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磁卡刷開房門,剛要關門。
與此同時,電梯門打開,江漣看到她關門的動作。
他耐心終於告罄,身後裂開一條裂隙,觸足閃電般鑽出,硬生生卡住了正要關閉的金屬門。
周姣回過頭,疑惑地看著他,幾秒鍾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抱歉,忘記還你傘了。”
她握著那把熒光黃雨傘的傘尖,遞了過去——如果江漣懂一點人情世故的話,就會發現這是一個相當有教養的動作。
她特意調轉了傘柄的方向,方便他接住。
江漣卻沒有感受到她的教養,隻覺得她專門握住傘尖,是在暗示他離她遠點。
他冷冷地盯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拒絕了傀儡的傘,說自己不要陌生人的傘,然後收下了他遞過去的傘,說明她允許他接近她。
一路上,他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現在卻要把他關在門外,還用雨傘把他隔開——什麼意思?
江漣直接說了出來:“你收下了我的傘。”
“所以?”周姣歪頭。
“為了答謝我的好意,你應該邀請我進去……”江漣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坐一坐。”
周姣忍不住笑了,因為江漣那種竭力模仿人類的僵冷語氣。
周姣在嘲笑他。
他從來沒有被嘲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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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漣的瞳孔放大又縮小。
不知不覺間,紫黑觸足已像黏性液體一樣覆滿了整條走廊,蠢蠢欲動地探向她。
很奇怪,如果是其他人對他發出這樣的笑聲,他會毫不猶豫地絞斷那人的脖頸。
換作周姣,他的殺意莫名就消失了,變成了一種古怪的衝動。
想要吻她。
粗暴地吻她,掠奪她的氧氣,直到她眼尾發紅,嘴唇發腫,再也發不出那樣的嘲笑。
這麼想著,江漣自己卻分泌出大量的唾液,喉結滑動,發出一聲清晰的吞咽聲。
就在這時,他聽見周姣說:“那你進來吧。不過,最好把觸足收起來,我怕鄰居報警。”
江漣眼神閃爍。
從生物的層面,越多人看到他的觸足越好,這樣人人都會知道周姣是他的,這個地方被他標記了,是他的領地。
但是,從人類的層面——他現在最好聽周姣的話,給她一個好印象。
江漣一點一點地收起了觸足。
下一秒,這些觸足卻以隱形的擬態湧入了周姣的公寓,如同又湿又黏的透明蛛網,轉瞬間布滿了公寓的各個角落。
它們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仿佛掠食者觀察獵物的反應一樣,仔仔細細地觀察她。
——公寓裡面,是他為她準備的禮物。
他和它們,都期待她的反應。
·
周姣確實驚訝了一下。
客廳的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每一個紙箱都以極其特殊的工藝印著“Organic(有機)”的墨綠Logo。
要問這個時代,什麼最奢侈、最有價值、最能象徵身份,必然不是那些古老的奢侈品牌,而是有機物。
隻有金字塔最頂端的那一批人,才能享用有機肉類和有機蔬菜——必須是金字塔的最頂端,有錢也有權才行,少了一樣都不能得到最新鮮和最安全的有機食物。
至於有機面料,則更加罕見了。
動物都滅絕得差不多了,蠶、貂、鳥、兔、山羊、綿羊、駱駝……隻有實驗室的試管裡,才能看到它們的身影,而這些動物也隻會流入達官貴人的手裡,從不公開出售。
周姣面前的紙箱裡,卻全是有機面料制成的衣物。
內衣、襯衫、T恤、吊帶、短袖、睡衣、各種剪裁精良的連衣裙,以及完全按照她尺寸剪裁的西裝。
除此之外,則是各式各樣的鞋子。
周姣第一次知道,鞋子能契合腳掌到這種程度,連腳掌中間微微弓起的弧度都完全契合。
她的眼角不由抽了一下——江漣是怎麼知道她腳掌具體尺碼的?
連腳掌中間的弧度,都一清二楚。
想到江漣趁她不注意,用恐怖猙獰的觸足丈量她的腳掌,她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底卻升起了一絲微妙的滿足感。
——無所不能的“神”,為了討好她,匍匐在她的腳底下,連丈量她腳掌的尺寸都不敢驚動她。
他之前對她多麼冷血、粗暴、隨心所欲,現在謹慎而又小心翼翼的態度,就有多麼滿足她的徵服欲。
但她並不打算收下這些禮物。
周姣繞過這些紙箱,隨手脫下外套,走進臥室,拿了兩件自己的衣服,準備洗澡。
江漣站在客廳裡,面容冷峻,狹長的眼眶裡眼珠卻隨著她的動作而轉動。
周姣餘光瞥見他的眼神,想笑的同時,心口卻像被什麼撞了一下似的,莫名一動。
……江漣的眼神太幹淨了。
她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神是那麼純粹。
他望向她時,渴欲是純粹的,暴怒是純粹的,痴迷是純粹的,哪怕是深不見底的佔有欲,也是純粹的。
隻有除人以外的生物,才會有這麼純粹的眼神。
人總是喜歡把自己的人性強加在動物的身上,認為蛇陰險,狼兇毒,狐狡詐。
但隻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無論是蛇、狼還是狐狸,即使它們正在撕咬獵物的喉嚨,眼神也是極其純粹的,除了進食欲,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
而人類永遠不會被單一的欲望所驅動。
僅僅是為了進食,不會有“有機食物”和“合成食物”之分,也不會有制造商和供應鏈高低之分,更不會出現壟斷巨頭公司這樣龐大的利益集團。
人類的貪欲骯髒、市侩、永無止境。
怪物的貪欲雖然也永無止境,卻是如此幹淨,如此純粹。
周姣終於知道,為什麼江漣的身上總有一種潔淨的氣質。
她一直以為,是因為他的相貌如曙色雪山般冷峻清冷,所以不管做什麼,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潔淨之氣……現在想想,多半是因為他那毫無人性的眼神。
沒有人性,所以冷血、殘忍、暴力。
但也因此顯得幹淨、純粹、單純。
了解到這一層後,周姣忽然有點不知道怎麼看待江漣了。
如果他是一條陰冷、狠毒的蛇,她可以饒有興味地徵服他、玩弄他。
可事實上,他並不陰冷,也不狠毒,反而有著這世界上最幹淨的眼睛。 周姣垂下眼睫,幾乎是慌亂地逃進了浴室。
江漣見她毫不在意那些禮物,又煩躁了起來。
她不喜歡?
為什麼?
這明明是這個星球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東西。
江漣準備這些禮物時,花了不少心思。
首先,他必須確認什麼樣的東西最有價值——他考慮過華美的珠寶,然而盡管人類對那些金屬和礦石追捧至極,他卻很難把它們當成罕見的珍寶。
他見過硬度更高、熔點更高、化學穩定性更好、在整個宇宙都含量極少的貴金屬。
那些廉價的珠寶,根本配不上她。
他也想過將整個生物科技送給她,但有很大的概率,她掌控公司後會反過來對付他。
他看了她的心理檢測報告,她是一個道德感淡薄的人,完全做得出這種事。
他隻能送給她昂貴、舒適、稀有的衣物,還在其中一個紙箱中,放了一幢別墅的生物鑰匙——兩個月前,那幢別墅還屬於生物科技的前CEO,藤原修。
她連那幢別墅的鑰匙都沒看到,就轉身離開了!
江漣眼神森冷得可怕。
每次她拒絕他,他都會生出暴怒和惶恐的情緒,仿佛回到了那條逼仄的逃生通道,她不停地拒絕他,最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
他需要花極大的力氣,才能壓下心中冰冷猙獰的毀滅欲。
作為頂級掠食者,他從來沒有小心翼翼對待過什麼,一遇到阻礙,就難以遏制內心暴漲的殺意與毀滅欲。
然而,為了周姣,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了下來。
沒人告訴他,這個行為已超出了自然法則的限制。
他也不認為自己超出了什麼限制。
他隻覺得難受。
周姣洗完澡,走出來,就看到江漣坐在沙發上,眉眼間壓抑著一股的戾氣,正冷冷地盯著那些紙箱,似乎在琢磨怎麼銷毀它們。
自從發現他的眼神像動物一樣幹淨純粹後,周姣就有點不敢直視他,每看他一眼,內心都會湧起一股古怪的悸動。
……總感覺像在欺負小貓小狗。
可又想看看,他還能為她做到什麼程度。
周姣一邊擦頭發,一邊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她頭發不長,剛好及肩,沒有燙染,是能消融在黑夜裡、卻又能滲出黎明光澤的黑色。
隨著她的擦拭,幾滴水珠從發梢上飛濺出去,還未掉落在地毯上,就被江漣的一條觸足接住了。
觸足是透明的。
她沒有察覺到這一動靜。
江漣喉結一滾,吞咽下了那些水珠。
他看著周姣,很想做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能做什麼。
這時,那人類的聲音響起:“詢問她,能不能幫她擦頭發。”
江漣心想,詢問她,有被拒絕的風險,為什麼不能直接搶過她的毛巾?
他的眼珠緩慢轉動,瞳孔時而緊縮成針,時而擴大成圓形,最終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那人類的提議。
“……請問,”他說,“我可以幫你擦頭發嗎?”
降臨到“江漣”身上以後,他一直都是命令式口吻,從未用過請求意味這麼強烈的句式,一時間聽上去生硬又滑稽。
江漣走到周姣的身後,自上而下地注視著她,視線沉晦不明。
——她要是敢嘲笑他,他就實踐之前粗暴的想象。
周姣卻隻是看了他一眼,就把毛巾遞給了他。
江漣的瞳孔在一霎擴大到極致,幾乎填滿虹膜。
……更像小動物了。
周姣轉過頭,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輕聲笑了一下。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捏住,被迫轉過頭。
陰影籠罩,江漣低頭,向她壓了下來。
周姣閉上眼,卻遲遲沒有感到他雙唇的觸感。
她睜開眼睛。
隻見江漣死死盯著她的嘴唇,似乎很想吻上去,卻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攔住了一般,怎麼也無法順利吻上去。
剎那間,周姣還以為他遇到了什麼難以想象的限制。
幾十秒鍾後,他神色冷沉,一點一點地、極不情願地松開了她的下巴,直起身,目光幽暗地看著她。
從他的眼神中她看出,他原本是打算冷漠粗暴地鉗制住她,毫不留情地親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