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見過,陳側柏對秋瑜表現出那麼明顯的獨佔欲。
在裴析的印象裡,陳側柏一直是一個冷漠到毫無人性的男人,全身上下看不到任何作為生物體的衝動,眼睛永遠隻能看到數據。
裴析跟他一起做過實驗,曾親眼看到他比計算機先一步算出結果。
盡管理論上,人腦860億個神經元所產生的聯結方式遠比單個計算機要復雜,而且目前還沒有發明出一種算法,能使AI自主進化且產生意識;
但這隻是意味著,計算機難以模擬出人類的思維和意識,想要超越人腦的算力卻十分簡單。
陳側柏的計算能力卻超越了計算機。
裴析第一反應是嫉妒。
自然界,雌性都會優先選擇基因更好的雄性。
陳側柏出身那麼卑賤,但無論是外形,還是智力,甚至是身高,都略勝他一籌。
裴析很難不感到嫉妒與忌憚。
幸好,陳側柏對秋瑜並不感興趣,哪怕他登門拜訪,故意露出男主人的姿態,陳側柏也毫不在意。
裴析以為,隻要自己徐徐圖之,就能從陳側柏手中奪回秋瑜。
誰知,這才過去多久——距離他們上一次碰面,才過去了一個星期,陳側柏對秋瑜的態度就完全變了。
眼神不再冷漠,充滿了某種幽深晦暗、難以描述的情緒。
一隻手臂始終擱在秋瑜的肩頭。
裴析有一種錯覺,陳側柏這副姿態,展現出了恐怖的保護欲。
Advertisement
而保護欲的盡頭,是無窮無盡的佔有欲和掌控欲。
因為近乎偏執地認為,隻有自己不會傷害她,所以她隻能被自己佔有和掌控。
裴析心裡一驚,他不過跟秋瑜一個星期沒有見面,陳側柏就意識到了自己對秋瑜的感情,並毫無顧忌向她展示了那種可怕的保護欲?
不對。
裴析仔細觀察,發現陳側柏無論是跟秋瑜說話,還是擁抱她,親吻她,與她對視的時間都不長。
像是怕泄露眼底癲狂的情緒。
裴析笑了,原來還沒有跟秋瑜坦白啊。
那他就還有機會。
這麼想著,裴析理了理衣服,快步朝秋瑜走去。
下一秒,陳側柏卻突然傾斜雨傘,擋住了他看向秋瑜的視線。
隻見陳側柏將雨傘遞給秋瑜,朝外面的車揚了揚下巴:
“你先去車裡等我。雖然入侵者不一定是針對你,但不排除有這個可能。這段時間,你最好跟裴先生保持距離,以免發生不必要的危險。”
裴析臉上笑意漸漸消失:“為什麼要秋瑜跟我保持距離,跟我走得近一些,難道不更加有利於她抓到入侵者嗎?”
陳側柏瞥他一眼,鏡片後的目光幾分冷戾:
“第一,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犧牲她的安全去抓捕入侵者;第二,那個入侵者不一定是針對她。”
“怎麼可能不是針對她?”裴析覺得好笑,“當時,我隻要朝她走一步,所有的廣告牌、霓虹燈牌……甚至是紅綠燈都朝我瘋狂閃爍。不是針對她,難道是針對我嗎?”
秋瑜忽然反應過來。
是啊,入侵者不一定是窺視者,也有可能是裴析的狂熱追求者,因為看到他離她太近,而對他發出警告。
陳側柏的推測不無道理,入侵者可能真的不是針對她。
秋瑜想了想,說:“裴析,我們這段時間,還是不要見面了吧……你今天不打招呼就過來,其實有點耽擱我工作了。”
她為難地抿了一下嘴唇,繼續說道:“而且你有的行為,真的太過界了。如果你還拿我當朋友,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談舉止。”
裴析怔住,片刻後,第一反應竟是:“這些話,是陳側柏教你的嗎?” 秋瑜愕然問:“你怎麼會這麼想?”
裴析沉聲說:“在我印象裡,你一直是一個很乖的女孩,從不違逆家人朋友的意思。你父母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上司讓你採訪什麼,你就採訪什麼,即使叫停你的採訪,也不會說什麼。”
他上前一步,緊緊盯著她,近乎咄咄逼人:“你那麼乖,怎麼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秋瑜先是震驚,然後是難過,最後隻能感到窒息一般的失落。
她沒想到,裴析作為她最好的朋友,竟從不了解她。
當她表現出明確的拒絕意願時,他的反應竟跟她父母一樣,認為她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秋瑜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感覺沒有說的必要了。
她後退一步,對陳側柏說:“我去車裡等你。”
陳側柏點頭。
這時,裴析再度開口:“秋瑜,回答我。”
秋瑜攥緊傘柄,加快了腳步。
“——秋瑜,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
秋瑜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裴析朝她走近一步:“我甚至不介意你已經結過婚,還是跟一個在垃圾堆裡長大的男人。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頭看到我,等你發現我才是最適合當你丈夫的人。”
“但你今天的表現,真的太讓我失望了。”他的聲音逐漸沉冷,“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樣的選擇——你背叛了我們,選擇了另一階級。”
秋瑜沉默。
“別看陳側柏現在前途無量,備受追捧,但你我都知道,他的前途到此為止了。”裴析冷冷地說,“他一輩子也無法成為公司的高層,隻能成為公司高層的工具。公司的工具下場是什麼,你應該清楚。他在垃圾堆裡長大,最終也會在垃圾堆裡死去。這就是他的命運。”
“你父母把你嫁給他,是因為他們以為神經阻斷藥能量產,在全球發行,但他愚蠢地把專利牢牢攥在手中,造成這個藥隻能由高級員工購買……這個男人的智力或許很高,但他對公司的規則一竅不通。”
裴析沉沉說道:“秋瑜,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回到我的身邊,跟陳側柏離婚,你還有改變命運的機會。不要被一時的好感衝昏了頭腦,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
秋瑜沉默了很久。
久到陳側柏面無表情,垂在一側的手指卻輕顫了一下。
半晌,她輕笑一聲,說:“裴析,謝謝你告訴我,你並不是真心當我的朋友。”
話音落下,她頭也不回地上車,拉上副駕的車門。
雨霧溟濛。
寫字樓前,隻剩下陳側柏和裴析兩個人。
裴析自嘲地笑笑,打開煙盒,咬住煙,用打火機點燃,含混地說:
“她都是你的了,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你到底給她下了什麼迷魂-藥,讓她寧願放棄大好前途,也要選你這個廢物。”
陳側柏沒說話,單手摘下了眼鏡,放進大衣的口袋裡。
裴析覺得他的舉止有些奇怪,下意識抬眼看了他一眼。
誰知一看,一股涼氣瞬間從他腳底蹿起,一種來自生物層面的恐懼拽得他頭皮發緊,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拉扯他的四肢,讓他快逃跑——快逃跑!
裴析不願承認自己被陳側柏嚇到了,面色發白,強撐著冷笑道:“怎麼,不過是贏得了一個女人,大科學家也要跟我炫耀嗎?”聲音卻有些發顫。
陳側柏走到裴析的面前。
他雙眼失去鏡片的遮擋後,顯得冷峻、狹長而又鋒利。
這是一副攻擊性十足的長相,如同進化至巔峰的頂級捕獵者,任何男性看了都會心生抵觸。
更可怕的是,他的瞳孔竟縮小成線型,完全失去了人類的特徵,呈現出野獸與非人類才有的怪異特質。
裴析後退一步,警惕地說:“你眼睛是怎麼回事?義眼?還是進行基因改造了?秋瑜知道這事嗎?”
“你們這些貧民窟的瘋子,基因改造手術會造成全身DNA鏈斷裂,你隨時有可能變成一灘血肉。秋瑜必須知道這件事。”
說著,裴析掐滅煙,就要去找秋瑜。
下一秒,他卻發現,自己沒辦法抬起腳了。
腳上沒有東西,但就是莫名其妙抬不起來了,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壓制在了地上。
這一現象實在太過詭異,裴析冷汗立刻爬滿了背脊,低聲呵斥道:“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你究竟是不是基因改造人?!”
陳側柏隻冷冷地盯著他,那目光完全不似看人類,也不是看物品,而是在看一團可以隨意處置的垃圾。
裴析被他的眼神激怒,怒道:“陳側柏,你——”
話音未落,陳側柏倏地伸手。
隻見他骨節分明、靜脈紋清晰的手掌突然覆上一層黑色液態金屬,如同戴上了一隻質感堅硬的黑手套,泛著冰冷而鋒利的光澤。
在液態金屬的加持下,他一隻手變得極其修長,手指微微彎曲,呈恐怖而危險的倒鉤狀。
這是一隻完全脫離人類特徵的手。
裴析看得非常清楚,那些液態金屬並非義體,也不是納米級外骨骼裝置,而是直接從陳側柏身上裂殖出來的黏物質!
他甚至看到了那些黏物質蠕動、流動、轉化為液態金屬的過程!
陳側柏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還是人嗎?
裴析駭然不解,想要後退,腳卻死死粘在地上,無論如何也無法後退一步。
與此同時,陳側柏的“手”扣在了他的脖頸上。
液態金屬湿冷、黏滑、瘆人,散發著某種可憎的寒氣。
裴析下意識打了個冷戰,頸側的皮膚卻瞬間被寒氣劃破,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
裴析頓時不敢再動了。
這時,陳側柏開口了。
不知是否液態金屬的緣故,他的聲音也帶上了金屬的質感,充滿了低沉動聽卻令人不安的磁性:
“你應該感激秋瑜拿你當朋友,不然你早就死了。”
裴析想嗤笑,但面對這種形態的陳側柏,完全笑不出來,整個人如被千鈞巨石壓頂般,嗓子發緊,背脊發冷。
寫字樓外,人來人往。
陳側柏後面是雨霧中的高樓大廈,巨型霓虹燈明滅閃爍,用不同語言拼湊而成的“離她遠點”,令人不寒而慄。
但再怎麼讓人不寒而慄,都沒有陳側柏可怕。
從外表上看,陳側柏是如此正常,黑色大衣垂至腳踝,裡面是白襯衫和黑西褲。
除了豎瞳和液態金屬,再無其他非人特徵。
裴析卻感到了壓倒一切的可怖力量。
如果說以前,他隻有在實驗室,才能感到來自陳側柏的壓迫感;
現在,則是看陳側柏一眼,都能感到深不可測的恐怖感。
——陳側柏可以輕易殺死他。
而他毫無還手之力。
裴析空咽了好幾下,竭力平穩氣息,再度出聲時,聲音卻還是顫抖了起來:“你……你想幹什麼?”
陳側柏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收回手,覆蓋在手上的液態金屬逐漸變成無色,與皮膚融為一體。
他似乎放過了裴析,下一句話,卻讓裴析全身血液瞬間凝固:
“離她遠點。”
——陳側柏就是那個篡改城市廣告牌的入侵者。
第55章 Chapter 18
秋瑜坐在副駕駛座上, 把音樂聲開到了最大。
她踢掉高跟鞋,抱著膝蓋,蜷縮在座椅上, 仰頭, 望向車頂。
車頂開啟全景模式後, 周圍景色立即映入眼簾,雨勢漸大, 瀟瀟而降。
濃重的雨霧中, 無數霓虹燈的輪廓逐漸重疊交錯, 連成一條潮湿而斑駁的色帶。
秋瑜看著在車頂濺開的雨滴,感到難以形容的孤獨。
畢業後, 不少朋友都漸行漸遠, 裴析卻一直跟她保持聯系,隔三差五就會約她出去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