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臉:“………………”
他算是明白了,他們碰到黑吃黑了。
那一天,周姣遲到了,被上司狠狠批評了一通,扣了五百塊錢,但她從小混混的身上薅到了一萬新日元,於是心情還算愉快。
唯一比較遺憾的是,這種賺錢方式隻能用一次。經此一役,周圍的小混混怕是都不敢靠近她了。
周姣坐在工位上,神色冷淡懶散,滿眼百無聊賴。
她這工作沒什麼技術含量,什麼活兒都幹,但什麼活兒都不讓她深入了解,仿佛一個隨時會被推出去頂包的臨時工。
說實話,她到這家公司來工作,就是衝著最後一條,那種隨時會陷入頂包危機的驚險感。
誰知她工作了倆月,上司除了比較摳以外,竟然意外的和善,同事之間的氛圍也異常和睦。
有個同事還問她要不要蛋白營養劑,說他有個親戚在昆蟲蛋白提取工廠上班,可以給她捎點兒,保證原料都是真蝗蟲。
她微笑著拒絕了。
就這樣,又是一周過去。
盡管周姣每天神色都十分平靜,晚上躺在床上,不到十分鍾就能睡著,但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正在心底扭曲崩塌。
體會過驚人刺激的神經,不再甘於平凡無趣的生活。
朝九晚五,她站在大街上,放眼望去,一切都是如此平靜,平靜得讓人發瘋。
巨頭公司雖然在醞釀天大的陰謀,試圖用芯片和大數據操控人們的思想,把他們異化成金錢的奴隸,公司的螺釘,人生的流程隻剩下借貸—消費—工作—還貸。
可這種陰謀隻是聽上去駭人,落到每一個人的頭上,仍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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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幾次,周姣都想辭去小公司的工作,去當佣兵或者網絡牛仔,雖然不體面,報酬也少得可憐,但勝在危險刺激。
但最終,她壓下了那股衝動。
不是因為她覺得那些工作不體面,而是因為——沒必要。
從頂樓躍下的那一刻,她雖然成功把繩子套在了江漣的脖頸上,但也讓自己的情緒興奮到了極點。
情緒不是水,沒有固定的沸點。
每一次沸騰,都是在預支下一次的興奮。
佣兵的工作再危險再刺激,也不會超過江漣帶給她的刺激。
而且,哪怕她再和江漣重復一遍當時的情景,也不會再感到那種電流直擊神經末梢的爽感。
更別提她現在根本看不到江漣。
要不是周姣知道,江漣不可能懂什麼是欲擒故縱,幾乎要以為他放她離開,是因為猜到了她難以回到正常的生活,在耐心地等她自投羅網。
周姣垂下眼睫,臉上沒什麼情緒,手指卻在微微顫動——想到江漣有可能在黑暗中緊緊注視著她,將她的一舉一動都收入眼底,她就遏制不住地興奮了起來。
她知道這一想法是不對的,不正常的,十分危險的。
——既然如此,你當初那麼拼命地逃出生天,是為了什麼呢?
因為當時她落在江漣的手上,真的有可能失去人格和思想,變成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如果江漣沒有在逃生通道露出那個眼神,她再想念他給予的刺激,也不會想要看到他。
他那個眼神讓她生出一種感覺——隻要她再用點力,收緊套住他的繩子,就能徹底將他馴服。
這些天,她雖然沒有失眠,卻總是夢見那棟化為肉質巢穴的公司大廈。
一見到她,龐然而詭異的肉質巢穴就瘋狂蠕動起來,裂殖出一條條紫黑觸足,自上而下地向她伸去,仿佛某種湿冷光滑的蛇類,充滿狂喜地遊向它們的獵物。
這是一個讓人生理不適的場景。
陰冷、黏稠、畸形可憎。
周姣的心髒卻狂跳起來,頭皮微微發麻。
她像是凝視深淵的人,明知前方深不見底,卻還是一步步走了過去,想要看清黑暗深處的東西。
醒來以後,周姣轉開百葉窗,坐在窗邊,點了一支煙。
加州的夜景呈現出一種非常奇特的景象——一邊是黑黢黢、高矮不一的貧民窟,流經那邊的河水隱約閃現出有毒的藍黑色;另一邊卻是高大、宏偉、充斥著霓虹燈牌的繁華建築群。
霓虹燈流光溢彩,向她的屋子投來忽明忽滅的光芒。
她閉上雙眼,抽了一口煙,靠在牆上,仰頭吐了出來。
白色煙霧彌漫。
剛好,半空中開始播放全息廣告,投射出一個打扮俗豔的日式美人,穿著濃麗的和服走過她的窗邊。
白霧在一霎化為彩霧。
周姣冷峭的眉眼在彩霧中逐漸變得朦朧不清。
她不願承認自己對江漣有了特殊的感情。
但有一點,她願意承認,也必須承認——隻有江漣,才能讓她從平靜乏味的生活中掙脫出來。
他冷血、怪異、恐怖,不僅是危險未知的生物,而且擁有極其病態的人格。
他不可預測,不可掌控,卻劇烈地吸引著她。
即使她逃到八千公裡以外的城市,也能感受到那種可怕的吸引力,仿佛她和他之間連接著無數菌絲一般纖細的細絲,膠黏,湿膩,扯不斷。
不過,雖然她很需要他來打破平靜的生活,卻決不會主動去找他,也不會主動向他示好。
怪物不會欲擒故縱。
但是,她會。
第29章 Chapter 29
接下來一周, 周姣正常上班。
不同的是,她開始有意無意地關注嶼城的新聞。
因為生物科技的總部在嶼城,各個新聞臺從不會忽略它, 但不知為什麼, 這兩個月來, 關於嶼城的新聞隻有寥寥幾條,並且都沒有提到生物科技的情況。
社交平臺開始出現一種傳言:生物科技的內部出現了某種難以想象的危機。
據說, 嶼城本地人已經看不到生物科技的大廈了, 合作的制造商也在兩個月前失去了生物科技高層的消息。
盡管這一切在網上並沒有大規模流傳開來, 生物科技的股價卻在持續暴跌,堪稱一路狂瀉。
有專家分析, 此輪-暴跌, 生物科技的市值蒸發逾2千億美元。不少人都擔心,股價再這樣暴跌下去, 可能會造成千萬人失業,許多地區可能會面臨嚴重的糧食危機。
——生物科技掌握著不少合成食物的專利,制造商們如果再聯系不上他們, 可能將無法繼續生產合成食物。
一時間,超市貨架上的合成食物被搶購一空, 蝗蟲蛋白營養劑從1美元一條暴漲到50美元一條。
除了合成食物, 有機食物也將面臨短缺危機,但整體來看,沒有合成食物那麼迫切——富人們都有自己的有機食物培育基地。
就在人人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不知道明天該怎樣活下去時,生物科技召開了新聞發布會。
發言人是荒木勳。 兩個月過去, 他蒼老了許多,頭發完全變成了銀白色, 眼角、鼻翼和唇角多了不少細微的紋路,不再像二十歲一樣年輕英俊,但跟五六十歲的普通人仍然有著天塹一般的差距。
公司高層與普通人之間的差距,絕不是兩個月的股價暴跌可以填平的。
荒木勳嗓音嘶啞地說道:
“很抱歉,現在才出來回應……這些天,所有公司高層都沒有出現在大家面前,是因為我們進行了一場重大的董事會表決。”
“現在,表決有了最終結果——董事會決定撤除原有CEO的職位,任命江漣,江先生為我們的新任首席執行官。”
話音落下,全場哗然。
生物科技是家族企業,每一任CEO都姓藤原。這是第一次,他們任命外姓人為企業的首席執行官。
所有記者瞬間起立,顧不上現場秩序,連珠炮似的提問道:
“江漣?!荒木先生,請問您能否詳細介紹一下這位新CEO的身份?”
“突然更換CEO會引發金融市場的重大動蕩,更何況這位新CEO完全來歷不明……生物科技的市值已蒸發逾2千億美元,高層做出這樣荒謬的決策,是打算引發新一輪金融危機嗎?”
“荒木先生……”
荒木勳掃視一周,語氣突然變得極其冷漠強硬:“公司沒有跟你們解釋決策的義務。”
新聞發布會到此結束。
記者七嘴八舌的提問聲戛然而止。
周姣有些意外,但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江漣能影響周圍人的神智,而他又擁有無限裂殖的可怖能力,說明隻要他願意,別說成為公司的CEO,甚至可以統治全世界。
所以,她兩個月沒有看到他,是因為他去研究怎麼掌控巨頭公司了?
周姣神情不變,心裡卻莫名有些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對她來說,極為陌生。
她思考了片刻,將其歸咎於落差感——一直以來,她都是江漣視線的中心,不管他是否蔑視她,都隻能注意到她。
現在,他的視線裡突然多了一個公司,優先級看上去要比她高很多。她感到不舒服是人之常情。
而且,江漣也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
他體內還有一個雙商極高的反社會人格,搞不好這兩個月沒來找她,又在新聞臺上高調宣布掌控生物科技,就是那個人的主意,目的是為了讓她感到落差,引她自投羅網。
想到這裡,周姣將江漣拋到腦後,繼續工作,就像沒看到這場新聞發布會一般。
下班時分,天上毫無徵兆地下起了酸雨。
與以前的酸雨不同,現在的酸雨已到了能在短時間內灼傷皮膚的程度,最新研究甚至在裡面檢測出了嚴重超標的大腸杆菌,人們能不淋雨就不淋雨。
周姣站在寫字樓前,跟其他沒帶傘的人一起等雨停。
就在這時,她的神經末梢蹿起一股麻意,感到一陣強大、陰冷而又熟悉的氣息。
就像電影中無限拉長的慢鏡頭——時間在這一刻靜止,雨霧停止彌漫,雨絲下墜的速度都變得極其緩慢。
街上步伐匆匆的行人突然停下腳步,頸骨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響,腦袋一寸一寸轉向她的方向,直勾勾地望向她。
周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髒重重一跳。
——江漣來了。
這一幕,並沒有讓她身邊的人感到怪異——他們也在以同樣的姿勢,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隻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撐著雨傘,一步一步,姿態極其不協調地走到她的身邊,面容如屍體一般僵硬:
“……給你,雨傘。”
這段時間,周姣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感到興奮了,可是這一刻,明明空氣的溫度在急劇下降,她卻興奮到心髒發疼。
酥-麻的興奮感伴隨著劇烈的心跳聲,重重衝擊著耳膜,但她面上卻十分冷淡:
“謝謝,不需要。”
“男人”的呼吸聲一霎變得十分粗重,表情扭曲了一下。
“他”什麼都沒有說,退到了旁邊。
下一秒鍾,更多“人”撐著雨傘,走了過來:
“給你雨傘。”
“給你雨傘。”
“給你雨傘。”
面對無數道冰冷而詭異的視線,周姣終於露出兩個月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
可她卻說:“謝謝,不需要。”
剎那間,所有“人”的眼神都變得極其森寒詭邪,冷箭般射向她。
——她還是不要他!
江漣站在人堆裡,身形颀長而筆挺,一身黑色大衣,金絲眼鏡後一雙眼珠牢牢黏在她的身上。
他知道她不想見他,所以這些天盡量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按照人類社會的規則,給她冷靜的時間。
同時,他從“江漣”的常識系統中了解到,想要追求一個人,必須擁有優越的外貌、良好的教養,以及可觀的財力。
外貌方面,他擁有無限裂殖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是他的化身——人類的構造是如此簡單、乏味,他卻有著強壯、美麗、可以幻化為任何形狀的足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