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空氣幾近凝固。
周圍人的表情逐漸扭曲,眼底爬滿猙獰的血絲,看她的眼神就像要活吃了她:
“你……在威脅他。”
這場面實在古怪,換作任何承受能力稍差的人,都會感到心驚肉跳。
周姣卻感到了一種詭異的興奮。
——怪物對她如此著迷。
他離不開她。
不管他對她是否還抱著殺意、惡意或不正常的渴欲,他離不開她這件事,已經足以令她感到亢奮。
這是他自己把繩子交到她手上的。
她攥緊以後,就不會松開了。
周姣淺淺一笑:“是啊,我在威脅他。”
說著,她解開手上的繃帶,露出鮮紅濡湿的傷口。
“要麼答應我的要求,要麼繼續這個遊戲。說實話,我對這遊戲已經有點上癮了。”
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她,以一種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力道。
這個場景其實是非常恐怖的——街上每一個人都盯著你,直勾勾地、一動不動地盯著你,鼻子還在無意識聳動,瘋狂地嗅聞你的氣味。
與此同時,氣溫直線下降,空氣中像有海水流動一般,令人感到微妙的阻力與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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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姣從未如此直白地感受到江漣的力量。
他強大,恐怖,近乎無所不能。
隻要他想找到她,就能找到她。
他像鬼魂一樣無處不在。
即使他本人無法抵達她的身邊,詭譎的磁場和怪異的音波也會包圍她,如同無法消殺的病菌一般,一旦感染,便會終身患病。
但就是這樣一個恐怖的怪物,居然會因為一個人類的威脅,而停下前進的腳步。 他們盯著她的手掌,眼珠瘋狂跳動、閃爍。
他們渴望她的氣味,渴望她的鮮血,渴望她說話時口中若隱若現的唾液,但同時又害怕她繼續逃跑,繼續流血,繼續受傷。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們發出了同一頻率的古怪音波:
“我答應你。”
怪物妥協了。
他向渺小的人類低頭了。
第19章 Chapter 19
哪怕已經猜到他會妥協, 周姣的心髒還是重重跳了一下。
這場景對她的衝擊力太大了。
她理智上知道,現在應該站在原地,等江漣來找她, 怪物的妥協來之不易, 假如她轉身去別的地方, 很有可能節外生枝,繼續被江漣追殺。
但她非常、非常、非常想知道, 江漣能對她妥協到什麼地步。
這一念頭是如此強烈, 幾乎令她大腦嗡嗡作響, 那是興奮的情緒猛然衝上頭頂的聲響。
等她回過神時,已經轉身走進旁邊大樓的電梯。
說是電梯, 其實更像一個鐵籠子, 周姣按下頂樓鍵,鐵柵欄唰唰合攏。
她在鐵籠子搖搖晃晃的上升中, 對著四面八方投來的垂涎目光,燦然一笑。
“讓他去頂樓天臺找我。”她說。
電梯慢得要死,足足過去一分鍾, 才慢悠悠地升到頂樓。
天臺不知多久沒有打掃過了,走兩步就會踢到牛奶瓶、披薩盒和塑料袋, 遠處的高樓大廈滾動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全息廣告。
其中一個廣告, 是一位肥胖男性在大口吃肉,汁水四溢的煎肉堵滿了他的血盆大口,一行加粗的黑體字緩緩浮現:
誰告訴你,這座城市已經沒有真正的禽肉?
千葉肉制品,不賣合成肉, 也不賣蝗蟲肉,我們隻賣最真實的禽肉!
一看就是虛假廣告, 家禽已經滅絕得差不多了,即使還有貨真價實的禽肉,也不會供應給平民百姓。
周姣走到天臺的邊沿,一屁股坐了下來。
從這個高度往下望去,她其實什麼也看不到。因為坐得太高,貧民區直接從她的眼裡消失了,放眼望去,除了廣告還是廣告,鮮豔、扭曲、誇張的廣告。
廣告塞滿了空氣的每一個分子,對面是一家廉價旅館,房客打開窗戶,迎面就是一個色彩飽和度極高的廣告牌,哪怕關上窗戶,廣告牌時紅時藍的光芒仍然會在窗戶上流轉。
可能因為人在高處就會胡思亂想,周姣坐在天臺,自上而下地望去,腦中閃過了不少零碎的畫面:呼嘯的地鐵,扭曲的火光,崩潰的男人……以及一張張被蓋上白布的面孔。
他們都是巨頭公司的員工,這座城市的犧牲品。
周姣知道,她不是那個可以改變時代的人——別看她敢跟江漣叫板,正常工作時,老板讓她留下來加班,她從來沒有說過一個“不”字。
而且,過去幾十年來,一直有人在反抗公司,但最終結局都像“生物科技什麼時候倒閉”的賬號主人一樣下落不明。
她想,可能真的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才會將希望寄託於江漣吧。
江漣能改變什麼呢?
他隻是一個怪物,不通人情世故,不會信守承諾,也許上一秒鍾還答應不會殺你,下一秒鍾就將手扣在了你的頸骨上。
——你能指望他改變什麼呢?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冷冽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了起來:
“你坐在那裡,幹什麼?”
江漣來了。
周姣回頭一看,江漣正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三天過去,他挺直鼻梁上的金絲眼鏡不翼而飛,幽邃細長的眼睛完全暴露了出來。
不知是因為他沒戴眼鏡,還是他眼中的侵略性從未如此露-骨,周姣被他盯得頭皮發麻,滾燙的麻意從脊背一路蹿到後腦勺。
周姣不由有些迷惑,這麻意究竟是恐懼,還是刺激,抑或隻是單純的……心跳?
如果是心跳,她為什麼會心跳?
就因為他向她示弱嗎?
周姣咽了一口唾液,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清空,抬頭一看,卻見江漣正緊緊盯著她的喉嚨,隨著她咽喉的上下起伏,他也做了幾個明顯的吞咽動作。
周姣的心漏跳了一拍,因為自己對江漣的強大影響力。
必須承認,她很喜歡這種影響力。
讓她有一種駕馭、操縱怪物的感覺。
這時,江漣再度開口: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坐在那裡幹什麼。”
他眼神冷得駭人,聲音也冷得駭人:“我已經答應你,不殺你了。我隻答應你這一件事。就算你用自己的性命威脅我,我也不可能再答應你什麼。”
周姣聽見這話,忍不住笑了。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這話的意思,分明是“繼續威脅我,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而她還沒有把威脅的話語說出口。
江漣看著她的笑容,眼神更冷了,每一個字都裹著恐怖的寒意:“你笑什麼?”
周姣想了想,稍微往前挪了一下——這是四十五樓,層高為2.5米,貨真價實的百米高樓,即使她的身體被改造過,掉下去也必死無疑。
她看到江漣的臉孔肉眼可見地扭曲了一下。
下一刻,冰冷、恐怖、詭異的低頻嗡鳴聲在周圍震蕩開來:
“周姣,下來!”
周姣忍不住暗罵了一句,還好她有心理準備,這古怪的低頻嗡鳴聲對她影響不大,換作其他人可能已經受驚過度摔下去了。
江漣到底是想讓她活著,還是想讓她去死啊?
但也說明,他是真的慌了。
周姣閉上眼睛,仔細感受內心湧起的愉悅感。
這些天,她擔驚受怕,四處逃竄,不敢睡覺,不敢在一個地方久呆,割傷自己的掌心,穿陌生人的衣服。
她所經歷的一切痛苦,都在江漣慌亂的那一刻,煙消雲散了。
她就這樣愉悅微笑著,對江漣說道:
“別過來。你往這邊走一步,我就往前挪一釐米。”
江漣冷冷盯著她,身上散發出的森寒氣壓,使天臺硬生生結了一層薄冰。
他開口,聲音伴隨著極為混亂、極為狂躁、極為冷漠的嗡鳴聲:
“我為什麼要在意你的死活?”
話是這麼說,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麼關系?你真以為,我對你的氣味欲罷不能?對你氣味著迷的,是另一個人類,原本的江漣。”
他視線冰冷,像是要順著她的視網膜將她扒皮抽筋:“我對你的氣味,一點也不感興趣。你威脅不到我。”
周姣笑了:“真的嗎?”
她舉起那隻受傷的手,幾乎是立刻,江漣的視線就釘在了那隻手上,目光又冷又熱,直直地刺進她的掌心,像是要從她的傷口裡掏出血肉來一般。
她扯下手上的繃帶,當著江漣的面,丟在了地上。
江漣的視線立刻隨著繃帶而上下移動,仿佛上面有可怕的磁力一般,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珠不去看它。
好半晌,他的視線才從那條繃帶上撕下來,由於動作過於緩慢,周姣甚至覺得,他的眼珠和繃帶之間還黏著一縷縷半透明的細絲。
周姣饒有興味地問道:“這就是你說的不感興趣嗎?”
她好像把他逼急了。
他迫視著她,雙眼急劇充血,爬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猩紅血絲,每一根血絲都是暴怒蠕動的腕足。
有那麼幾秒鍾,他看上去像要因不可名狀的癲狂而無法維持人形一般。
江漣一字一頓:“你到底,想幹什麼?” 周姣微笑道:“我要你後退。”
江漣眼神森冷,似乎下一秒鍾就會裂開鑽出恐怖的觸足,直接把她從天臺上推下去。
然而,他卻慢慢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一刻,周姣的心跳快極了,一絲絲難以言喻的爽感從她的神經末梢炸開。
——太爽了!
怪不得有人喜歡飼養野獸,給不馴的野獸套上繩子的過程,真的爽得令人頭皮發麻。
江漣一直緊緊盯著周姣的表情,見她臉上露出愉悅的笑意,眉眼間的戾氣幾乎快要壓抑不住,立刻上前一步。
周姣頓時斂起笑意,呵斥道:“後退!”
空氣凝固,氣氛像被凍住,充滿了某種一觸即發的緊繃感。
江漣的聲音冰冷到極點,已經不太像出自人類的發聲器官:“你不會跳下去。”他頓了半天,才緩緩說出後半句話,“你,不是這樣的人。”
他蔑視人類,對人類毫無興趣,認為這是一種渺小、骯髒、腐臭的生物。
即使對周姣的氣味著迷,也認為她不過是鯨吞時的一條小魚,不值得他分心關注。
但現在,他卻開始分析她的性格,說出“你不是這樣的人”這種富有人性的話語。
作為人類無法理解的高等生命,他開始嘗試用人類的思維,去探索和了解她的一舉一動。
這似乎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
周姣卻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她眼中閃爍著甜美卻惡劣的笑意,語氣輕快地說道:“你出現之前,我有工作,有住處,有存款,跟大多數普通人一樣平凡而快樂地活著;你出現之後,我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不僅丟掉了工作,失去了住處,所有存款被凍結,還被你到處追殺,你不知道我壓力多大……我做夢都想從這裡跳下去。”
全是謊言。