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明琅快要滿十八歲。
在失戀陰雲的籠罩下,她變得前所未有的焦慮和暴躁。
她覺得人生糟透了,一切都糟透了。
如果生下來就注定當一顆螺絲釘,注定成為公司的奴隸,究竟為什麼要把她生下來?
她好難過,尤其是發現普通人之間亦有階級時——家境較好的同學,選擇比她更好,也比她更多。
她普通的人生也過得一塌糊塗。
明琅這個名字,無論怎麼看,都是個好名字。
曙光與美玉。
現實中,她卻是一塊灰撲撲的朽木。
明琅趴在桌子上,在心裡刻薄地把自己貶低了一通,情緒越發陰鬱了。
就在這時,她的窗戶傳來輕微的響動。
嘎吱,嘎吱。
似有老鼠蹿過。
明琅猛地回頭,剛好看到一個人影縱身撲了過來。
一隻手重重地捂住她的口鼻,拂曉般清冷的香氣襲來,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別出聲,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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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貌的口吻,溫和的語氣,卻顯現出一種不容置喙的冷硬氣勢。
明琅毫不懷疑,如果當時她大聲尖叫,Dan會毫不猶豫地結束她的性命。
明琅睜大眼睛,快速點了點頭。
Dan低聲說:“聽話的姑娘,我相信你。”他這麼說著,卻始終沒有松開她的口鼻,“家裡有皮膚縫合器嗎?”
明琅搖頭。
“針線呢?”
明琅點頭。
“去拿來。”Dan說道,“當個聰明的姑娘,不要出聲,好嗎?”
話是這麼說,明琅卻聽見了一道清晰的上膛聲。
緊接著,滾燙的槍口抵住了她的太陽穴——槍口是燙的,說明開過火。
他在威脅她,禮貌而客氣地威脅她。
明琅知道自己應該害怕,心髒卻怦怦狂跳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離他這麼近,也是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
暗戀與死亡,兩個絕不會相遇的詞匯,緩緩交融在了一起,令她太陽穴發麻,手指發麻,全身上下陷入了近乎麻痺的戰慄。
連吞咽唾液,她的喉嚨都是麻的。
明琅想,如果這時她轉頭告訴他,她喜歡他,他的槍口還會如此平穩地貼在她的太陽穴上嗎?
明琅沒有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乖乖地去拿了針線遞給他。
Dan接過針線,看了她一眼:“謝謝。”
明琅搖搖頭。
昏暗的臥室內,Dan放下手-槍,脫下黑色大衣,露出鮮血淋漓的襯衫。
明琅默默盯著他,心想,他好像一直穿得很多,不熱嗎?
或許是認為她沒有威脅,Dan毫不介意她的注視,平靜而自然地解開了染血的襯衫,露出堅實而均勻的肌肉。
明琅睫毛微顫。
學校裡的男生,身材都像竹竿似的纖細,她第一次看到這種強壯得幾近優雅的男人。
尤其是胸肌,他每呼吸一下,結實而富有彈性的線條都會淺淺起伏,充斥著冷峻而凌厲的力量美感。
在他的鎖骨下方,有一個鮮紅的槍洞。
紅豔的血液潺潺流出,浸染了潔白的肌肉,看上去竟有幾分豔麗。
Dan微低頭,簡單用打火機炙烤了一下小刀,直接把刀刃鑿進了槍洞。
血肉被鋒利刀刃撕裂的聲音響起,令人毛骨悚然。
Dan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幹淨利落地剜出了子彈。
他用兩根手指捏住帶血的子彈,瞥一眼上面的標識,隨手丟進了垃圾桶。
砰的一聲輕響,嚇了明琅一跳。
Dan抬眼,似乎有些抱歉:“別怕,等下我會把垃圾帶走。”
明琅抿嘴,搖頭。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搖頭。
Dan拿出一瓶急救噴霧,潦草地在傷口上噴了幾下。
接著,他開始穿針引線,面無表情地把針頭刺入皮膚。
他的神色是如此平和,動作卻多少有些粗暴。
明琅敏銳地察覺到,他似乎有些生氣,可是為什麼呢?
他身上有太多謎題。
比如,他叫什麼,真的叫Dan嗎?
他是公司的人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要住在她家對門?
那天,他到她家附近,到底是想幹什麼?
他無時無刻不表現得溫和客氣,是因為性格如此,還是為了掩飾什麼?
還有,他受傷以後,為什麼要到她家來,是因為覺得她膽小懦弱不敢報警,還是因為認為……她可以信任?
明琅心緒混亂紛繁,希望他能說點什麼,又怕他說出一個驚天大秘密,把他們徹底捆綁在一起。
她喜歡他,但還沒有喜歡到這種程度。
還好,Dan始終一語不發,直到縫完傷口,都沒有說話。
明琅又不高興起來,不知是因為Dan的疏離和戒備,還是因為自己隱隱的怯懦——她一直期盼不平凡的生活,真正的不平凡擺在她的面前時,她卻選擇了緘口不言。
明琅垂頭喪氣,一邊對自己感到深深的失望,一邊希望Dan能快點兒滾。
她作為暗戀的一方,對Dan都沒有多少關心,Dan就更不必說了。她不希望自己哪裡沒做對,被自己暗戀的人一槍斃掉。
Dan迅速穿上衣服,把槍插回槍套,遞給她一張信用芯片。
明琅一愣,小聲問:“這是……”
“錢。”Dan言簡意赅,“謝謝你收留我。”
“不用……”
“不用跟我客氣,我不缺錢。”Dan把信用芯片放在床上,提起垃圾袋,起身走向窗戶。
片刻後,他停下腳步,微側頭:“對了,不要用錢去買芯片。芯片馬上要被取代了。”
說完,他打開窗戶,單手撐住窗臺,縱身一躍,消失在了昏黑的夜色裡。
明琅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拿起那張芯片。
純黑卡面,右下角一行深藍色的字體,對準燈光,可以在字體上看到華貴的鎏金。
——沈澹月。
澹,Dan。
他的中文名字。
第112章 Chapter 3
在那之後, Dan消失了一段時間。
明琅又開始了平平無奇的上學時光,卻總在不經意間回想起Dan的臉龐。
昏暗的室內,燠熱的夜晚, 裸-露在燈罩外的電燈泡。
Dan坐在她的床上, 頭微微垂下, 極度專注地處理傷口,白色睫毛下目光毫無波瀾。
明琅卻看到, 他每用針線縫一下傷口, 下顎角都會繃得更緊, 弧度峻厲如刃,喉結更是會重重滑動好幾下。
脫到一半的襯衫, 背部、腹部則緩慢滲出一片黑色的汗跡。
鮮血、肌肉、傷口。
暑熱的天氣, 淋漓的汗水。
銀白色的睫毛,緊繃的下顎角, 上下滾動的喉結。
這些畫面,構成了她對Dan心動的所有瞬間。
明琅對男人不抱任何幻想,喜歡Dan, 純粹是因為他長得太過好看。
她光是想想他的長相,都有一種飲下清涼泉水的爽淨之感。
當然, 如果回想的是, 他結實而優美的胸肌、襯衫上黑色的汗跡,爽淨之感則會變成一種驅之不散的焦渴。
那種難以緩解的渴感,幾乎陪她度過了整個夏天。
夏天快要結束時,明琅收到了大學的offer。
如她所料,是普通大學裡最好的一所——比這更好的學校, 就需要更好的背景才能進去了。
明琅對老師說了聲謝謝,轉身回家。
一路上, 她的心情平靜極了,平靜得幾近詭異——連她自己都有些迷惑,心情為什麼會這樣平靜。
難道她就這樣接受平庸的人生了嗎?
就這樣對社會認命了嗎?
可是,如果不認命,她還能幹什麼,像荒漠暴徒一樣到處流竄作案嗎?
所有的課程中,她最討厭的就是格鬥課。
但不得不學。
而且,必須學得好,學得精。
不然她隨時有可能成為一具無人認領的屍體——在嶼城,每天因流-彈、火並、公司鬥爭而死去的人數不勝數,屍體基本上都無人認領。
家屬要上班,沒那麼多時間去市政局的停屍間一一辨認。
想到這裡,明琅忽然對Dan生出一股嫉妒之情。
他能輕描淡寫地說出“我不缺錢”這種話,家世背景肯定比她優越,人生之路肯定也比她平坦,沒有任何阻礙。
Dan是真正的“明”與“琅”,曙光與美玉。
她不過是陰沉的夜晚,不可雕琢的朽木。
明琅忽然不喜歡Dan了。
他們是兩條決不會交匯的河流,各自流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她沒必要在這種可望不可即的人身上投入感情。
明琅決定把那張黑色信用芯片還回去。
她沒有去查卡裡有多少錢,怕查清楚了,就舍不得還了。
回到家,她在床墊底下找到那張黑色信用芯片,做賊似的走到Dan的門前,半蹲下來,準備把芯片塞進門縫裡。
明琅沒想到,Dan的門前設置著機關。
她剛費勁把芯片塞進去,一道陰影就當頭襲來——
一張由高強度納米纖維制成的捕捉網從天而降,在半空中迅速鋪展開來,緊緊束縛住她的手腳,使她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