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她反應夠快,電光石火間重新拔出腿上的匕首,一把插到沙地裡,整個人倒轉半圈如展翅的飛鳥一般穩穩落地!
然而,等她完成這一系列精彩操作後,黑霧也彌漫而來。
抬眼望去,黑霧如同龐然呼嘯的黑色巨型沙塵暴,晦暗而深沉,席卷天地,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力,將方圓數公裡的沙礫、巖石、仙人掌樹都吞噬殆盡。
不知是否明琅的錯覺,她好像在黑霧中看到了成千上萬個……骷髏頭。
它們似乎來自於不同人的身上,頭骨形狀不同,腐蝕程度不同,人臉完整度也各不相同,有的另一半邊臉還掛著黏膩血絲。
但它們都不約而同地,用密集而漆黑的眼窟窿,一動不動地俯視著她。
明琅打了個冷戰,被看得背脊發涼,下意識後退一步。
黑霧猶如某種不可直視、不可理解、不可名狀之物。
作為黑霧的主人,沈澹月卻站在黑霧的最底端,仿佛一個隨時會被黑霧吞噬的普通人。
——如果他的側臉、衣擺和黑手套沒有濺上鮮血的話。
“……是什麼?”明琅問道。
「告訴他,」AI回答,「你想擁有絕對的自由。」
明琅眉頭微蹙:“這是什麼克制辦法?”
「聽我的。」AI的口吻突然變得強硬極了,「說出這句話。」
同一時刻,沈澹月走到她的面前。
長長的白色睫毛之下,冷綠色的眼中瞳孔緊縮成一條線,牢牢鎖定在她的身上,透出某種貪婪而癲狂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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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霧中,成千上萬個骷髏頭也痴迷地凝視著她。
那一瞬間,無數道視線積壓在一起,似乎產生了某種重量,沉重地壓迫在明琅的身上。
明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吞了一口唾液,不知道該不該聽AI的。
沈澹月聲音卻溫和而慢條斯理:“……明琅,我很想你。”
第148章 Chapter 39
明琅深深吸氣:“如果是想我繼續被你囚禁, 我看還是免了吧。”
“不,”沈澹月看著她,語氣居然非常平和, 絲毫看不出周圍龐然可怖的黑霧其實是他的一部分, “我不會再囚禁你了。我保證, 你以後每一天都會是自由的。”
明琅說:“……你要怎麼保證呢?”
手機一直在振動,AI如同按照程序編寫的自動回復一般, 冷漠而刻板地提醒她:
「告訴他, 你想擁有絕對的自由。」
「告訴他, 你想擁有絕對的自由。」
「告訴他,你想擁有絕對的自由。」
……
沈澹月看了一眼她振動的手機, 神色竟沒什麼變化, 饒有興味地問道:
“我一直找不到你,是因為生物科技的AI嗎?”
明琅低頭一瞥AI發來的信息, 果斷關機了:
“即使沒有它,我還是會逃跑。”
“沒有它的幫助,”沈澹月平靜地說, “你逃不出我的監管。”
明琅搖了搖頭,一字一頓地說道:“的確, 我沒有接受過基因改造, 也沒有注射過激-素,更沒有植入義體,我的身手是有上限的,無論如何也比不過那些改造程度超過百分之二十的人……對我來說,這可能是一個致命缺陷。但有時候, 缺陷也有可能是生機。”
話音落下,她果斷拔出匕首, 對準自己的咽喉:
“正因為我的生命非常脆弱,一旦我割斷自己的咽喉,就再也沒有生還的機會。”
“你很在乎我,這是你的缺陷。我敢以命相搏,這是我的優點。”
“現在,你還覺得我逃不出你的監管嗎?”
沈澹月沒有說話。
他臉上平靜溫和的笑意一點一點消失了,暴露出極不平靜、也不溫和的真容,眼底爬滿了可怕的血絲。
“你就這麼想要離開我?”他緩緩說道,“如果你想要我低頭,我可以低頭。如果你想要成為控制的一方,你可以成為控制的一方……”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我願意被你控制。”
明琅呼吸微滯。
——沈澹月對她低頭了。
她手指輕顫,幾乎有些恍惚。
在她的記憶裡,沈澹月一直高高在上、運籌帷幄、波瀾不驚,無時無刻不處於支配的地位。
他連懲惡揚善都是高高在上的。
此刻,他卻願意向她低頭,交出主導權和控制權。
可能這就是人的惡劣本性——她並不厭惡沈澹月的冷漠和傲慢,尤其是他從看不到她、嫌惡她,再到離不開她,想盡辦法留下她。
甚至,到現在,隻能靠嗅聞的方式找到她。
要知道,沈澹月曾用極其輕蔑的語氣提到過,黑霧喜歡像狗一樣聞她。
他相當看不起黑霧卑微的樣子。
然而,他卻一步步失控,一步步墮落,一步步淪為自己最嗤之以鼻的模樣。
——她改變了他。
明琅心口一陣發麻,那是一種灼燒似的愉悅感。她惡劣的徵服欲得到了滿足。
但是,還不夠。
他雖然願意向她低頭,卻還是回避了某個問題。
明琅說:“……我好像說過,我想知道,你以前到底經歷過什麼。”
沈澹月淡淡笑了一下:“AI沒有告訴你麼。這些天你們一直在一起。”
“我們沒有在一起。”明琅強調,“是你和它一直在騷擾我。”
沈澹月低聲重復:“我和它?”他面容溫和,卻發出一聲古怪刻薄的冷笑,“你把我跟一堆電子元件混為一談?”
“夠了!”明琅惱怒道,“你不要轉移話題,我隻想知道,你以前到底經歷過什麼。”
“我沒有轉移話題。”沈澹月頓了頓,“我隻是……非常嫉妒。”
這是沈澹月第二次承認嫉妒。
上一次,他承認以後,她整整一個月沒有離開過他的膝蓋。
明琅下意識後退一步。
就在這時,沈澹月突然伸出手,隔空一抓。
黑霧中頓時伸出無數隻慘白的鬼手,那些鬼手如同捕獵的蛇一般,猛地抓住一個四處逃竄的骷髏頭,硬生生把它從黑霧上扯拽了下來,送到沈澹月的手上。
——骷髏頭上,有一張非常痛苦、非常熟悉的人臉。
明琅定睛一看,隨即渾身一冷——這不是那個偷-情男嗎?
她在空調外機上蹲了將近仨小時,才拍到完整的罪證傳給僱主。
因為那個冷掉了的三明治非常難吃,直到現在,她都仿佛還能嘗到那股隔夜合成肉的味道,所以對這個偷-情男印象十分深刻。
明琅:“……你對他做了什麼?”
沈澹月單手抓著偷-情男的人頭,語氣冷靜:
“我殺了他。”
“為什麼?”
“你可以認為我殺他,是為了懲治罪惡。”沈澹月淡淡道,“他從一個叫劉易斯的中間人手上,訂購了一個小女孩,用途未知。再加上他有嫖-宿的惡習,你應該知道,那些女孩如果落到他的手上會發生什麼。” 明琅當然知道,但沈澹月的目的顯然並不在此。
與此同時,他隨手把人頭往後一拋,再度伸手一抓。
一顆尖叫、哭嚎的腦袋,出現在他的掌心上。
“這是一個賭棍,”沈澹月看著這顆腦袋,聲調幾近心平氣和,“他和他的妻子,都是荒漠區的佣兵。為了能繼續在賭場上揮霍,他拆卸了妻子的義體,摘除了她的器官,全部換成了賭資。”
明琅卻認出來,這是前天晚上跟她擦肩而過的一個男人。
這男的手腳不幹淨,非要揩她的油,被她一把拽住衣領,扯到吧臺上,當著全酒吧人的面,左右開弓扇了十多個耳光。
很明顯,沈澹月並不是在替天行道,懲惡揚善。
他的道義和善惡裡全是私欲。
極端、扭曲且瘋狂的私欲。
沈澹月再度扔掉這顆腦袋,又抓了一個瑟瑟發抖的人頭。
他垂下銀白色的眼睫毛,仔細打量這顆人頭的五官,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
“我差點錯過了他。”
明琅迅速認出這顆腦袋的主人——她的僱主之一,出手闊綽,缺點是愛說油膩葷話。
明琅每次從他的辦公室裡出來,都恨不得拿洗潔精洗耳朵。
“他是一個X級片導演,最近想要拍一個關於分-娩主題的擬感電影。”沈澹月淡淡道,“我在他家搜查了很久,最後在地下室裡找到了一群奄奄一息的孕婦。”
顯然,他搜查半天,並不是為了解救孕婦,而隻是為了找到一個殺人的理由。
反公司聯盟的領導人本是正義的化身,卻為了她墮落至此。
這不像是改變,更像是一種控制。
——即使他沒有交出控制權,她也控制了他。
沈澹月繼續介紹那些骷髏頭。
基本上,每顆人頭都跟她有點關系。要麼是多看了她兩眼,要麼是曾對她動手動腳,要麼是跟她呼吸過同一個房間的空氣。
自始至終,沈澹月都沒有濫殺無辜。
他非常冷靜,謀定而後動,找到他們犯下重罪的證據後,才會親手處決他們。
這個世界瘋狂、腐敗、混亂,他作為正義的化身,連發瘋都是冷靜的、公平的、處心積慮的。
……正因為如此,才顯得格外可怕。
不知過去了多久——簡直像過去了半個世紀,沈澹月終於介紹完一部分骷髏頭。
那些人頭像被放歸的野生動物般,脫離沈澹月修長的手指後,迅速逃回了洶湧翻滾的黑霧。
明琅聽得膽戰心驚:“……但你並不是因為這些才殺死他們,對嗎?”
沈澹月看著她,眼中的佔有欲似乎已脫離人類的範疇,強烈到令人發瘆的地步:
“你覺得呢,明琅。”
明琅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覺得,我不眠不休找了你那麼久,從基地找到這片荒漠,甚至不惜與黑霧合作,”他笑了笑說,“讓這些惡心的東西成為黑霧的養料,是因為想要懲惡揚善嗎?”
有那麼一瞬間,明琅腦中閃過報紙上對沈澹月的評價——理智、果斷、堅決,永遠不會為小情小愛所動搖,是這個時代唯一可以帶領人類走向新生的神子。
“神子”卻對她說:“當然是因為……嫉妒。”
明琅的心重重一跳。
她抵抗了那麼久——掙扎,逃離,奮力擺脫這段扭曲的關系,不想被他濃烈的感情腐蝕。
可最終,她還是墮落了。
聽見這句話,她居然興奮得頭皮發麻,仿佛有細微電流從腳底蹿到頭頂。
——她徵服了他。
很早以前,她就徵服了他。
從他為一己私欲而清空整個購物中心起,她就徹底徵服了他。
隻是當時,誰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