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東西,哪裡還有?”祭淵陰惻惻地盯著憨厚青年。
這憨厚青年一個勁兒地笑:“大少爺別急著,老爺足足帶了幾大車回來,傍晚便能到家了。”
祭淵眯了眯眼,正要說話時,忽然聽見一個腳步聲匆匆忙忙地跑進來,還在院中便高聲叫喊道,“大事不好了!老爺出事了!有人在搶藥,打傷了老爺!快,快帶上人前去接應!”
祭淵當場變了臉色,幾乎維持不住“王寒令”那張面皮,整個臉龐上湧動著暗色的血液,五官都分辨不出了。
然而那憨厚的圓臉青年卻像是根本看不見這幕恐怖的異狀一般,隻著急地對他說道,“大少爺,有人搶藥,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祭淵滿臉獰笑,聲音嘶啞變形,“呵,呵呵呵,若是早知道荒川在這裡藏了此等寶貝……呵呵呵呵……哪還等到現在!這些東西,都是本座的,誰搶,誰死。”
林啾握著手中的藥瓶,心中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祭淵按捺不住,跳下床榻,單手拎起那憨厚青年,命令他帶路。
林啾和王衛之對視一眼,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一道離開了這間精致華美的小樓閣。
院子很大,雕梁畫棟,廊柱之間放置著雕工細膩的鶴形香爐,嫋嫋薰煙如不要錢一般,順著四四方方的天井飄上半空。
報信的是另外一個家丁打扮的青年,他匆匆走在前頭,憤然道:“那些刁民好生不要臉!硬說老爺的車上有什麼孩童的屍骨,我呸!分明就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老爺的靈藥!”
聽到“孩童屍骨”,林啾心頭不由輕輕一跳。
與書中柳清音遇到的事情,仿佛隱隱關聯上了。
院落外是一條寬敞的青石街道,道路兩旁店鋪林立,街上人來人往。
走了一段路之後,三人身上的藥效漸漸退去,血液重新沸騰了起來。祭淵發作得最快,他扔下手中的憨厚青年,從懷裡掏出藥瓶,拔開瓶塞再嗅了嗅。
“沒用了。”他偏了偏頭,面色陰寒,“得換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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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啾感覺到那股燒灼般的劇痛從骨髓深處開始蔓延。
視野隱隱有一點發紅,望著街道上如織的人潮,心底不知不覺湧起了濃重的破壞欲,一股奇異的衝動在血液深處湧動,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很想撕碎些什麼,讓那滾燙的熱血迎面潑灑在自己在臉上、身上。直覺告訴她,那樣做的話,身上的痛楚會得到極大的緩解,憋悶無比的胸腔,能夠重新呼吸到新鮮甜美的空氣。
她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若不是曾經做過人,恐怕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撲向人群……
這種感覺祭淵倒是早已習慣了,他回過頭來,滿臉奸佞壞笑,對林啾和王衛之說道:“好好享受狼入羊群的美妙感覺吧,正、道、之、士!”
王衛之濃眉緊皺,手指微微痙攣著,攥住了林啾的衣袖。
他大口喘著氣,問道:“魔,當真如這般?”
林啾望進了他的眼底。
王衛之這雙細長的眼睛裡,時常充斥著輕慢、不屑、憎惡這樣的情緒,而此刻,他的眸色卻十分復雜糾結,仿佛在懷念什麼,又有種說不出的悲涼。
林啾微訝,輕輕點點頭:“是,眼下的情形還算是好了,若是這些人對我們有敵意的話,想必我們心頭的殺欲會更加熾盛。記住,千萬千萬不要對他們動手。”
“我不會。”王衛之蒼白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林啾不禁仔細看了他一眼。
不知為什麼,她信他了。他這樣說著不會,便是真的不會。
默默走了一程,視野中,出現了一支馬車隊伍,當頭的車廂翻倒在地,周圍密密地圍著好幾圈人,有幾個壯實的漢子爬到了車廂上,手中抡著鐵棒,正在拆那密封的大貨廂。
祭淵毫不客氣地把人群推開,林啾與王衛之跟在他身後擠了進去。
隻見一個身穿古銅色長衫的老頭子捂著流血的額頭,被幾個家丁護在正中。他的肩膀上還掛著好幾片爛菜葉,發髻半散,發臭的雞蛋清正順著發梢往下流淌。
百姓圍在四周,不住地咒罵著。
車廂密封得十分嚴實,但車廂與車轅交界之處,不知道為什麼裂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縫隙,恰好可以看見卡在縫隙裡面的一截小小白骨。如今看得還不是很分明,所以人群暫時還能壓住怒火。一旦車廂被砸開,確認裡頭當真藏著孩童屍骨時,憤怒的人群一定會把這支馬車隊活活給撕了。
林啾心頭一跳,悄無聲息地退出人群,四下張望。
很快,她便看見了自己在找的人。
秦雲奚和柳清音。雖然此刻他們長著兩張與原本的容貌完全不一樣的臉,但直覺告訴林啾,那個男的絕對是秦雲奚!那樣的氣質和眼神,根本不可能找得出第二個!
他們二人就坐在不遠處的一間茶樓中,見她望過來,秦雲奚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遙遙衝她舉了舉手中的茶盞。
是他幹的!
林啾暗暗咬了咬牙。
她能猜到秦雲奚會將床榻下的孩童骸骨移走,卻沒想到,他居然好巧不巧就嫁禍到了她的頭上。
真的是巧合?還是……
茶樓上,柳清音發現了林啾與秦雲奚的隱秘互動。
“這不是幻境麼?你認識那個女人?”她問。
秦雲奚淡笑道:“是林秋。”
柳清音的面色微不可察地變了下,唇角略沉了一絲,不在意地說道:“哦?一點也不像。”
秦雲奚解釋道:“隻有同一支隊伍中的人,才可以看到彼此原本的樣貌。我們在旁人眼中,也並不是本來的樣子,而是如今這個‘身份’的樣子。”
“那你為何將骸骨藏到了車廂中?”柳清音嬌美的面龐上掠過一絲不解,“你不是說前世林秋並沒有進入荒川秘境麼?那你又是怎麼知道那車隊與她有關的?”
秦雲奚輕輕笑了下,道:“這便是我選擇帶你到茶樓來的原因。”
他用眼風掃了掃四周的茶客,掂起茶盞輕輕飲了半口,又道,“這裡最能聽到各種駁雜的消息,白家老爺子為自己的三子一女出門尋藥已有整整半年,今日恰好進城。三子一女便是其中的關鍵——如今秘境中剩下的女子共有三人,除了你與王燕之以外,女子便隻剩一個林秋。所以,這三子一女,有極大的可能是林秋與三個王氏子弟。而當我發現那車廂中的藥能夠緩解魔血焚身之痛時,我便更加確定了,這個白家老爺子的三子一女,正是林秋等人。”
“而方才,我用那車廂中的‘藥’,去試了試那幾個‘雲遊至此’的修士,輕易便試出他們四人正是另外那一隊王氏子弟。我故意留下線索,他們很快便會聞訊而來,與林秋等人對上。清音,我盡可能為你掃清障礙,希望能夠助你撐到最後——我不忍你死,哪怕死亡隻是假象。”
柳清音怔怔望了他一會兒,低下頭去,輕聲道:“你……不像師尊。師尊,沒那麼多話的。”
秦雲奚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聲音低落下去:“從前不過是端著罷了。彼時你我身份有別,我隻需說一個結果讓你照做,而不必向你解釋過程,便顯得運籌帷幄些。”
“是麼。”柳清音垂下頭,輕輕把玩著桌上的茶盞。
片刻後,她笑了笑,道:“也多虧了你,若不是你事先有了準備,早早做出安排的話,我們定和王燕之楊昭一樣,也要被那麼多人圍攻。我難以想象那將是怎樣的情形——即便眼下無人理會我,我都快要控制不住心中那股狂暴的毀滅欲,若是有人打我、罵我,我真不知能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傷害他們。恐怕,我也會像王燕之楊昭那樣,忍不住出手傷了人,被淘汰出局吧。”
“你能做到絕不傷人的,”秦雲奚堅定地說道,“曾經你便是這樣做的,清音,你比自己想象中更堅強。”
柳清音抬起眼睛,定定望了他片刻,唇角浮起一絲苦笑:“我若能做到,定是為了師尊。我不想讓他失望,不想被他看扁了。若他也像你這般,無條件地信任我包容我,說不定……說不定他便沒有那麼吸引我了。大師兄,也許這就是我對你毫無感覺的原因吧,太容易太輕易得到的,便讓人提不起任何興趣。就算你當真是師尊,我也不會喜歡這樣的你。”
秦雲奚定定望了她片刻,最終也隻能無奈地嘆息。
愛情究竟是什麼呢?
換了個身份而已,一切怎會變得這般不是滋味了?
他把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回桌面上,偏頭往下望去,發現林啾已經被圍攻馬車隊的百姓們發現了,他們推搡著她,將她扔到了馬車邊上。她狼狽在站在那裡,看著有些可憐。
他心頭微微一緊,然後又是一松。
絕不能心生任何憐憫之意!第一時間將她擊殺,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
秦雲奚暗暗攥緊了那隻握劍的手。
王燕之和楊昭已被淘汰出局了,另外那四個王氏子弟的行蹤也盡在掌握,很快,他們便會聞訊而來,搶奪那車廂裡的“藥”,不必想也知道,待會兒底下的情形定會十分慘烈。
經此一役,王氏諸人,恐怕剩不下幾人了。如此,自己才可以放開手腳去對付林秋。
王衛之不足為懼,前世柳清音就贏了他,這一世,必定還是同樣的結果。
秦雲奚思忖著,視線越過人群,落在了王衛之的身上。
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馬車邊上,謾罵聲如同海嘯一般,幾乎將王衛之的神智淹沒殆盡。他瞪著一雙憋得通紅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林啾。
此刻林啾小臉蒼白,顯然也在忍受著痛苦的折磨。但她的腰身卻挺得筆直,一雙黑湛湛的眼睛裡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王衛之可不願被一個弱女子比下去,他輕哼一聲,高瘦的身體一挪,擋到了林啾的面前。
“诶?”林啾吃驚地嘆道,“王衛之,你真是個好人!”
“嗤,看你弱小可憐你罷了。你退後一點。”王衛之頭也不偏,左臂揚起,替她擋下了一隻遠遠飛來的大土豆。
祭淵忍不住發出了怪笑聲:“好一個郎情妾意!王衛之,你這是認輸了麼?很有自知之明嘛,知道爭不過本座,幹脆破罐子破摔要了這個女人麼!”
王衛之此刻根本沒有闲心與他鬥嘴。
祭淵自修魔那一日開始,便日夜承受著這樣的折磨,早也習慣了,這當口自然要佔很大的便宜。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祭淵臉上的獰笑漸漸變成了陰笑,聲音也幽森飄渺起來:“怎麼,你覺得不公平?呵,真是好笑了,你日日飽著肚子,偶有一日吃不上飯,便要埋怨天道不公?你以為那些沒一日能吃飽的乞丐要比你幸運?”
王衛之咬了咬下嘴唇,清晰的皮肉撕裂聲響起,林啾聽見他沙啞著嗓,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生母,亦是魔族。”
他的聲音極低,林啾和祭淵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唔?”祭淵收起笑容,目光陰沉沉地在王衛之臉上轉了轉,“不像。不過你小子倒不像是能說謊的人。”
林啾也是大大吃了一驚。
原著中倒是不曾提到過王衛之的身世,沒想到拿下這樣一個大世家的天之驕子,生母竟然能是魔族?!這般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王衛之的手腕——他拿下王氏掌家之權時,定有人要拿他的身世做文章,然而書中王氏權力的交接卻是風平浪靜,在外人眼中根本沒有濺起半點水花。可見,王衛之暗中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將那些滑頭的老狐狸個個治得服服帖帖。
這樣強的男人,怎麼就輕易淪陷在柳清音的石榴裙下了呢!可惜可惜!
她不禁再一次感慨萬千。
“別廢話了。”王衛之啞著嗓道,“現在,怎麼辦!”
“哼,”祭淵抬起手撫了撫眼角,臉上露出邪笑,“自然是搶藥走人!難不成你還真把這老頭子當親爹不成?趁他沒死趕緊動手,一會兒等他死了,這些人可就要盯死你我了。”
話音未落,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一個嘹亮的聲音:“放火燒!”
“好!”無數人應和。
林啾的視線從眾人臉上劃過。
雖是幻境中的人,卻和真人一般無二。
她思忖片刻,輕輕拽了下王衛之的袖口,低聲問道:“你現在有力氣使劍麼?”
王衛之面露不屑:“廢話。”
“劈開車廂,從上面劈。”
王衛之扯著唇角笑了笑:“你這麼確定車廂裡不是裝滿了骨頭?”
“不是。”林啾篤定道,“時間來不及,他也不敢動作太大,那樣未免引人注目。”
王衛之敏銳地發現她話中有話:“‘他’?‘他’是誰?”
“秦雲奚。”林啾道,“若我沒料錯,他或許還偷了幾瓶藥,送到另外那一隊人的手上,引他們過來與我們鷸蚌相爭。”
王衛之眯起細長的眼睛:“然後他坐收漁翁之利。呵,真是痴心妄想!”
他“錚”一聲拔出了佩劍,長身一躍,掠到翻倒的車廂頂上,三兩腳便把劈砍車廂的幾個壯漢踹了下去。
他眸色微微發紅,雙手握住劍柄,直直向下一刺。
堅固的實木在他的劍下如同綢緞一般被劃開,他反手一撬,掀掉了大半面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