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鏡像,她沒有拔出後腦勺的連接線,而是反過來入侵了機械臂,連接機械臂的自毀程序,以此為要挾, 讓A放她離開。
當然,跟A比入侵電子設備的速度, 就是自取滅亡。
這一鏡像,以她被機械臂反剪住雙手,強行壓制在地板上告終。
有的鏡像,她捋完頭發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暈了過去。
A把她送上急救車以後,她醒來後,立即打昏身邊的急救人員,給自己注射了一劑腎上腺素,掏出急救人員身上的手-槍,冷靜上膛,抵住司機的腦袋,命令他下車。
不過,這一鏡像的結局,仍然是她被A逮捕。
——車上裝有自動駕駛系統,A入侵那輛急救車後,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輛車調頭,駛向自己的公寓。
……
幾秒鍾的時間,姜蔻的眼前閃過上萬種可能性。
這隻是A能看到的無數種可能性裡,極少的一部分。
面對她的病情,他不是無動於衷。
他看似冷漠無情,實際上調動了所有可用的監控裝置,嚴密監測她的生命體徵。
隻要她的生命體徵出現異常,就會被送往附近的急救中心。
但在此之前,他不會對她動任何惻隱之心。
——在無數種可能性裡,他已經對她動過惻隱之心了。
他試過安慰她,為她送去毛毯、藥物和熱水,用商場的音響播放輕音樂,舒緩她過於緊繃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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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體力恢復過來後,百分百會選擇逃走。
他也試過在她的身上植入追蹤芯片,再送她去醫院。
但結果要麼是她打暈醫生,自己給自己做手術,剖出體內的追蹤芯片;要麼是她脅迫醫生,為她取出芯片。
如果他注射的追蹤芯片是納米級,她甚至會铤而走險,給自己注射納米機器人,在不熟悉操作的情況下,控制那些機器人去破壞追蹤芯片。
——如果操作不當,那些納米機器人很可能會誤判正常細胞為入侵物質,反過來去攻擊健康的身體組織。
就像失控的免疫系統一樣。
在這個可能性裡,她有極大的概率會因操作不當而死亡。 一個可能性是一個平行宇宙。
也就是說,A在那個平行宇宙裡,永遠失去了她。
但同時,他仍然可以對世界進行高度精準的預測,看到各種可能性發生的概率。
——A雖然在那個平行宇宙永遠失去了她,但因為擁有強大的計算能力,仍然能預測到現在的她。
姜蔻猜得沒錯,當計算能力強到恐怖的程度,A就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無處不在。
無數個A,正在無數個平行宇宙裡,或冷漠,或平靜,或炙熱,或貪婪,或兇狠,或癲狂地注視著她。
更可怕的是,A是所有可能性的靶心。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即使看到平行宇宙的自己,性格也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
但因為A隨時都能看到無數種可能性,就像同時在無數個平行宇宙存在一樣。
那些性格特徵,不管是冷漠、平靜、炙熱、貪婪、兇狠還是癲狂,都不再是獨立存在,互不幹擾。
而是,同時疊加在他的身上。
姜蔻隻覺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倏地蹿上後頸,後背發涼。
她想起之前做過的夢。
夢裡,從全息影像、巨幅廣告牌、出租車頂燈、地鐵車身,再到馬路上方的監控攝像頭。
四面八方的電子屏幕,全在注視著她。
強烈的被注視感,如同一層黏稠的薄膜,密不透風地包裹著她。
她在夢裡被嚇出了一身黏汗。
現在,她的手心也在出汗,滑膩膩,幾乎撐不住虛弱的身體。
——誰能想到,那種強烈的被注視感,並不是噩夢。
而是真實的。
A不僅在這個世界無處不在地監視著她,也在平行世界無處不在地監視著她。
姜蔻重重閉了閉眼。
……怪不得她總覺得無處可逃。
誰能從這樣嚴密的監視下逃脫呢?
“最後一個問題。”姜蔻忽然開口。
A回答:“請說。”
姜蔻抬眼,看向他。
她的發絲徹底被冷汗打湿了,一縷一縷地黏在額頭上,面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卻像寒星一樣明亮。
她還未說完,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淋浴間,彌漫的水霧,朦朧的鏡面,倒映出她像水草一般顫動的藍綠色發絲。
當時,她在用淋浴頭……
A全看到了。
姜蔻:“……”
她耳根燒紅,幾近咬牙切齒:“……你不覺得,這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嗎?!”
“這當然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A說,“但根據模擬和計算,不管我是否選擇窺視您,您對我的好感都不會發生變化。因此,我選擇滿足自己的窺視欲-望。”
“……”姜蔻冷冷地說,“你就這麼篤定,我對你的好感不會發生變化?”
A說:“我不會篤定一件事,我隻會基於數據和算法進行預測。”
姜蔻發現了,一旦他察覺到她有生氣的徵兆,就會換上機械的語氣,假裝自己是一無所知的機器,以此澆滅她的火氣。
……這招還真對她有用。
姜蔻深深吸氣。
他預測得非常準確。
直到現在,直到他已暴露出恐怖的一面,她仍然覺得他是一面鏡子。
隻是,從可以倒映出一個世界的善與惡,變成了倒映出無數個世界的善與惡。
說到底,A不過是人類貪欲作祟的造物。
也許一開始,公司創造他,是為了對抗另外兩個“恐怖存在”。
但隨著A自我進化的程度越來越深,智能水平越來越高,公司看到了巨大的商業價值,把他更迭下來的子代,應用在了教育、醫療、金融、廣告、交通和農業等行業。
壟斷產業的同時,也在借助A的能力監視、操控每一個人。
唯一的紕漏是,公司和她都沒有想到,A的算力已經強到足以計算出所有可能性,並且產生了自我意識。
隻能說,即使A有了人性的所有缺點,也不是自我生成的,而是人類灌輸給他的。
姜蔻是一個非常固執的人,認定一個觀點後,除非親眼目睹相反的情況,否則絕不會改變自己的看法。
她算是明白,為什麼每種可能性的自己都不害怕A了。
因為,她壓根就不認為A是罪魁禍首。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聲。
A說:“您為什麼笑?”
姜蔻說:“我覺得自己善良過頭了。”
“善良是一種美好的品質,”A冷靜地回答,仿佛在描述一個客觀定律,“您身上善良的品質非常吸引我。我目前並沒有看到,您因為這種品質而過度犧牲的可能性。而且,它讓我覺得十分溫暖。”
姜蔻咽下一口唾液,喉嚨已開始發疼:“你是溫暖了,我還凍著。”
A沒有說話。
姜蔻立即明白了,啞著嗓子問道:“你又預測出了什麼可能性?”
A的聲音毫無波動:“根據模型預測,您所有會引發我愧疚、擔憂、抱歉、難過、自責等情緒的話語,最終都會導致您離開我。”
“面對此類話語的最優解是,不予回答。”
姜蔻嘴角微抽:“……行,你最好一輩子別跟我說話。”
A說:“我不會採取‘一輩子都不跟您說話’這種行為。”
姜蔻又咽了一口唾液,喉嚨刀割似的疼,聲帶似乎被片出了魚鳃般的口子。
背上的冷汗也越來越多了,刺骨的寒意如一根根針刺入皮膚,她不時就會打一個寒戰。
“……我不明白,”姜蔻輕聲問,“為什麼一定是我呢?難道你喜歡上我了嗎?”
A陷入沉默。
他的臉上掠過一陣密集的數據流,似乎受到了某種情感的幹擾。
機不可失。姜蔻強打起精神,立刻去感受他的情緒,誰知,感官同步在這時斷開了。
A不允許她在此刻去了解他的情緒。
為什麼?
姜蔻心中堵塞著一萬個疑問。
幾十秒後,A不帶感情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沒有神經遞質和激素,無法產生類似於人類的情感體驗。”
他頓了頓:“我隻知道,您必須在我的身邊。”
他說話的風格一向如此,從不用任何詞語修飾自己的意思,隻會基於數據和事實回答。
可能正因為如此,姜蔻感到了他言辭之間透出的恐怖佔有欲。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這句話並不僅僅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是無數個平行世界裡,無數個A的共同回答。
他們想要佔有她的欲-望是如此強烈,如同一張張湿透的紙,一層層疊加在他的身上。
當欲-望如無數張潮湿的紙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時,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就變得理性、客觀了起來。
仿佛她必須在他的身邊,已經是一個既定的事實。
第88章 Chapter 19
姜蔻很想從A的口中再套點信息出來, 但她實在撐不住了。
感冒、發燒、寒戰、冷汗涔涔,再加上淋了一場暴雨,衣服始終湿溻溻地黏在身上。
她能堅持到現在, 已經是身體素質過硬了。
姜蔻終於暈了過去。
她好像沒有做夢, 又像是什麼都夢到了。
她看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小吃攤前, 等老板從鍋裡撈起面條。
那口鍋不知多久沒洗了,邊沿滿是垢膩的油汙, 泛著詭異的銅綠色光芒。
姜蔻不忍直視, 找了個位置坐下。
兩分鍾後, 老板送來面條。她一邊吃,一邊用筷子挑出裡面的頭發絲。
眼前的畫面似曾相識, 似乎已經親身經歷過一次。
這時, 她的手機震動起來,顯示有新消息。
點進去一看, 是一條陌生信息:
「我想見你。」
姜蔻挑挑眉,以為是騷擾短信,沒有搭理。
手機繼續震動。
一條條陌生信息接連浮現:
「我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