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的聲音還算輕緩穩定,說到“房地產”時語速卻陡然變快,言辭間流露出一股狂熱的興奮,讓人毛骨悚然。
謝黎:“……你想說什麼?”
她越聽越不對勁,背脊上汗毛一根一根豎了起來——她不害怕修,純粹是被自己的想象嚇到了。
……他應該沒有瘋到她想的那種程度吧?
他說:“我已經把所有財產,全部無條件轉移到了你的名下。”
“當然,你也可以再轉回給我。”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低沉而溫柔,隻有神色始終冷靜得可怕,那是一種自信、瘋狂的冷靜:“但沒有我的幫助,你永遠也算不清楚,我轉移了多少東西給你,有可能是一條街,一幢樓房,一座大廈,博物館裡的一件文物,也有可能是一筆基金,一項專利技術,一個突破性的科研成果,或者是某個公司的控股股份。”
“謝黎,你是一個正直的人,但我不是。我隻能用這種方式綁住你……我愛你。”
第216章 Chapter 30
謝黎第一次見到這種款式的道德綁架, 幾乎要被他氣笑了。
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
“你就這麼篤定我不會花你的錢?”她冷笑一聲,“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道德感倒也沒有這麼高。”
話音剛落, 她內心忽然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 再看向修時,他的神色已變得更加亢奮, 眼角微微泛紅, 喉結不住滾動, 手指甚至控制不住地分泌出些許菌絲。
這顯然不是心疼錢財的表情,更像是……某種怪癖得到了餍足。
謝黎:“……”死變態。
她徹底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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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想的太天真了, 居然會覺得, 修在道德綁架她。
他分明是想用金錢“囚禁”她。
如果真像他所說的那樣,什麼都轉移給她了, 包括基金、專利、科研成果等等,那她現在肯定在資本圈子裡出名了。
修所在的資本圈子,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公司高層, 手段比畜生還要畜生。
謝黎之前曾在警局內網上看過一個案子,一個工人因長期接觸有毒廢料患上了肝癌, 而工廠給出的賠償方案, 居然是提供高-利貸途徑,讓這位工人去換一個仿生肝髒,然後回來繼續為工廠發光發熱。
工人拒絕了這一“賠償方案”,但直到死,也沒有等到真正的賠償。
不過, 這個案子之所以會上警局內網,並不是因為工人奮起反抗, 一怒之下報警了,而是因為工廠老板離奇死亡了。⑴
經法醫鑑定,死者頸部存在明顯壓迫痕跡,大概率是突發性壓迫式攻擊造成的機械性窒息。
這說明,兇手極有可能是職業殺-手。
謝黎當時看完,面無表情地劃過去了——隻有公司才會培養職業殺-手,她對狗咬狗不感興趣。
現在,這群畜生中的畜生裡,出了這樣一頭戀愛腦畜生,必然會享譽圈子內外。
別說公司高層了,就是謝黎自己路過聽見這個八卦,也得停下來問問,讓這頭戀愛腦畜生放棄所有財產的女人是誰。
謝黎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可能因為氣過頭,也可能因為怒火燃盡,隻剩下一堆溫熱的灰燼,她現在不憤怒了,隻覺得無力:“你……讓我一個人靜靜。”
某個畜生卻朝她俯近了一些:“那你抱我一下。”
謝黎手背上蹦出青筋:“……別逼我打你,滾!”
修不愧是瘋子中的瘋子,變態中的變態,被罵以後,不僅沒有動怒,反而露出一個愉悅至極的表情——謝黎隻在某些吸貓上頭的人臉上看過類似的表情,程度還略遜幾籌。
這下,她連罵都懶得罵了,向外擺擺手,示意他趕緊滾蛋。
也許是怕她真的生氣,這一次,修不再討價還價,順從地轉身離開。
臨走前,他站在門口,低沉而緩慢地說道:“……不管你信不信,謝啟則都是我。他是我不為人知的一面……隻有你見過。”
謝黎一陣心累,心想,不為人知的一面,指的是患有皮膚飢渴症的粘人精嗎?
她揉著眉心,繼續擺手,還是那個意思——滾。
關門聲響起,這下,修真的走了。
謝黎本想在沙發上躺一會兒,誰知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修那張令人生厭的臉龐,隻好站起來,隨手披上一件外套,出門散心。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逃跑——逃跑不能解決問題,也不是她的風格。
她想逃的話,被同齡人罵“懦夫”的那一刻,被同事放冷-槍失去“副隊長”的頭銜時,就可以逃了,而不是堅持到現在,繼續當一個無知無畏的戰士。
現在,戰士喜歡上了怪物。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謝黎兩隻手揣在兜裡,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去。
這座城市還算發達,但也有不少外表光鮮內裡破敗的爛尾樓,每次經過那些空蕩蕩的高樓大廈時,都能聞到一股垃圾發酵的腐臭味兒。
仿佛這些大樓也是有生命的,化為鋼筋遺骸,也會生蛆發臭。
一路上,不少人都跟她揮手打招呼,謝黎一一點頭回應。
走到一半,她有點口渴,去排隊買了一杯奶茶。
這玩意兒比咖啡還要刺激神經,喝了兩口,她心髒就怦怦狂跳起來,手也有些發抖。
這時,她忽然感到一道渴望的目光,低頭一看,一個穿開襠褲的小朋友正眼巴巴望著她手上的奶茶,幹瘦的臉上寫著兩個字:想喝。
這孩子一看就家境拮據,衣服已經穿到發餿,褲子也髒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瘦如蘆柴棒的胳膊上還有幾個來歷不明的針孔。
謝黎不由眉頭微皺,半蹲下來,平視他的眼睛,柔聲問道:“小朋友,你胳膊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針孔呀,你生病了嗎?”
小朋友點點頭,眼珠子仍然粘在她的奶茶上:“媽媽說我生病了。”
“可以告訴姐姐,你生的什麼病嗎?”
“基因病,”小朋友答得十分爽快,“媽媽被黑心商人騙了,買到了有瑕疵的種子……”
“種子”是“精-子”的黑-話。
……這孩子跟修有著同樣的境遇。
謝黎一怔。
下一刻,她隻覺得兜裡一輕,有什麼東西被利落掏走了,回頭一看,隻能看到一個半大孩子拼命逃跑的身影。
謝黎嘴角微抽,伸手往兜裡一摸,果然,手機被偷了。
再抬頭一看,那位身世悲慘的小朋友也不見了!
什麼叫“終日打雁,叫雁啄了眼”,她算是體會到了。
謝黎無奈地搖搖頭,沒有打算去追。
這種半大的孩子最難逮捕——他們身形瘦小,手腳靈活,對城內大大小小的管道了如指掌,比紐約的耗子還難捉。
偷了就偷了吧,反正她的手機都是性能一般的千元機,值不了多少錢。
隻是,思緒難免飄遠。
“基因病”指的是遺傳性疾病。直到現在,許多遺傳病依然無法根治,隻能在出生前接受“基因編輯療法”,才能免除病痛折磨。
所以,現在的有錢人,基本上是沒有“基因病”的。
然而很久以前,貴族近親通婚的時代,“基因病”卻是血統純正的象徵——不是近親結婚的貴族,還不一定能遺傳到那些純正的有害基因。
多麼諷刺,生而為人,是優是劣,全是“上層人”說了算。
當跨越階級的道路被封死時,便開始寄望於上層人“漏”下的基因。
不管是修,還是剛才那些孩子,都不過是時代洪流下的……犧牲品。
唯一的區別在於,修的運氣稍好一些,沒有遺傳到有害基因。
不然作為棄子,他下場比起剛才那些孩子,不會更好,隻會更慘——那個小朋友雖然家境頗為拮據,父母卻願意縮衣節食,給他打針。
修顯然不會有這樣的待遇。
不知不覺間,謝黎已經走到一幢爛尾樓下。
這幢爛尾樓高得驚人,似乎有五十多層,零零散散住了不少人,底層甚至開起了商鋪。
霓虹招牌忽閃忽滅,人群熙熙攘攘,噪音如潮水般朝她湧來……老板熱情的吆喝聲,互相問候爹媽的討價還價聲,全息影像的攬客聲,以及角落裡消-音-器一閃而逝的悶響。
謝黎心想,如果修隻是一個普通人,那他肯定有著不可忽視的“基因病”,輕則紅綠色盲,重則智力障礙。
唔,如果他有智力障礙的話,那他們肯定談不了戀愛了,但肯定能滿足這小子被拯救的願望。
如果是別的“基因病”的話,他像現在這樣死皮賴臉一些,她再湊合湊合,也不是不能談。
問題是,一個從小患基因病、不被父母喜愛的人,有可能像現在的修一樣無恥嗎?
答案是否定的。
而且,她一開始之所以會救下修,也是因為他不知用了什麼辦法讓她撞了他。
不然以她的開車技術,估計隻有老眼昏花或車載AI失控,才會撞人。
退一萬步說,就算她開車技術爛得要命,三天兩頭撞傷路人,有“基因病”的人也經不住她這麼撞。
可能還沒來得及一見鍾情,就先一命嗚呼了。
謝黎苦笑。
所以,修隻是一個普通人的話,他們反而走不到一起。
他必須從小親緣淡薄,竭盡全力留在公司,一路搏殺到高層的位置,冷靜運籌,一步步侵吞藤原升的勢力,搶奪到菌根網絡的控制權,變成耳聽八方的怪物……才有可能跟她相愛。
是她太過冷漠,還是她要求太高?
都不是。
是她太過抗拒親密關系,隻有這樣的修,才能強行進入她的生活,讓她習慣他的存在。
普通人沒有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這樣的心機引誘她。
謝黎想到了一個成語——天生一對。
換作以前,她打死也不相信,自己會跟生物科技的CEO是天生一對。
但事實就是如此,不會再有第二個人這樣費盡心思引誘她了。
她是暴風雪裡的獨行者,如果不是修假裝“謝啟則”攔下了她,她可能永遠都不會想到停下來看一看。
她會一無所知地繼續往前走,朝忽遠忽近的海市蜃樓般的小鎮燈火走去……直到凍斃於風雪之中,孤獨死去。
但停下來看一看,究竟是好是壞呢?
誰也不知道。
謝黎走到盡頭,無路可走,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天臺。
來都來了。她繞過一堆曬棉絮的支架,走到天臺邊緣,吹了一會兒冷風,然後單手撐著欄杆,輕輕一躍坐了上去。
自上而下望去,整座城市顯得蕭索而死氣沉沉,灰白色的霧霾陰沉地壓迫著每一個人。
算了,她想,吸掉了奶茶裡最後一顆珍珠。
她救了那麼多人,其中不乏罪人和瘋子,再救一個最瘋的又會怎樣?
誰讓她天生耳根子軟,誰向她求救,她就會回應誰。
更何況,她還喜歡他。
……不,是非常喜歡。
尤其是他全心全意地依賴她時。
發現“謝啟則”真實身份的那一瞬間,她的內心其實升起了一絲微妙的快感。
修已經站在了最頂端,卻還是向她求救。
她也是人,也會有衝動、欲望,不為人知的幽暗癖好。
他站在世界之巔,居高臨下卻對她依戀不已的樣子……正好滿足了她的怪癖。
她願意對他伸出援手。
隻要他聽她的話。
想到這裡,謝黎正要掏出手機,給修打個電話,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手機被兩個小毛賊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