了它的意思,他唇角輕挑,俊美的面容上滑過一抹難以捕捉的微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非君子,一刻也等不得。”
鬥龍重重抿了抿唇,憨笨的臉上露出一抹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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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小奶狗般的身體急遽膨脹,兇獸的氣勢轟然炸開,方圓百裡頓時鳥驚蟲飛,走獸狂亂地撒蹄奔逃向四方。
它身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一層新生的灰白色鬃毛覆滿整個脊背,此刻根根直豎,配上呲開的血盆大口,大有一股兇煞之意。
魏涼嘴角微沉:“……你是觀賞寵,不是戰鬥寵。”
鬥龍肉肉的鼻嘴不斷抽搐,本欲擇人而噬,被他這麼一打擊,通身氣勢頓時變得不上不下的。
誰來評評理?!聞者色變的兇獸鬥龍,在他嘴裡竟成了……觀賞寵?!觀賞寵是什麼鬼東西?!
魏涼看著這張皺乎乎、委屈巴巴的大肉臉,心中那股難以言說的煩悶不由得散去了幾縷。鬥龍通身覆著灰白色的毛,整張大臉上,最醒目的便是兩隻圓溜溜的黑眼珠和一粒黑鼻頭,鑲嵌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說不出的蠢萌。再配上那條上彎的巨大唇線,整隻狗看起來又呆又諂媚。
他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發出一聲不知是嘆息還是苦笑的氣音。
王氏眾人已被驚動了。
幸存的十一位大劍仙,當即擺出了七星陣,還餘四人在一旁掠陣,防御如鐵桶一般。其餘小輩也各自組成劍陣,將魏涼與鬥龍團團圍住。
鬥龍呲起尖牙,壓低了身體,咽喉之中不斷發出沉悶的咆哮,巨大的腦袋微微晃動,警惕地盯住每一個敵人。
魏涼蒼白修長的手輕輕摁在它的頭頂。
他半眯著眼,聲音低沉清冷:“怎麼,王氏莫非與我那兩個逆徒聯手了?”
王氏諸人面面相覷,少時,一名宮裝女子站了出來,喝問道:“劍君魏涼,我隻問你一句,殺死我們家主,以及另外十餘位大劍仙的兇手,是不是你?!”
身後有人低聲提醒:“明珠當心,莫要著了他的道!”
王明珠道:“無妨,劍君的為人天下皆知,就算要動手,也不屑行那偷襲之事。”
魏涼淡笑不語。
此女頗有心機,看似離開了七星陣,但卻始終牢牢把持著陣眼氣機,一旦對她動手,便等同於撞上了整個七星劍陣。隻可惜魏涼的“意”已超越了世人的理解,這種氣機變幻的手段,在他面前就如同白紙一般。
他自然是不會上當。
氣氛靜默了一瞬。
王氏諸人個個感到冷汗涔涔。
魏涼終於說話了,他緩聲道:“我座下大弟子與七弟子,不日前已叛出師門,還竊走了我的本命劍,以及鎮宗之寶——先蒙劍髓。我追到此處,不想逆徒沒見到,卻‘巧遇’了諸位。我也想問一句,不知王氏對此知情不知情?此刻恰好擋住我的路,是否存心要助逆徒逃脫?”
此言一出,王氏人人色變。
鬥龍也有點蒙。
這些大劍仙個個是老奸巨滑之輩,聞言將信將疑,臉上卻是齊齊擺出了震驚的神情。
“什麼?!先蒙劍髓被竊走了?!”
“若有此物加持,再加上爆了劍君的本命劍的話……的確能夠做得到滅殺家主諸人!可是,這二人為何要對我王氏族人痛下殺手?!”
“我知道。”王明珠忽然垂首,低低地說了一句,“若是秦雲奚做的,倒也說得通。是我對不住他,他要報復我。這事,與我有關……”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齊齊望住了她。
魏涼座下大弟子秦雲奚為何重傷,一直是修真界不解之謎,外界紛紛猜測與王氏可能脫不了幹系,但誰也沒有證據。就連王氏中的小輩,也覺得可能是自家上面那些高人下的黑手。
卻沒想到,聽這王明珠話中之意,倒像是有些男女之間說不清的故事似的。
魏涼眉目不動,淡聲道:“若王氏沒有與逆徒聯手,還請讓路,某,自會清理門戶。”
王氏諸人眸光劇閃,躊躇許久之後,終於默默讓開了一條道。
魏涼帶著鬥龍,大搖大擺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好像……哪裡怪怪的?”其中一人後知後覺,“明珠,你與秦雲奚,到底……”
“什麼?”王明珠驀地回神,聽清了對方說的話之後,雙頰頓時浮滿了紅霞。
“你方才不是說,你做了什麼對不住秦雲奚的事,他要報復你?你與秦雲奚究竟有什麼首尾?”
王明珠雙眸睜大,微微倒抽了一口涼氣,喃喃道:“我,我怎地……不是,我與他之間什麼也沒有,我隻是奉家主之命,把那幾個大魔修引給了他,然後趁機離開。可是,他應該看不出我是故意的才對……”
眾人飛快地交換著視線,知道王明珠有所保留,但這裡人多眼雜,不宜深究。
王明珠心中感到一陣陣驚悸,方才不知怎麼,差點脫口說出了心中最為隱秘的心事——她曾深深慕戀過秦雲奚,可惜屢次向他示好,都被他冷冰冰地拒絕了。她知道秦雲奚心中裝著那個柳清音,對旁人根本不屑一顧。日子久了,這份愛而不得生出的恨意在王明珠心中醞釀發酵,釀成了毒汁,日日錐心蝕骨。秦雲奚出事,正是王明珠與大哥王明浪商量之後,故意算計的。
化神修士雖不會流汗,但王明珠此刻已覺得後背一片湿冷,心中又虛又慌,手腳不知往何處安放。
大哥他們……不會真是自己害死的吧?!真是秦雲奚來報仇了嗎?!
她獨自惶惶然,另外那十名大劍仙卻已開始思量別的了。這些人根本沒有料到,秦雲奚與柳清音這樣的化神後期大劍仙,竟會果斷至極,自降了修為潛入秘境。
“能一擊將家主六人同時殺害,秦雲奚必定已經爆掉了魏涼的本命之劍,那先蒙劍髓,恐怕也損耗了不少。”
“不錯,秦雲奚與柳清音修為與你我相當,若是找到他們,不要硬拼,隻要緊緊跟著他們,迅速發出訊號,必能合力將其拿下!”
“若能在魏涼之前奪到先蒙劍髓……咳,咳!也不是說咱要昧了他們萬劍歸宗的鎮宗之寶,但咱們死了那麼多人,還沒問他們要個交待呢!生死事大,其他的,隻是旁枝末節!萬劍歸宗出了這等狂徒,行了此等喪心病狂之事,如何能夠輕輕揭過?!就算到時候魏涼願用先蒙劍髓來補償,也彌補不了我們的喪親之痛!”
“不錯!”另一人會心抽泣。
“反正秘境入口早已閉合,出口也不知在何處,幹等著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這便四散開去,尋找那二人蹤跡!”
“我同意。”
“我也同意。”
風從叢林間穿過,卷起地上幾片腐葉。
風中仿佛有人在嘆息——
貪婪與愚蠢,最易將人送上不歸之路。
……
魏涼……
王衛之的心頭晃過了這個名字。
這是世間最強的男人,他們都說,天下間沒有任何一個女人不想嫁給魏涼。
“嗤,他有什麼好。”王衛之定定望著不遠處那個懶洋洋曬太陽的女人,心中忽然就湧起一陣煩躁。
她那瓷白的面龐在明麗的陽光之下,顯得更加慵懶嫵媚,她眼神飄忽迷離,像是午睡後將醒未醒的貓兒。
他的耳畔仿佛又響起了她帶笑的聲音——
小孩,你想做什麼?
小孩?他早晚會讓她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小孩!
“喂,林秋!”他揚聲喚道。
他沒有貿然靠近,怕驚到她。
他絲毫不覺得對她有愧——修真的世界便是這樣,弱肉強食,你死我活。為了這麼一個連露水之緣都算不上的女人,在最緊要關頭與秦雲奚、柳清音二人為敵,實在是愚蠢至極的行為。況且,以一敵二他根本就沒有勝算,就算強出頭,也隻不過是再拖上一點時間罷了,她最終還是得死。與其鬧得那麼難看,換她苟延殘喘一小會兒,倒不如幹淨利落地讓道,她也死得痛快些,少在等待之中多受煎熬。
她若是聰明人,便該知道這事怨不到自己身上。
他認定她是聰明人。
林啾緩緩張開了眼睛,視線落到王衛之的華袍上時,她的唇角浮起了一個毫無芥蒂的笑容。
“怎麼才來?我等你多時了。”
王衛之微微一怔,心神不由得左右晃了晃。
“我,”他暗暗清了下嗓子,道,“你怎麼知道我要經過這裡?”
林啾眼風一斜,睨著不遠處的沙坑,嘴角一努:“守株待兔。”
“是了,”王衛之道,“你說過,你知道這一關中的所有陷阱,以及過關之法。”
他神色愈加自然,前一關中發生的事情仿佛已成了過眼雲煙,被這二人齊齊遺忘。
林啾道:“這一關其實可以兩個人一起通過。”
“哦?那可太好了,我會全力護你通關。”王衛之裝出一副全然信任她的樣子,其實心中不以為然。
他不介意她在這種事情上耍點小心思,因為他原本的計劃便是要帶著她一路走到最後,直到面見荒川之前,再送她離開。所以,她說可以兩個人一起通關,正中自己下懷。
林啾自然知道他不信,但她更加無所謂。王衛之不知道她有一式殺傷力極大的驚蓮破,到了緊要關頭,再送他一個“驚喜”。不過在此之前,她會利用他,解決了柳清音和祭淵二人。
林啾催動腳下的沙漩渦,慢悠悠飄向王衛之。
二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幾乎臉貼著臉。
王衛之瞳孔越縮越細,屏住呼吸,定定盯住林啾。
就在二人身體即將相觸時,林啾粲然一笑,與他擦肩而過,揚起一隻手,從身後輕輕貼上他的肩膀,用不輕不重的力道將他推得輕輕往前栽了一小步。
也僅止於一小步。
“……?”王衛之略有幾分狼狽地回身看著她,目光中滿是探究。
林啾笑道:“這一關可以傷人,將人推下去,然後奪走對方腳下的沙漩渦。想不到吧?王衛之,我想我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了。”
王衛之的瞳仁瞬間縮得幾不可見,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涼氣,薄唇略略發白:“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